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書畫復稱三絕

摘 要：成都市青羊區文物管理所以書畫藏品為特色，收藏大量清代書畫，是研究清代社會文化、審美傾向及書畫藝術發展的重要實物資料。其中晚清畫家章勤生作品多達13幅，在館藏書畫家中顯得尤為突出。文章通過對章勤生作品進行賞析，希望讓更多人認識他，了解其書畫特點與獨特魅力。

關鍵詞：晚清；章勤生；青羊區；書畫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07.001

1 章勤生生平

章儀慶，生于清同治元年（1862），卒于清宣統三年（1911），浙江會稽（今紹興）人，字勤生、琴生，號寄盦，別署寄盦外史、宛委山民，齋名古歡齋。嗜好金石，擅寫詩、擅書畫，兼工篆刻。篆刻作品有《青簡赤文》等。《錦里篆刻征存》選入八方印作。

據民國《劍閣縣續志》《官師·清知州》以及清代南部縣（今四川南充南部縣）衙檔案考證，《清史稿·忠義傳》提及的“章慶”實為“章儀慶”。避清宣統帝溥儀名諱改。

章勤生出身“監生”，屢經依例捐官而獲得各項差使。光緒十八年（1892）由監生入仕，赴廣東任海防縣（今深圳市南山區一帶）縣丞；光緒二十七年（1901），因“捐官”出力，被指派至四川試用；光緒二十九年（1903），經四川總督錫良舉薦，以直隸州知州入川做知縣試用，先后調赴資州行營、川漢鐵路公司書吏、四川提督學院稽核、《四川官報》書面委員等職，并先后署理劍州（今劍閣）、南部、冕寧知縣，補授射洪，擢升為道員在任候補，直至宣統三年（1911）任西昌縣令。

《清史稿》贊章勤生“通法家言游蜀”，彰顯其在法律治理上的造詣。在劍州知州任內，他親率領兵丁，與當地民團聯合圍攻，在劍州廣平場“陣殲偽總軍王文朗等十一名，陣獲偽領隊何添才等及妖道、妖僧共五十七名，各團亦有擒獲”。此外，章勤生還主持了四川省“第一次運動會”，開風氣之先，為近代四川教育、體育事業作出了標志性的貢獻，深受輿論褒揚。

光緒三十二年（1906），章勤生到南部縣擔任知縣。樸實低調的他，在到任的檄文中，專門對“闔衙書役人等”明確提出要求：“公館衙署只需灑掃潔凈，毋得張燈結彩稍事奢華，應用一切器具照常備置。”為減輕百姓負擔，他特別強調：“不準借端苛派擾累民間。”次年（1907），因政績卓著，四川布政司與川北道聯合推薦其留任，還重點羅列了章勤生在任期間抗洪賑災的出色表現，以及拿獲陸軍學堂。然最終未獲留任，調署冕寧縣。

宣統三年（1911），因四川路權之爭事起，哥匪襲城，章勤生力竭死之，事跡被列入《清史稿·忠義傳》。

章勤生逝世后，后人整理其詩稿。這批詩稿曾在2015年春季的西泠印社拍賣會“中國書畫古代作品專場”中亮相。蜀中書畫名家龔道耕、林思進、李道溥、鄧元鏸等人均在此詩稿上留下題跋。其中，晚清圍棋棋譜編撰家、金石收藏大家鄧元鏸與他有二十年交情，贊其“詩書畫復稱三絕，金石凋殘卻可憐”。此外，曾任四川布政使司的呂耀先，同時是章勤生妻弟，評價其“豈止文章傳海內，自成忠孝奈天何”。

2 章勤生書畫作品賞析

成都市青羊區文物管理所館藏章勤生書畫作品中以花卉、山水居多，有沒骨花鳥畫偏工致與山水偏寫意的兩種面貌。章勤生涉筆即古，畫作多師承古法，極為推崇惲壽平，在諸多作品中多次提到取法于南田，十三幅作品中有七幅均為臨南田之作。

惲壽平，號南田，常州畫派開山鼻祖，與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吳歷并稱清六家。他山水初學元黃公望、王蒙，深得冷淡幽雋之致。又以沒骨法畫花卉，自謂承徐崇嗣沒骨花法。其“點染粉筆帶脂，點后復以染筆足之”，創造了一種筆法透逸、設色明凈、格調清雅的畫風，而成為一代宗師，被尊為“寫生正派”，影響波及大江南北。在畫花卉上，是學習的不二人選，尤其是師法其淡雅清逸卻精彩絕艷的色彩格調。

章勤生吸收惲壽平“作畫須優入古人法度之中，縱橫恣肆，方能脫落時徑，洗發新趣也”的觀點，在創作中學習傳統，吸收前人精髓，繼承發展傳統，在傳統中創新。

本文選取的作品均以散裝冊頁的形式裝裱，共三冊十二開，其中《山水圖冊頁》共四開，均為絹本，縱22.2厘米，橫31.6厘米；《花卉圖冊頁》共四開，均為絹本，縱22.5厘米，橫30.2厘米；《花卉山水冊頁》共四開，為團扇裝裱，均為絹本，縱24.8厘米，橫24.5厘米，其中一開與《山水圖冊頁》款署“華溪漁隱”內容相同，不做重復贅述。另有扇面一幅。

2.1 《山水圖冊頁》

第一開（圖1）：此畫作原為明代畫家唐寅手筆，唐寅之作融合宋元繪畫精髓，風格俊秀綺麗，山間景致兼具宏偉與文雅。構圖疏朗簡潔，無繁復線條，畫面清凈，觸動人心。層次分明，布局疏密有致，留白與筆墨交融之處韻味悠長，對比鮮明，形象剛柔并濟，雅致與壯闊并存。墨色多變、意境俊朗，畫面清新雅致、超凡脫俗，引人深思。惲壽平在畫作上的造詣，深受“吳門畫派”影響，尤其從唐寅處汲取了豐富的技法與靈感。他將唐寅的格調融入自己的著色技法中，形成獨特風格。章勤生汲取二者技法，營造出一種清雅格調和空靈意境，使畫面視野廣闊，空間感強烈，層次豐富。

此畫構圖疏密相間，中景構圖繁密，遠景和近景較為疏朗，尤其遠景高山孤舟，一望無際。近處山石樹木的設色濃重，和遠處云山的淡化之景相互襯托，形成了遠近之勢的鮮明對比。近處小屋錯落有致，船只悠然漂浮，增添畫面的和諧與生活氣息。山石的勾皴嚴謹而不板刻，皴紋不多而情意足具，再以石青敷染，處處精到。畫面左上方空白處有行書款識“江山送還圖，南田臨唐解元本，寄盦試擬之。”鈐“勤生”朱文印。

第二開：此畫筆墨運用剛勁流暢，構圖巧妙，坡石低矮平緩，一抹淺澗使畫面空間開闊；樹木三兩，虬曲多姿，多色渲染，層次分明。畫面右側下方，竹葉蔥郁茂密，自然靈動，凸顯出勃勃生機。畫面右上方空白處有行書款識“石崖秋澗”。鈐“寄盦”朱文印。整幅畫面意境蕭疏淡遠，如置秋日山澗之中。

第三開（圖2）：款識為“曹云西寒巖雪瀑筆意，亦近營丘。庚子秋借臨南田八幀，不得萬一，勤生章儀慶時客厓洲”，鈐“勤生”“儀慶之印”兩方白文印。此畫為章勤生于光緒二十六年（1900）秋，寓居厓洲（現今海南）時所作。畫中款識所提“曹云西”，實指元代畫家曹知白，其筆法意境深受五代李成影響，以疏朗簡約、柔松之筆著稱，墨色運用精妙，展現出獨特的清逸韻味。章勤生在臨摹惲壽平（南田）畫作時，自謙表示難以盡得其神韻之萬一。

時年三十八歲的章勤生，筆墨技法已臻爐火純青，運用自如且靈活多變。畫面構圖精巧，層次分明，展現出和諧自然之美。山巒圓潤層疊，林木郁郁蔥蔥，清韻盎然。與原作相比，此畫視野更為開闊，山石間巧妙融入點苔技法，使畫面更添生動。整幅作品呈現出清逸脫俗、融古創新的藝術特色。

第四開（圖3）：款識為“趙松雪、王黃鶴皆作華溪漁隱，南田生因畫西溪釣徒”，鈐“勤生”朱文印。趙松雪，即元代畫家趙孟頫，與王蒙（號黃鶴山樵，元四家之一）均曾描繪西溪漁隱景致，此舉啟發了惲壽平以漁隱為主題進行創作。漁隱作為傳統文人畫中的經典題材，通過舟行水上、隨波逐流、自在東西的場景，契合了隱士超脫世俗的心境追求，漁舟因此成為遁世避俗的象征。

古代文人雅士常以漁樵自喻，寄情山水，視享受自由為人生至高理想。數千年來，隱逸生活成為文人群體熱衷追求的一種生存方式，他們不斷從紛擾塵世中抽身，遁入深山幽林，尋覓心靈的庇護與寧靜，體驗“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釋然之感。

此畫筆法文雅秀美，蘆葦布局錯落有致，疏密相間，虛實相生。溪邊一葉孤舟，漁人獨釣，畫面呈現出靜謐空靈、意境深遠的藝術效果。成都市青羊區文物管理所館藏中此題材畫作共有兩幅，充分彰顯了章勤生對隱逸情懷的深厚情結。

2.2 《花卉圖冊頁》

第一開（圖4）：此畫運用沒骨技法，精妙地捕捉了黃蜀葵與雁來紅兩卉爭艷之景。對黃蜀葵形態刻畫入微，質感豐富，筆法細膩有勁，花葉濃淡相宜，布局錯落有致，其花蕊含苞待放之態躍然紙上；雁來紅花枝挺立，姿態多變，葉片豐腴，層次繁復，結構清晰，設色濃艷明麗，與前景的黃蜀葵相互映襯，別有一番趣味。左側空白處行書款識“秋華妒春色，燕草如紅林寄盦”。鈐“宛委山民”白文印。

第二開（圖5）：此畫作呈現桃花與柳樹之景，桃花絢爛奪目，色澤鮮艷；柳樹則以透明的黃綠色細膩呈現，早春嫩葉的柔美與飄逸躍然紙上。畫風細膩柔和，敷色清雅，花枝交錯，姿態婀娜，獨具風韻。盡顯“東風著意，先上小桃枝”的意境，春意盎然。右側空白處行書款識“柳枝還作態，桃葉尚含情寄盦”。鈐“儀慶之印”朱文印。

第三開（圖6）：此畫風格清新雅致，折枝紫藤姿態柔美，構圖疏密有致，用筆工整，著色雅艷而不失洗練，色墨交融自然，相互映襯。整幅作品雖構圖簡練，但筆法精妙，風格清逸脫俗，實為佳作。左側空白處行書款識“南田在藤花間戲臨此本，勤生對畫之”。鈐“生于壬戌”白文印。本幅畫作為章勤生臨摹惲壽平《百花圖卷》中紫藤部分。

“生于壬戌”的印章確鑿地驗證了章勤生出生于同治元年（1862），在此之前佐證資料來自光緒三十二年（1906）的記載，章勤生在調任南部知縣期間自稱“四十五歲”。

第四開：此畫畫風清新，造型疏密有致。畫中山茶花枝葉生動，花朵灼灼盛開，優雅明快。花色一紅一粉，醇厚而不流于俗膩，枝葉縱橫交錯，雜而不亂。整體畫風清麗精工，風格雅致秀麗，筆墨運用精準到位。左側空白處行書款識為“苔華館本，勤生”。鈐“寄盦”白文印。

“苔華館”之名，依據衡陽市博物館所藏惲壽平《嶙石菊花雁來紅圖》中的款署“……擬徐崇嗣東籬叢逸圖筆意于苔華仙館……”推斷，“苔華館”很可能為惲壽平進行此畫創作的地點，類似于“甌香館”，后者不僅是其寓所，更是其藝術創作的重要場所，其代表作《甌香館寫生冊》即創作于此。

徐崇嗣為北宋時期著名畫家，以獨特的“沒骨圖”技法著稱于世，即摒棄墨筆勾勒，直接用彩色暈染物象。惲壽平在創作時，受到其啟發，營造出相似的意境與情感氛圍。

2.3 《花卉山水冊頁》

第一開：此畫畫中落梅大膽沉著，墨色層次豐富，梅花以淡粉勾瓣，雖因變色氧化成黑色，但仍形象生動，意態兼備，展示梅花清新脫俗之美。左側空白處行書款識“冰雪之交，曾見金冬心先生臨楊補之本如是。墨緣三哥大人教正，勤生弟遂寫”。鈐“勤生書畫”白文印。

金農號冬心先生，嗜奇好古，一生與詩書為侶，梅花為伴。他有畫跋曰：“畫梅須有風格，風格宜瘦不在肥耳，楊補之為華光和尚入室弟子，其瘦處如鷺立寒汀，不欲為人作近玩也，客窗仿擬，以寄勝流。”宋朝的華光和尚有墨梅鼻祖之稱，可見冬心師承古法，取法乎上之源瀾。此畫為揚州八怪之一金農臨摹楊補之所作，后由章勤生再行臨摹。

第二開：此畫筆法透逸，格調清雅，意境幽淡。用綠色勾出葉脈，紫色描繪豆花形態，清雅別致；黃色花置于畫面上部，描繪細膩，呈現出靈動之姿。右側空白處行書款識為“庚寅中秋前三日擬，白云外史小筆以奉，墨緣三哥大人傳鑒，琴生弟章儀慶作擬天然”。鈐“琴生書畫”白文印。

“白云外史”乃惲壽平之號，此畫實為章勤生臨摹惲壽平之作。此畫作于光緒十六年（1890）中秋前夕，彼時章勤生年僅二十八歲，即將步入而立之年，距其出任縣丞之職尚有兩年之遙。在此背景下，章勤生希望通過贈予畫作以結交朋友，并借此獲得他人的認可與贊賞。值得注意的是，此冊頁中的第一開與第二開均為贈人而繪制的作品。

第三開：此畫從中部一分為二，左側畫為道士所作，隸書款識“琴生索畫某道士”。此畫山色清淡，墨趣豐饒。畫中有屋舍一間，人物席地而坐，門前高山聳立，遠處則是連綿遠山，共同構成畫面元素，營造出一種深幽的意境。右側則為蘭花，是章勤生臨惲壽平的《蘭花圖》，畫中描繪數枝蘭花，蒼勁秀美，挺拔向上，布局簡潔而有力。運用紫色、鈦白及淡花青進行點綴渲染，生動展現蘭花的形態。

在同一幅絹布上共同繪畫，此舉不僅深刻體現了章勤生與某道士之間的藝術交流與深厚的情感聯系，還使雙方能夠在此過程中相互學習、借鑒并切磋繪畫技藝。

2.4 章勤生，臨《吳故九真太守谷府君之碑》扇面

縱18.7厘米，橫24.6厘米，絲。扇面中所寫為《吳故九真太守谷府君之碑》節選：“弱冠仕郡歷，守陽安長淑問，宣流遂升王府，吳九真太守谷府君碑，碩農嫻道兄屬正，勤生章慶。”款尾有朱文方印一方，模糊不清。

此扇面為贈人之作，章勤生在扇面上的書法展現出字體結構的方正、筆畫的圓潤以及書風的渾樸。

《吳故九真太守谷府君之碑》書法介于楷隸之間，標志著楷書初創時期的重要里程碑。其書法端莊遒勁，頗具漢人書風韻味。盡管字體被冠以隸書之名，但其體勢已顯著趨近于楷書，故亦常被歸類為楷書之作。碑文字體結構方正，筆畫圓潤有力，整體書風渾厚古樸，與曹魏時期其他碑刻風格略有差異，然而，兩者同為開啟后世楷書法門的重要典范。

在清代之前，此碑僅見于歐陽修與趙明誠二人的著錄之中。翁方綱在其《兩漢金石記》中評價道：“碑文字體遒勁有力，亦蘊含漢代分隸之法。”嚴可均則認為：“其隸書風格尚佳，而刻工則略顯拙樸。”康有為更是贊譽此碑古樸厚重，堪稱真楷之極。

本文系作者在成都市青羊區文物管理所工作期間完成，特此說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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