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劇《阿詩瑪》之互文性研究

［摘"要］彝族舞劇《阿詩瑪》深刻捕捉并再現了彝族撒尼人的社會生活風貌，其創作過程摒棄了原長敘事詩《阿詩瑪》中繁復的情節脈絡，轉而以“情感”為核心線索，深入探索并用少數民間舞蹈語匯刻畫了劇中人物的心理世界與情感變遷。本文探討舞劇《阿詩瑪》中多元文本的交織互文性，結合中國民族舞劇的歷史演進軌跡與當代特色，將其置于時間的長河（歷時視角）與當代藝術生態（共時狀態）中審視，旨在揭示民族舞劇如何在中國民族舞劇領域探索自我身份的界定，實現文化自信與文化自覺的生動體現。

［關鍵詞］舞劇《阿詩瑪》；互文性；彝族

［中圖分類號］J7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5）04-0160-03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文化各界攜手共創佳績，少數民族民間文學瑰寶得以精心篩選與再創作。黎族舞劇《五朵紅云》、苗族舞劇《蔓蘿花》、傣族舞劇《召樹屯與喃木諾娜》、彝族舞劇《阿詩瑪》等作品巧妙融合了傳統戲曲舞蹈的精髓與西方芭蕾舞劇的藝術經驗，形成了獨特的敘事風格，強調人物間復雜矛盾的深刻展現，遵循著起承轉合的經典結構框架——從開端鋪墊，經發展深化，至高潮迭起，終以圓滿或深刻的結尾收尾。

“互文性”是指文本、語言、符號等各種形式的信息之間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性質和能力。在文學、文化、藝術、傳媒等領域中，常出現互文性的概念。美國敘事理論學者杰拉德·普林斯（Gerald"Prince）在其著作《敘事學詞典》中，針對“互文性”給出了一個明晰且深入的闡釋：“一個確定的文本與它所引用、改寫、吸收、拓展，或在總體上加以改造的其他文本之間的關系，并且依據這種關系才可能理解這個文本。”

程錫麟.互文性理論概述［J］.外國文學，1996，（1）：72-78.

在舞蹈作品的創作中，互文性意味著不同的舞蹈形式、風格、技巧、文化背景等之間的相互影響和關聯。一方面，創作者可以通過參考和借鑒其他舞蹈形式和文化背景中的元素和技巧，來豐富自己的舞蹈語言和創作風格。另一方面，舞蹈作品中也常常出現對其他藝術形式的引用和借鑒。

舞劇《阿詩瑪》是由著名編導張苛老師提議用色塊結構進行創作的，并以女主角阿詩瑪的“情”為主線，巧妙串聯起七個精心編排的舞段，三大核心角色貫穿始終。據此，本文聚焦舞劇《阿詩瑪》，運用互文性理論進行剖析，深刻地洞察其藝術價值與精神內涵的深遠層次。將《阿詩瑪》置于中國現代舞演進的脈絡與世界現代舞蹈風貌的交匯點，從歷史的縱深（歷時視角）與當代的橫切面（共時視角）出發進行綜合考量，并提煉出該舞劇在塑造中國民族舞獨特身份與追求藝術價值方面的貢獻。

一、舞蹈題材的多維交織：互文性探索

在悠久的傳承歷程中，《阿詩瑪》這部敘事長詩跨越了藝術領域的界限，衍生出多樣化的表現形式，敘事詩、民間故事、傳說以及畢摩經文等多元文本，雖共享同一文化根源，卻各放異彩，它們在主題闡述、人物關系構建及情節推進上，均展現出鮮明而獨特的差異性。1950年，楊放版本的《阿詩瑪》以文字形式問世，標志著這一撒尼文化瑰寶正式步入現代文獻的殿堂。1958年，撒尼語版《阿詩瑪》戲劇，以撒尼語言結合簡明的漢語翻譯，巧妙地跨越了語言障礙，極大地促進了《阿詩瑪》故事的廣泛傳播，這一創舉在《阿詩瑪》舞臺藝術史上樹立了里程碑。時至1964年，電影版《阿詩瑪》的誕生標志著這部敘事詩經歷了一次精彩的影視化重塑。影片通過巧妙改編情節，更加鮮明地塑造了主人公阿詩瑪與阿黑勤勞不輟、堅韌不拔的形象，他們勇于挑戰封建桎梏，展現了令人敬仰的抗爭精神。舞臺化的故事沖突聚焦于無產階級與封建地主階級之間的尖銳對立，深刻呼應了當時社會反封建、求解放的時代主題，賦予了《阿詩瑪》以強烈的時代色彩和社會意義。

1990年，《阿詩瑪》這一經典故事被改編為一部大型民族舞劇。該舞劇以女主角阿詩瑪的“情感歷程”為核心脈絡，巧妙鋪陳。與電影版和歌劇版相比，民族舞劇《阿詩瑪》展現出了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它摒棄了冗長的敘事細節，弱化了傳統“劇”的束縛，將原有的敘事母題根據時代需求進行了重構，融入了更多的“舞”，其重點在于“抒情”這一表現形式上，運用具有創新性的“詩化色塊結構”和“立體交響式”編舞法，其配樂與“詩化色塊結構”相呼應，整體呈現出無明顯邊界的自由式結構，為人物的塑造和故事情節的推動提供助力

何予.色彩繽紛的樂章——淺析民族舞劇《阿詩瑪》的配樂［J］.民族藝術研究，1993，（4）：28-35；25.，

實現了“跨體互文性”的意義轉變。

隨著時代的變遷，《阿詩瑪》的舞臺創作實踐其核心聚焦于藝術性與觀賞性的雙重提升，顯著體現在對原敘事詩及其后續改編版本中階級矛盾元素的淡化處理上。編導對人物身份與形象進行了深刻重塑，將原本聚焦于農民與地主之間階級對立的矛盾框架，巧妙轉換為青年男女與家族權威之間的沖突，體現了對人物關系與社會背景的深度挖掘與重構，逐步由最初的民族性偏向商業性。

二、動作語言的深層對話：互文性剖析

民族舞劇化發展的首要問題是如何豐富舞蹈語匯，重構舞劇語言。舞劇《阿詩瑪》編導深植于彝族舞蹈的豐富素材，以此為基石構建舞劇的語言體系，并融合其他民族的舞蹈元素，來詮釋彝族民間傳說的精髓，既體現了對民族傳統文化的高度尊重與傳承，又展現了與時代精神并進的創新姿態，實現了傳統文化與現代審美的和諧共生。

舞劇《阿詩瑪》主要以彝族傳統舞蹈素材為基礎，對煙盒舞中的纏腰與擺手動作進行了創造性的發展與延伸；豐富了啰嗦的腳步節奏；加大了跳月中擺腳的幅度，并改變了其原有的節奏動律，使舞者有富裕的時間銜接動作，使它更具表現力。編導積極借鑒現代舞蹈的發展理念與技術手段，采用無場次的色塊結構這一創新模式，打破了傳統舞劇的時空限制，以情感流動為主線，構建了一種全新的敘事與表現方式。對原有的舞蹈動作素材進行了深刻的變形與重組，改變了其原有的形式序列，使其在傳統根基上煥發出新的生命力，既保留了深厚的傳統底蘊，又展現了與時俱進的創新精神。

在民族舞劇《阿詩瑪》的黑色舞段中，手部動作成為焦點，運用群舞演員身披披氈，雙手緊握其兩側邊緣，通過上下翻轉、左右搖曳的靈動手勢，以及交替覆蓋、內外擺動的細膩動作，展現出披氈舞的獨特魅力。在綠色舞段中，群舞巧妙地襯托出主角阿黑的形象。阿黑的舞步輕盈而充滿活力，通過獨舞與群舞的交織，展現了他與族人之間緊密無間的聯系與和諧共生的美好畫面。在金色舞段中，運用彝族舞蹈元素的肢體語匯來抒發阿詩瑪內心的不愿，手臂向上挺拔伸展，左右展開如翼，仿佛是掙脫束縛的宣言；身體在蜷曲與扭曲中展現對黑暗勢力不屈不撓的抵抗。在紅色舞段中，運用撒尼大三弦舞、左腳舞和樂作舞，使舞蹈動作簡單明快、跳躍性強，情緒熱烈奔放，將彝族火把節搬上舞臺，演員圍著“篝火”跳躍、旋轉，彰顯了“火”的特性。在藍色舞段中，編導引入了彝族左腳舞并賦予其新的生命力。舞者以雙臂的自如伸張與收攏，配合身體的靈動旋轉，生動展現了彝族男子特有的豪邁與不羈。通過放大并夸張左腳舞的舞動幅度，凸顯其氣勢磅礴。男子群舞演員們雙手緊握藍色大褲腳，前后翻轉，動作連貫而有力，展現出一種“卡農”式的和諧與韻律美，通過對雙臂的往前延伸、慢動作等的處理，形象地比擬洪水漫延。

三、舞蹈音樂的和諧共鳴：文化互文樂章

舞蹈藝術中，音樂是舞蹈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尤其對民族舞蹈來說，選擇適合的民族音樂能夠更好地凸顯人物形象和情感表達。在舞劇《阿詩瑪》中，音樂聚焦于彝族民歌的深厚底蘊，同時巧妙融入戲劇性強烈的樂章，共同編織出獨特的聽覺盛宴。帶有彝族特色的音樂為整個舞劇增添了獨特的韻味。編舞領域的創新性突破尤為顯著，而在這背后，音樂的巧妙運用與精湛處理無疑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

在舞劇《阿詩瑪》的結構編排上，選擇了淡化戲劇情節，采用了“色塊結構”的創作手法，摒棄了傳統舞劇模式中繁瑣的故事情節和分場次的安排。

馬敏睿.《阿詩瑪》舞臺創作轉化研究［J］.戲劇之家，2023，（7）：43-45.

相反，舞劇中的音樂設計展現了自由與民俗融合，其構成方式模糊了傳統界限，洋溢著濃郁的民族風情。綠色舞段的羊群舞與灰色舞段的金舞銀飾，均采用了二部曲式的精巧布局，隨著舞劇情節的波瀾起伏，音樂也呈現出相應的變化與發展。而在紅色舞段中，無論是歡快的煙盒舞還是熱鬧的賽裝場景，其音樂創作均遵循了嚴謹的曲式結構原則，同時又不失自由奔放的本色。既展現了彝族音樂的獨特魅力，又體現了作曲家在結構布局上的匠心獨運與不拘一格。

聆聽民族舞劇《阿詩瑪》的旋律，無疑是一次心靈深處的獨特旅行。劇中每個舞段皆以別具一格的音樂風貌，細膩勾勒和塑造出不同的情感脈絡與場景氛圍，讓聽眾仿佛穿越至故事之中，親歷那些動人心魄的情感波動與場景變遷。在黑色舞段中，鼓點轟鳴與石崩模擬的音效交織，釋放出一種原始而強大的力量感，與富含民族風情的音樂相得益彰。轉至綠色舞段，輕快躍動的旋律如春風拂面，洋溢著勃勃生機與青春的無限活力，讓人仿佛置身于春意正濃的盎然景致之中。至于紅色舞段，則是五彩斑斕的燈光與彝族獨特服飾的完美融合，生動再現了彝族火把節的歡騰景象。灰色、金色和藍色舞段中，音樂通過抑揚頓挫的處理，將觀眾從歡樂的頂峰帶入悲傷的谷底，形成強烈的對比效果。尾聲的白色舞段中，溫暖和諧的曲調讓觀眾回到神秘石林，留下對阿詩瑪美麗勇敢的形象和悲劇命運的記憶。

作曲者以彝族豐富的民族音樂為基石，在特定段落中巧妙地融入了現代的編曲技巧。在藍色舞段中，作曲者運用復合和弦的復雜技法，生動再現了洪水肆虐的壯闊場景。縱觀整部舞劇，傳統的作曲技法依然是音樂創作的主旋律，它們與舞劇所要深刻表達的彝族阿詩瑪故事主題緊密相連，共同構建了一個既古老又新穎、既傳統又現代的藝術世界。傳統與現代的巧妙融合，不僅彰顯了作曲者深厚的藝術功底與獨到的審美眼光，更使得舞劇音樂在傳承與創新之間找到了完美的平衡點。在音樂構成中體現了作曲者的心思和創意，旋律造型則體現了對阿詩瑪形象塑造的重要作用。

民族舞劇《阿詩瑪》的音樂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和風格，與舞劇所要表達的少數民族傳說故事相契合，由于運用了“交響編舞法”，所以《阿詩瑪》實現了舞蹈與音樂的深度融合。作曲者通過使用彝族民歌素材、保持民族特色的和聲選擇、安排肢體語言和運用樂器等手段，創造出了充滿彝族音樂風格的舞劇。從開篇的黑色舞段到尾聲的白色舞段，觀眾可以感受到阿詩瑪形象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切且貼近生活的變化。在綠色舞段中，作曲者使用復雜的結構手法，強調阿詩瑪細膩的心理活動。通過精心構筑的樂曲，觀眾可以更好地理解和感受阿詩瑪這一形象。

四、文化傳統的互文追溯：歷史與現代的交織

舞劇《阿詩瑪》通過題材、音樂、舞蹈的互文性，豐富了文化內涵，將撒尼文化進行現代化呈現，傳承創新。它巧妙地將民族文化與現代語境交織融合，借助流行文化的力量重塑民間文學形態，不僅豐富了人物形象的立體維度，而且清晰勾勒了敘事主題。其配樂優美且富有創意，為深厚的文學底蘊披上了一襲舞臺魅力的華服，生動展現了傳統文化與現代藝術間的激情碰撞，以及經典文學跨越時代的非凡魅力。

互文性視角探討《阿詩瑪》融合歷史與現實文化，筆者從歷時與共時維度分析，揭示其對中國民族舞自我身份、價值追求及文化認同與自信的體現。在歷史視角下，《阿詩瑪》作為彝族舞劇，于1992年首演，標志著中國舞劇第三次高潮的到來。該作巧妙融合少數民間舞蹈，實驗性地拓展了民族舞劇邊界，實現了歷史性突破。從現實角度看，《阿詩瑪》并非是對西方芭蕾的模仿，而是中國民族舞劇的獨立創新，宣告其崛起。它反對盲目西化，抵制文化霸權，展現中國文化自覺、自強與自信，對社會文化的發展有深遠貢獻。

民族舞劇《阿詩瑪》在傳承中，其動力從單純的文化與民族傳承拓展至娛樂與分享，實現了傳統文化的現代創新傳承，打破外來文化隔閡，讓舞臺藝術貼近民眾生活。紅色舞段將彝族節慶融入舞臺，融合豐富民間舞，彰顯民族魅力與底蘊，成為具有鮮明民族性的藝術佳作。群舞編排不僅營造氛圍，更展現彝族多元風俗，深化觀眾對彝族歷史文化的認知與體驗。

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基于互文性理論視角，對民族舞劇《阿詩瑪》進行了深入剖析。該舞劇在題材選擇、音樂文化融入及舞蹈動作語言等多個層面，均展現出與其他劇場文本之間顯著的互文性特征，即各元素之間相互交織、影響與呼應，共同構成了豐富多元的藝術表達。在民族舞劇的編創中，深入探索當代傳統文化風俗、精神風貌與舞蹈文化的演進軌跡，需從舞蹈的詞匯構建、技藝創新、舞臺美學元素及核心主題等多個維度出發，進行細致入微的重構與提煉，以期展現其多元而深刻的內涵。這種互文性的文化傳統影響，是第三次舞劇發展高潮的一種文化自覺、自強、自信的身份追求和精神體現。舞劇與文學作品等情感共生，形成互文性的同時更要發揮舞劇的獨特魅力，在多維度融合展現藝術中滲透的文化精神，突破詩歌、畫作和神話傳說等文學作品給觀眾以單一感官的瓶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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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金方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