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軼事（組詩）

云河蕩漾

窗內的天花板上

小河漣漪，靜靜搖晃

鳥啼與魚影

在半空編織夢的羅網

昨夜，蝶舞的旋律

悄然滑過耳旁

南方的凌晨，一點微光

剎那間，鯤的巨影舒張

羽翼蔽空，籠罩天地

在時光的水岸，我輕抬左足

卻被浣紗的搗衣聲阻擋

那是童年的黃昏，故鄉的白沙河旁

大人與孩童，仿佛魚一般歡暢

于夏日的清涼里仰泳

云端之上，仙人的衣袖飄揚

云河悠悠，思緒在波光里蕩漾

似桃花的心跳

在綠荷葳蕤之時

在荷花與水仙的邊界

兩只蜻蜓銜尾飛過

秋風不問塵世情事

紅塵滾滾。它疾速刮過漣漪之上

越過海堤，白沙悠悠

塘外堤內，那一排排站立的防護林

守護著那片童年的瓜果園

連年的臺風閃過眼前

高樓成長樹木百倍，一幢幢，魑魅魍魎

人和海涂，大道與海空，滄海桑田

——我幼年時走失的慈母

與上世紀一場海難走失的七位鄉親

他們的荒墳，以及墓前戰栗在海風和冷雪下的

那幾棵野菊花，幾年前

他們都不知所蹤

春風拂拂。舊堤外

幾行清淚在冷月下滑落

浸潤了蘆葦的青唇和

桃花的心跳

漁人札記

仿佛是遙遠的事，涂灘

荻草與蘆葦隨海風搖曳

一夜瘦舟，掌在微駝的漁人手中

他在不斷顛簸遠去，漁網覆蓋海面

此刻，白云飄過海天，島嶼若隱若現

一群海鳥游戲海面，低垂的云朵間

劃動兩只白鷺的舞蹈

我的思緒被拉得很長很長

仿佛成了漁網的總纜線

緊緊地拽在老者布滿老繭的手心……

凜冽的風

在京城，凜冽的風

讓我想起幼年的南國

故鄉的那些風霜啊

牽著黑夜，裹著饑寒交迫

讓瓦屋上的炊煙

繞著煙囪徘徊、不散

此刻，一種久違的心痛啊，

風衣被隱隱撕開……

忽然便明白，在時空的幻變中

天象也在幻變，人心也在幻變

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啊

也一同在成長，終于

在這一刻，在通州的道路旁

如此猛烈的

刺穿著我的痂疤，讓我強記起

那久違了的

凄風苦雨……

青街記憶

那些仄仄的石板，虛心的竹影

譜成一曲青街的記憶，敘述

巍峨的遐思和層巒的悲愴

那些懸于一線的此時或今日

是萬物皆流的魔咒！那些

被識破永恒——流水的謊言

不是明日黃花，

就是曇花一現。

在青街——在祖國南雁蕩山腳下

竹影蔥蘢、清流淙淙

陽光是一只青蟲

住進青碧，并隨著月色

匍匐在夜的懸崖峭壁

雪萊的云雀們在青云上歡呼

他們無比雀躍的形而上

是人類童年的長夢

他們無限地放大生死——

把人世間悲涼與不公

注定投進：江海、山巒

——無邊無際的黑洞……

這種光芒誰見過

時隱時現。這是一個光明正大的

秘密。從秋雨春風

到米粽飄香……

多少人在星光下尋找

一顆星；它隕落時擦出的光芒

它殉道時響起的離歌——

楚風兮，汨水兮

逝者如斯夫……

又有踏浪歸來者

在月照江畔，尋尋覓覓

聞遍春信花語，竭力拉開

一重又一重天幕：夜空、星星

一顆，兩顆，三顆……

無數顆星星在閃爍！

忽然間，有兩顆液態的星星

從疑惑的雙眸竄出，并潸然滑向

無垠的天邊……

呵，誰在天問——

這種光芒誰見過？

潮聲里掩埋著輕泣

荻花落盡，秋風瑟瑟。幾點星光

落在幽暗的洶涌里。我聞到

一群群莽夫在廝殺吶喊

今夜冷風蕭蕭。那低縈徘徊的

——已不是今夜的石砰。今夜漁港

是一個萬馬奔騰的古戰場……

一片片曇花夢之紛紛灑落

在世上最經典的命運交響曲中

——經無數次死去活來的推搡

一次次抵達交響曲尾章的高潮……

我再一次舉著液態的火把爬上懸崖

我仿佛看見世紀之初的幾點星光

輕和著青龍江畔晚潮的節拍

月色潛回玉帶湖濱……

動力罐與苦咖啡相守。這暗夜

我以什么來饋贈你曾經的恩典

那露珠、漁火與熒光早成隔世

月光轉過纖細身腰，天外的風

輕撩著她的長發與廣袖

她注定向著地心之背

——與誰耳語去了。抑或

正趕赴西半球參與調停

今夜，風浪記下我遲暮的胸膛

那落秋的碼頭，依然犬吠聲聲

——你還拒絕踏浪歸來的外鄉人嗎

——你還拒絕他把家安在浪尖上嗎

——你還拒絕他摟著月光走進你的村莊嗎

哦，夜色沉淪，我再一次走進你的村莊

置身一片汪洋：那無邊的空茫啊

我見到明晃晃的浪尖上有一雙

似曾相識的羞澀波光

在世紀之交，在亙古不死的潮聲里

我似乎又聞到被掩埋得很久很久的

朝露般晶瑩的輕泣……

在光影里閑坐

我獨坐河濱，心懷舊事

童年的后院在記憶里蔓延

桑葚盼著成熟，牽牛花、野菊

與雜草在時光中肆意糾纏

野梅靜立后院瀆旁

仿佛一位候渡的少年，滿懷期盼

楊嶼山在星光下顯瘦

江海遼闊，馬蹄聲漸近漸稠

仿佛戰國烽火重燃，我心憂戚

陽光悄然隱去，蘑菇成簇

積雨云在光影里閑坐，歲月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