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大春
1955年2月—2024年8月
四川竹琴省級代表性傳承人,中國曲藝家協會會員。先后拜竹琴大師楊慶文學習竹琴,拜四川清音大師李月秋學習清音、拜金錢板大師鄒忠新學習金錢板。1977-1988分別在成都市委宣傳部、四川省文化館、成都市群眾藝術館文宣隊、成都市總工會工人藝術團參加各種演出活動,及全省各地的曲藝培訓(任竹琴教師);1990-2000帶領演出隊伍在全國各地巡回演出;2004年受聘于四川省曲藝團(竹琴專業)擔任竹琴表演和竹琴傳授指導老師;2007年年擔任四川省民族民間文化藝術搶救保護工程組委會成員,負責收集整理賈派竹琴傳統唱段工作;2009年開始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進校園活動;2013年年受聘于成都高新區合作街道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中心任主任;2014年以曲藝專家身份受聘于四川省曲藝研究院、任培訓中心主任、負責非遺傳承、培訓工作。四川竹琴《考試》獲四川省曲藝新人新作展演二等獎、音樂竹琴《麻林晨曲》獲四川省第十三屆群星獎一等獎、音樂竹琴《兩把菜刀》獲四川省第十四屆群星獎一等獎。
我的父親羅大春生于1955年元宵節。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本是他最熱鬧的生日,遺憾的是,他在2024年8月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留給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是竹琴余韻、曲藝熱忱,還有那張永遠帶著笑意的臉龐。
父親在青石橋長大,從小就能說會唱,十多歲的他就喜歡跟著祖父到茶館,在茶館里他第一次聽見了竹琴,也從那時起他和竹琴的羈絆就深深地連在了一起,家里人的反對和條件的艱苦都沒能阻止他對竹琴和曲藝的熱愛,用早時廚房里的吹火筒當琴筒、火鉗當簡板模仿竹琴,成就了他那一絕的竹琴啟蒙。
1970年,父親拜入竹琴大師楊慶文門下學習竹琴,經過楊老師的悉心教導,他熟練掌握了四川竹琴核心技藝并跟隨者楊老師四處表演。同時因為極高的音樂天賦,師從四川清音大師李月秋學習清音,1980年與李月秋老師合作錄制音樂唱片《秋江》音樂唱片。后又得金錢板大師鄒忠新親授,學習金錢板,他演繹的金錢板名段《瞎子算命》至今仍是老成都人耳熟能詳的經典。相聲、快板、小品皆能信手拈來,父親也因此有了“四川曲藝全掛子”的美稱。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父親成立了最早的一批歌舞團,名為“新星歌舞團”。在他的帶領下,“新星歌舞團”在省內外聞名,到各個地方巡演。然而在那么現代的歌舞團里,他仍然堅持每場演出都有竹琴或者傳統曲藝,這成為大家最不能理解的現象。每當問他他就會告訴你:我繞那么大一圈就是所謂的曲線救國,為了讓我們的傳統曲藝被大家所接受和了解。迪斯科浪潮席卷劇場時,父親的“新星歌舞團”為生計將演出臨時改為“迪斯科晚會”,當流行音樂響起時,觀眾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卻在傳統節目登場時集體喝倒彩,團隊被迫連續返場三次迪斯科,傳統節目根本無緣登臺。這種困境隨著霹靂舞、太空舞的流行愈發嚴峻。父親在南充表演竹琴時,甚至有觀眾舉著竹棍喊“捅下去”,父親只能含淚退場。面對時代巨浪,父親摸索出“以新養舊”的生存之道,他組建搖滾樂隊翻唱崔健的《一無所有》,用《草帽歌》等流行金曲征服觀眾,等建立起信任后,再讓竹琴悄然登場——這種“先迎合后引導”的智慧,讓竹琴、金錢板等傳統藝術在流行風暴中守住方寸天地。
2000年之后,隨著國家對優秀傳統文化和非遺的重視,父親解散歌舞團專注竹琴革新。在這一時期,他首創了音樂竹琴,從根本上把只能在茶館和小劇場上演的傳統竹琴搬上了大舞臺,將音樂、舞蹈、舞美等現代舞臺表演藝術的元素全部融入竹琴當中,讓竹琴有了畫面感,有了優美的配樂,不再是一個人的單打獨唱。他創作的音樂竹琴作品《麻林晨曲》《兩把菜刀》獲得四川省第十三、十四屆群星獎一等獎。隨后打造的四川竹琴《傳承》獲得全國少兒曲藝大賽四川賽區一等獎,音樂竹琴《竹琴聲聲》也榮獲中國曲藝牡丹獎提名獎。他創編的四川竹琴《竹鄉茶館》在舞臺上復現川西生活圖景:四方桌、蓋碗茶,映襯著竹林的布景,年輕人、老年人三三兩兩地圍坐在桌旁,時而交談、時而打鬧,長嘴茶壺茶藝師將桌上一碗又一碗的茶水摻滿,圍坐的人吃著花生瓜子,聽著竹琴表演者的演唱,竹琴表演者坐于舞臺中間,仿佛就在生活現場,唱出了新生活的變化、唱出了新時代人們的新氣象,這一過往只能在電視節目中才能展現的畫面被生動地搬上了舞臺,讓人眼前一亮。竹琴這一古老并悠遠的非遺曲藝形式在他的努力創新下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力。
2008年,竹琴被列入國家級非遺保護項目后,父親的傳承之路變得任重而道遠,上至七八十歲的老人,下至六七歲的孩子,在家、在學校、在社區、在院團、在茶館,乃至于在路旁,只要喜愛竹琴他都會不遺余力地去教學。為了學校的孩子們能練習竹琴,他自費購買竹琴贈送給學校,對孩子們的教學不收一分錢;外地的徒弟要來學習竹琴,他包吃包住包路費;地市州的學員需要竹琴教學,他不遺余力地全省奔波,經常半個月回不了家。讓我記憶深刻的一次,他因病在醫院接受治療,但第二天一早有外地的竹琴指導,我讓他將教學任務緩一緩,醫生也建議他身體要緊需要休息,然而當天治療結束后,他就從病床上取掉輸液針,連夜乘車去到教學地點……為了不耽誤課程,這仿佛成了一種執念。
受他曲藝方面指導的學生多達千人,在他面前磕頭的徒弟有60多人,大家都稱他為師父,父親的父,將他作為一位父親來對待。在大家的心目中他有時是嚴厲的老師、有時是把酒言歡的兄弟、有時是關懷備至的親人,他的人格魅力時刻影響著大家。他給人的印象永遠是神采奕奕、瀟灑的藝術家,一直開心并快樂著,正如他的口頭禪:選擇曲藝就選擇了快樂。
最終他還是倒下了,他太累了,為了傳承竹琴,也為了自己的熱愛。
他是生我養我的父親,他教我做人也教我藝術。生活中的他隨遇而安,清晨的一杯早茶,簡單的一日三餐就是他的日常,而面對藝術,他一點一滴都追求極致的完美,哪怕是一點點瑕疵都會讓他徹夜難眠。他常對我說:“人啊,活著很簡單,但是人更應該活得有價值,要對這個社會有價值?!焙髞砦一赝哌^的路,他這五十多年的曲藝人生不正是對他人生價值的最好詮釋嗎?我想大概率我也會沿著他的路,繼承他的遺志,在竹琴和非遺這條路上一直向前……
清明將至,謹以琴音,遙寄追思。(作者系羅大春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