去拍自己的照片

奧斯卡·王爾德說：“做你自己，因為其他人都已經有人做了。”這話如星芒，照亮了我在攝影中找尋自我的道路。

大學時，攝影老師說，創新之前，先學模仿。課堂上，老師布置作業，讓每人找一幅喜歡的經典作品模仿翻拍。大家嘗試后才驚覺，即便只復刻經典的十分之一，也難如登天。

從初學攝影到工作早期，我一直潛心模仿，力求拍出對焦精準、構圖精妙、主題明晰的標準照片，遵循既定的攝影范式前行。直至派駐意大利，我決心忘掉標準，遵從內心，去捕捉那些真正觸動靈魂的畫面。我苛求拍出與他人風格迥異的作品，更希望每張照片都能和過去的自己告別，走出一條帶有自己主觀印記的攝影之路 。

這是一段關于夢想的歷程。

幼時，我曾夢想成為一名時裝設計師，喜歡在紙上畫穿著奇裝異服的女孩。母親卻說：“你還是多花心思在學習上。”

夢想的火苗就此悄然深埋心底。直到工作的第三年，領導問我：“愿去意大利駐外嗎？”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預感到，兒時的夢想或將以別樣的方式綻放。

在意大利，我的拍攝涉及時政、文化、體育等領域，其中令我孜孜以求的是時尚。

對其他攝影師而言，時尚或只是一份商單、一個工作，或是一場視覺盛宴。但于我而言，它卻是一場療愈內心、尋找本真的旅程。在意大利的三年間，我拍攝了12次米蘭時裝周、2次羅馬時裝周，從拍攝到融入時尚攝影圈，我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攝影底色。

初次涉足時裝周拍攝，我留意到，T臺終點至少聚集著50位攝影師，一樣的鏡頭，對準相同的模特。走秀時，快門聲節奏一致，恰似一段循規蹈矩的進行曲。

其中，時裝周官方圖片的來源——蓋蒂圖片社攝影師的位置總是堪稱完美。他們拍攝的照片，既能完美呈現模特正面全身，又能清晰展現設計與服裝細節，深受“甲方”青睞。

我一邊持續拍攝這樣的“標準照”，一邊思考：我不是官攝，編輯部也從未限制我的發稿畫面，我為何要與其他50位攝影師“制造”差不多的照片？于是，我暗下決心：每次都要拍到有別于過往的畫面。

這個略帶冒險和任性的決定，逐漸塑造了我在米蘭的拍攝風格：以紀實攝影的手法結合社交媒體的編輯思路去記錄時裝周。

我嘗試以不同角度、不同鏡頭拍走秀，長焦、廣角、定焦、閃光燈輪番上陣，甚至用慢門捕捉秀場稍縱即逝的瞬間。

待熟悉大部分秀場后，我開始用閃光燈+慢門的組合，著重表現色彩和節奏，而非拘泥于細節。在拍攝中國設計師Anna超飽和色彩和夸張亮片的作品時，我直接用慢門，極致表現其作品的閃耀璀璨。

最終，編輯簽發了這張“虛焦”的照片，還將其納入新華社精選照片“一周看天下”欄目。我滿心感激，慶幸遇到了包容攝影師個性的編輯團隊。那種有人贊賞，有人批判的照片，才可能是真正的佳作。正如安迪·沃霍爾說：“一旦你開始想要讓所有人滿意，藝術就死了。”

我最喜歡的攝影師馬丁·帕爾飽受爭議。一味追求“教科書”式的正確，只能拍出重復的照片。

除走秀外，后臺也是攝影師關注的焦點。我要求自己每場秀提前兩到三小時到，以便去后臺觀察和記錄。但我面臨兩難處境：想在T臺占到好位置，就得提前一小時蹲守，中途不能離開；若專注后臺，又無暇顧及T臺席位。本地攝影師可團隊協作，而我單兵作戰。這困境，反而激發了我的斗志。

時間緊迫，我從附近五金店買了個裝修用的、重達10公斤的藍色梯子，既能占位置，也能避免我被一眾高大的男攝影師遮擋。可現實是，等我拍完后臺回來，梯子早被移開了。我并未生氣，而是主動和當地同行攀談起來，給他們看我拍的照片，借共同話題促進交流理解。在中國設計師的秀場，我提前到場，試好參數和角度，和同行熱情分享。慢慢地，他們不再挪我的梯子。每次我左手提著攝影箱，右手抱著梯子沖向攝影區時，他們都會笑著說：“那個帶藍色梯子的中國女孩來了。”

就這樣，我爭取到更多時間去拍后臺。相較模特妝造、定妝等熱門主題，我更愿像個小透明，靜靜捕捉人們專注的神情和細膩的情感。

我的拍攝原則很簡單：每次按動快門，都源于怦然心動。

時至今日，有些照片依然能深深打動我，讓我想起當初它出現時眼前的情景，它勾起我潛意識的回憶，它讓我想到某本書中的文字：如果你的照片連自己都打動不了，又如何打動別人？

在持續拍攝時尚的三年里，移動攝影和社交媒體迅猛發展。我在每次報道結束，都會用社交媒體的思路編輯和發布照片。2015年到2018年拍攝的2萬多張照片，讓我找到了自己的攝影語言，也領悟到：當你不刻意模仿他人，便找到了自己，這是一件無比浪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