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礦坑口的積雪在探照燈下泛著幽藍的光,像是無數細碎的星辰墜落在人間。林雪跪在十年前父親消失的位置,喉間滾動著那個禁忌的音節:“Kholin-Tar”。
聲波撞擊積雪的剎那,整片雪原突然泛起漣漪。她的瞳孔里倒映出十多個畫面:有的是冰晶巨樹刺破城市的蒼穹,有的是礦工如蠟像般凝固在奔跑的瞬間,所有這些畫面正在緩慢地分離開來。
“你果然來了。”身后傳來皮鞋碾碎冰凌的聲音,陳默的聲波槍泛著鈷藍色冷光。“2035 年12 月5 日,林勝邛在這里捕獲并播放第一個雪語音節時,世界線的坍塌就開始了。”
林雪呼出的氣體在防寒面罩上結霜。她能感覺到喉部傳來輕微的、不受控的顫動。陳默的槍口微微下垂,他從胸口扯出吊墜,從其中發出的全息投影顯示出密密麻麻的紅色光點——地圖上,代表雪語感染者的紅點正在向礦區匯聚。
“ 令尊是真正的天才,” 他的聲音透著疲憊,“他居然能捕獲并用人類造物再現雪語。”突至的劇痛幾乎撕裂林雪的太陽穴。恍惚間,父親在家中最后一夜的畫面浮現在眼前:頭發凌亂的男人在水汽氤氳的玻璃窗上寫著公式,最后一行是——語言質量臨界值:7.3x1019音素/秒。
冰層爆裂聲打斷了回憶。林雪的防護服監測屏突然閃爍:空氣溫度-41℃。但地面溫度正在以每秒5℃的速度狂跌,區域熵值急劇下跌。
“ 他們來了,” 陳默突然舉起聲波槍,“ 被完全感染的人體會瞬間量子化,成為雪語的傳播節點……”
雪霧中浮現的身影讓林雪窒息。
走在前面的礦工穿著熟悉的工裝,那是去世很久的王叔。更眼熟的是人群中央那個身影——褪色的藍布棉襖上還沾著機油,嘴角的弧度與林雪記憶里分毫不差。
“爸……”林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陳默驚呼:“量子態的你們為什么能承受我們的觀測! ”
歌聲與尖叫同時響起,聲波槍射出的不是子彈,而是一段流傳于貝加爾湖的民歌旋律——那是“反咒”。林雪撲向父親時,余光瞄見陳默的右臂正在結晶化。
林雪的手指觸到父親袖口的瞬間,整個世界突然失重。林雪防寒面罩上的冰晶開始迅速生長,像無數鉆石枝條刺破虛空。她看見十二種不同時間線的自己——其中三個時空的她正在結晶化,五個時空的她已經變成冰雕,剩下四個時空的她正發生坍縮。
“小雪,你終于來了。”父親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林雪的防護服正在一點點地轉化成其他物質。
量子化的礦道深處,林雪找到了父親的工作臺。林雪一直不理解,為什么父親林勝邛作為一名語言學家,會在距離地面400多米的礦道深處,終日和煤炭工人混在一起。
“我在這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量子狀態下的林勝邛找到一塊石頭坐下,他的指間旋轉著半個莫比烏斯環。“雪語來自深空,它們每隔幾萬年就會造訪地球,要探測到它們,必須屏蔽來自太空的宇宙線干擾,因此地下深處是捕獲雪語的理想場所。這東西極其危險,我們也不清楚它的來歷,只知道它的歷史比人類歷史更加久遠……有些人把它叫作語言病毒。雖然名字叫病毒,但它實際上更類似人類語言,并且能讓熵的箭頭逆流,創造出不可思議的平行時空……”
林勝邛緩緩抬起右臂,用食指朝虛空中一指,那半個莫比烏斯環開始變換形狀,林雪的眼前出現一幅全息投影:礦道中,林勝邛將聲波武器原型機對準自己的身體,隨后,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光芒從身體內部四射而出,時空在他身體周圍出現大量裂縫。
“我們捕獲到了當時最完整的雪語,出于好奇,我用最小音量進行了播放。災難于是降臨了。除了我,礦道里的人都轉成了量子態,我知道這是我闖下的禍,為了彌補,我用聲波武器將自己也量子化。那是我的杰作,但產生的音素和真正的雪語在精細度上差太遠了。即便如此,量子態的我還是困住了這個語言病毒……”說著說著,林勝邛的身影開始逐漸虛化。
礦道開始迅速崩塌。
林雪和陳默一同沖出礦道。天空浮現出巨大的三角形,那是現實結構過度拉伸產生的分形傷口。
“小雪,記得你八歲那年問我,”父親的身影從虛空中凝聚,“為什么暖氣管道的聲音像鯨歌?”他的手指劃過林雪正在結晶化的臉龐,“那是被囚禁的氣體在歌唱。”
林雪看到十二個時空正在彼此遠離:垂死的陳默在三個時空已經變成冰雕,在五個時空正舉槍對準自己,剩下四個時空的他正用口型重復“開槍”。
一陣狂風襲來,卷起地上的雪花,林雪和陳默被瞬間淹沒。
積雪被緩緩升起的朝陽逐漸融化,陳默目送林雪離開了煤礦。此時的林雪手中多了一本殘破筆記,第一頁上寫著這樣一句話:“當雪語低吟,時間不再是箭,而是一首無盡的詩。”
本文的設定來自兩個經典的科幻概念,即熵代表時間方向,以及語言病毒。熵,作為物理學中的一個核心概念,常被用來描述時間的不可逆性。如果一種語言能夠逆轉熵的方向,它是否會改變時間的流向,甚至打破我們對因果律的認知?語言病毒源于對語言本質的反思——語言不僅是信息的載體,還是改變認知和現實的工具。假如一種語言具有感染性并能自我傳播,它是否會像病毒一樣侵入我們的思維,乃至我們的物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