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當
在漢代它是瓦當,在時間深處是遮朽
對于歷史,它是“單于天降”的瓦當
而今日,工匠們稱它是陶
我不清楚,在古代它如何糾正雨水的偏差
庇護著眾生的心跳。此時兩只麻雀落在
瓦當凸起的花紋上,安靜地看著檐下的
老人在自家的庭院,對著燈火開心地小酌
當繪有獸面的瓦當在歷史中退場
麻雀還在樹梢上緊緊地
注視著被時間壓著瓦當的日子
注視著我們這些如履薄冰的人
立秋之后
立秋之后山頂漫過來的霧氣
跟著我,像是一個隨從不肯散去
我聽到風與時間的摩擦聲和腳步聲
它們穿過墨綠色的遠山
和依然有些滾燙的屋頂
我打開一部小說的扉頁
點燃一支薄荷香煙,跟著文字的情節
一步步走進去。在過去的故事前停了下來
作者設置的每一個場景
都傲慢地接受著我的敬意
我用力推開小說讓人悲嘆的結局
秋意,像一場火災從遠方生起
光的長廊
它們躺在沙灘上,那些成堆的
有著豹子高傲花紋的貝殼已經發臭
命運從這里開始消逝
只有像號角的那種,被風一吹
就發出了金屬一樣直達詞語的聲音
像一種樂器,從海上躍然而出
落在我的胸口。更像巨大的鷗鳥用翅膀
劃出的水面,一條光的長廊深不可測
吳堡,石城
朝陽爬進石砌的窗臺
房間里擠滿了暖光
我俯下身來仔細辨認著古道下的石頭
與歷史的厚度,緊密地連接在一起
竟有千年,我們面面相覷
我站在高墻上眺望
這些褐色的石頭,讓我內心沉重
它們的風燭殘年,它們的悲喜與安然
依然保存著千年前的溫度
和原始的精神力量
坐在石凳上,我看到黑翅鳥
高傲的脖頸從拱門飛過
我從未向它吐露漫山遍野的青棗
在石城是什么味道
辛莊的夜晚
辛莊的夜晚格外耀眼
篝火將棗樹的影子貼在了詩人臉上
這些細微的光
貼在了朗讀的詩句上
一城燈火穿過詞語
穿過曠野
穿過夜色里的信天游
穿過秧歌舞者手里的綢扇
最后落在紅磚堆砌的
未來之城的屋頂
我從這個夜晚走進辛莊課堂
走進從拱形的高窗里升起的萬籟與星光
傾聽他們在講述著各自的時間
和亞當·斯密的《國富論》
石峁遺址
一座石城躺在禿尾河北側
一躺就是四千多年
它的橫空出世
讓我看到了那無妄的歡喜與破絮中
遍地奔走的小獸們的蹄痕
泥土下,千年的骨針
刺穿了光陰的魔咒
刺穿了這座石筑的城堡
馬背上的王者用弓箭射殺著黑暗
一位穿著麻制長裙
胸前掛著銅鏡的女人
帶著羞赧的紅暈
坐在落滿了夕光的石頭上
正用精美的口簧吹奏出隨風飛舞的旋律
銅鏡照射著音符,它們穿過街巷
穿過每一堵光滑的石墻
掩蓋了車水馬龍的回聲
在時間的季風中
凝固成被時光反復打磨的廢墟
某個片段的旋律
小提琴G大調的旋律
帶著燭光,正從它棕紅色的體內飛出
它們一躍而起。掠過音樂大廳紅色的穹頂
每個音符都在眺望著人間的煙火
它正在淘空這個夜晚
淘空那一場大雪
淘空我眼里所有的淚水
它深深地種在我的心里
再也沒有離開
是的,我終將接受命運的驅使
今夜是我在慢慢靠近它
靠近那曾經消逝的托塞利的悲傷
風景
沒事的時候,我喜歡到好看的去處
看夕陽落在屋頂
看風在涌來路上的擺向
看時間在上空盤旋
看一個身披燈影的人,將秋風卷進衣袖
我想折一些花枝遮蓋謊言,在必要的角度
一個音節,一個句式,一個詞語篩選
我蹲下來,仔細辨認著它們的真偽
我甚至觸摸到了它們的肋骨和牙齒
用力掀開那奪目的好看的風景
【作者簡介】三色堇,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陜西省文學院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北京文學》《鐘山》《上海文學》《詩刊》《詩歌月刊》《星星》等刊物。有作品入選年度選本和多種選本。出版詩集《南方的痕跡》《三色堇詩選》《背光而坐》,散文詩集《悸動》等。曾獲得天馬散文詩獎、中國當代詩歌詩集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