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英的人生“詠嘆調”

說起蔣英，人們想到的多是“民國美女”“科學家錢學森之妻”“軍事家蔣百里之女”等標簽和身份，而對她作為女高音歌唱家、聲樂教育家的經歷，卻知之較少。

蔣英曾說過“我有我的家庭，但是我還要我的舞臺”，卻也說過“我這輩子就是為他（錢學森）而活”。以當下的目光來看，似乎很難用“獨立女性”或“賢妻良母”某個詞語來概括她的人生態度。蔣英用一生向我們展現了一位真正強大的女性如何穿過時代新舊相交的煙云，最終成為她自己。

時代巨變中的女性求索

1929年3月，蔣家的家宴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印度詩人泰戈爾，同席的還有建筑家林徽因。即便是現在，女建筑家仍然是少數，可想當時林徽因之特殊。尚年幼的蔣英出現在了這場宴席的合影中，不知道當時她對這位女性前輩是否留下印象？

隨著近現代中國女子教育的興起，女性身影逐漸在各行各業出現。在晚清時期救亡圖存的社會背景下，梁啟超最早在《變法通議·論女學》中明確提倡“興女學”，將推廣女子教育與提升國民素質乃至強國之間聯系起來。由此，女性受教育的權利越發得到重視。

1919年是五四運動發生的年份，也是蔣英出生的年份。在這一年，大量女學生從校園走向街頭參加愛國運動，女性開始成為一股重要的社會力量。在如此激蕩的年代中，蔣英眼見時代巨變，躲過紛亂戰火，始終不變的是一顆求知的心。而且，其父蔣百里兼受中國傳統知識分子教育與西方新式軍事教育，對女兒的教導嚴厲而不失開明。蔣英自小隨父學騎馬、讀詩文、游歐洲，還有機會在中西女塾（今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學前身）和德國的馮·斯東凡爾德學校等名校學習。由此，蔣英得以接觸較為全面的知識教育與專業的音樂教育，這對她后來所取得的成就無疑具有根基性的意義。

據蔣英的學生回憶，蔣英是最早將原汁原味的德奧藝術歌曲引入中國聲樂教育界的學者之一。尤其在改革開放之后，中央音樂學院等學校掀起了學習國外藝術作品的熱潮，當時所使用的有關德語的譯文資料大部分便出自蔣英之手。而在蔣英的早期教學實踐中，她號召應充分研究和傳承中國民族音樂，同時對西樂兼收并蓄，以此發展中國的聲樂事業。在這一意義上，學界稱其為“中國聲樂學派的奠基人之一”實不為過。

熱愛美，追求美，創造美

學貫中西的經歷不僅讓蔣英成為現當代中國聲樂界的翹楚人物，還塑造了她獨特的個人氣質。

蔣英的“混搭”風格鮮明地體現在服飾裝扮上。2024年8月由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傳記《愛的詠嘆調：蔣英傳》（下稱《蔣英傳》）總結了她在歐洲求學時的穿衣風格：“從蔣英的照片中，可以看到她經常穿著改良的旗袍，既完美詮釋東方女性的含蓄之美，又將經典與現代結合。搭配絲巾或披肩則是點睛之筆，瞬間提升現代感和時尚感……冬天的著裝，蔣英則一般選擇風衣和短靴，通常搭配她最喜歡的花絲巾。蔣英還大膽嘗試闊腿褲。如今看來，這些衣裝仍然時尚感十足。”

實際上，回國之后的蔣英在演出等公開場合依然喜歡女性化的傳統服裝，而且帶來了許多在當時十分新潮的事物。她的學生回憶，蔣英每天總騎著一輛橘紅色的鈴木摩托車來學校，戴著頭盔和墨鏡，讓大家印象深刻。

作為一名聲樂教育家、歌唱家，蔣英所從事的也是一項創造美的事業。她為學生制作演唱的詞匯筆記簿，在學生的錄音帶上寫下簡潔而精準的評語，甚至還為學生出國比賽定做的服裝繪制設計草圖。

蔣英經營生活之美就如她在藝術上的追求一樣，細致又動人。《蔣英傳》記載了許多類似的細節，讓我們看見一個熱愛美、追求美的女性：蔣英喜歡在家種花，包括錢學森最喜歡的紫色蝴蝶蘭；她愛游玩、愛拍照，無論是遠途旅行還是公園散步，都曾留下影像；在不同年齡段的照片中，她總是梳著各種漂亮整齊又與裝扮相適的發型……

這容易讓人聯想到，自20世紀上半葉以來，以朱光潛為代表的一批中國現代美學家提出的“人生藝術化”的美育思想，關注藝術對于人格精神的啟蒙作用，發揚真善美合一的審美旨趣，主張在生活中體味生命的情趣與創造力。可以說，蔣英所致力的美學實踐繼承了這一傳統，而且超越了女性美、音樂美等范疇，凝結成一種獨屬于她的感染力。

用一生證明愛是一種力量

在蔣英的話語及其師友的追憶中，出現最多的關鍵詞是“愛”。她是愛學生的老師、愛丈夫的妻子、愛子女的母親，也是愛周圍人和事的蔣英。

《蔣英傳》中寫道，與錢學森的婚禮上，蔣英請好友、鋼琴家周廣仁彈奏《婚禮進行曲》，特意交代要用瓦格納創作的版本，而不是傳統常用的門德爾松所作的版本，只因前者更加歡快。也許這就是蔣英表達愛的方式：不一定遵守常規，但要遵從自己的心。

翻閱圖書時，我們總能被蔣英在照片和故事中絢爛的笑容和純粹的心意所感染。書中有一張年輕的蔣英與好友的合照：嬌小的蔣英被圍在正中央，站在一只矮凳上，大笑的臉龐成了畫面的最高點。這樣情感熱烈的瞬間在書中處處可見。

看到這些，或許我們就能理解，為何錢學森會在著作《工程控制論》扉頁寫下“To Tsiang Yin”（獻給蔣英），為何在錢學森一家驚險歸國上岸時，蔣英要牽著女兒昂首走在最前面，而又為何在她離開多年后，她的學生們仍然重聚在一起唱響蔣老師教過的曲子，又為何許多與她共事過的晚輩依舊愛說“蔣阿姨”的故事……

蔣英用一生證明，愛是一種感情，也是一種力量。不管時代如何變遷，將自我與他人緊密相連的愛意總能抵抗歲月的侵蝕，為他人帶去改變和溫暖。正如書名《愛的詠嘆調》所示，蔣英為自己譜寫了傳奇的人生，也留下了許多如歌的故事和美好的追憶。

（摘自《中國婦女報》）（責任編輯 張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