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為何“海闊天空”

最近重溫美劇《致命女人2》，劇中角色個個看上去都歲月靜好，做起事都心狠手辣。想當園藝俱樂部主席的家庭主婦為打倒競爭對手，挖出對方最齷齪的私人秘密威脅之，甚至最終將人逼死；老富翁的女兒為了從繼母那里搶奪繼承權，先通過法律手段將對方驅逐出家，而后還要調查出繼母曾經做過妓女的丑聞，散布整個街區，讓后者無家可歸，名聲盡失。她們享受這種攻擊，沉浸在信息與權力差構筑的個人恐怖主義里。除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外，更意在看對方出糗、一無所有甚至一毀俱毀。

英文里有個難以用中文完全達意的單詞“mean”，翻譯成“小器”或者“刻薄”。在實際使用的語境中，語義會更曖昧復雜一些。因為心理和氣度的容量小，裝不下對敵人在情感與道德上的半點容忍，也就是中文里的“趕盡殺絕”，不留余地地攻擊對方最后一寸弱點，到死方休。

而在東方文化里，攻擊講究張弛有度，《孫子兵法》里有一種策略叫“窮寇勿迫”，因為窮追猛打可能會引來更強烈的反擊。“mean”就是一種窮追猛打，是在看見敵人已經倒地后非要去補刀。“補刀”這個詞在游戲和警匪片里很常見，目的是為了保證一個人死透，以免留下后患。

游戲或電影里都是數據的邏輯，是哪一方最終保留了血條，哪一方獲勝。而現實中趕盡殺絕，大多到最后都兩敗俱傷，或者反而為自己埋下后患。

歷史上做事最絕的皇帝之一，明朝開國太祖朱元璋，為保皇權鞏固且唯一，上任后陸陸續續殺掉了幾乎所有陪自己打天下的功臣。而他死后僅第二年，靖難之役就爆發，下一任君主建文帝還年輕，他悲哀地發現，自己手邊一個可以用的能臣健將都沒有。

為防“養虎為患”，于是趕盡殺絕，到最后，贏了一時，失了一世。彼時倘若退一步，結局或不至此。

“退一步”與“退讓”的區別在于，前者是選擇克制自己所能釋放出來的惡意，后者則是放棄自己應有的權益。惡意的蔓延最終可能吞噬自己，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望你，甚至最終可能將你拽下去。

最常見的例證是網絡暴力。2022年，因染粉色頭發被網絡暴力逼到自殺的女孩；2023年，一小學生車禍身亡后一周，其母親也在不絕的網暴辱罵聲中跳樓身亡。

一些令人扼腕的人間悲劇，發生在退路被完全堵塞之時。工人找工頭討要工資，用自己或對方的生命要挾；妻子不堪家暴殺死丈夫，為了活下去而殺死枕邊人；又如，近段時間媒體報道的某婚介機構詐騙，卷走一個底層家庭傾盡畢生之力積攢的財富后，受害人最終在絕望下選擇結束生命。

但凡強勢的那一方，為對方留有一點尊嚴和余地，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

最近還有一事，山西大同訂婚強奸案二審判決塵埃落定后，從詳實的官方信息與媒體報道里，我們完全看不見任何情感的存在。一對相識僅四個月就訂婚的男女，用對抗獵物與匪徒的方法相處。暴力把一方逼到絕路，起訴將另一方逼到絕路，難以想象這是兩個原本打算共度一生的年輕人。

情感和理性空間的壓縮，直接導致各種各樣的心理的“mean”，也就是轉身和后退的空間不再存在了，唯剩頭破血流的絕境。

中國還有句古話叫“退一步海闊天空”，之所以遠離一步反而能感受到更壯闊的海洋，是因為人的視野被擴大了，步步緊逼的過程中，人會被迫專注，專注于敵人或他人的步履，逐漸忘記和偏離自己原本所在的軌道，喪失了主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