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聲 意切切

付兵

1945年10月—2025年2月

自1955年開始從事四川揚琴至今，近70個年頭。中國音樂家協會會員，中國曲藝家協會會員，亞洲揚琴協會顧問。對四川曲藝音樂創作、音樂的源流沿革做出了一些探索，創作了很多曲藝作品。其中四川揚琴代表著作：《鐵窗訓子》《府河放鴨船》《浣花夫人保成都》《滿江紅》等。2010年出版《四川揚琴》一書，曾先后在中國音樂學院、中央音樂學院行課。

再也聽不到付老師演奏的將軍令了，再也聽不到付老師那獨具特色的沙啞嗓音唱艄公了，再也不能和老爺子一起喝酒討論四川揚琴了，再也看不到他那熟悉的身影了，再也，再也……可是這一切在一個多月前還是真實發生的呀！付老師沒走遠，可是又那么遠，沒走遠的是我們心中的他，走遠的只是那“琴聲”，琴聲也沒走遠，不信您聽！

2005年7月初，我第一次在春熙路三益宮排練場，有幸觀摩了付老師伴奏、劉明輝師姐與陳麗老師聯袂表演的四川揚琴傳統曲目《貂蟬之死》《鳳求凰》，當時就被四川揚琴獨特的韻味和高雅的審美折服。在《鳳求凰》的婉轉聲腔中，恍若置身臨邛琴臺，化作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共譜千年琴心；《貂蟬之死》的悲愴唱段中，眼見貂蟬拔劍自刎，紅顏玉殞青鋒之下，那份椎心之痛竟穿透時空直抵肺腑。記憶中那次與付老師初相見，最深的印象是他的笑容，這溫暖而堅定的笑容伴隨了我二十年，未來亦將如啟明星般指引著我在四川揚琴研究傳承之途繼續前行。

我剛進團沒多久，付老師就退休了。雖褪去職務，他卻始終活躍在藝術傳承一線，無論是新創節目編排、傳承曲目展演，還是非遺進校園活動，總能看到他精神矍鑠的身影。我在四川揚琴領域的進步和成績離不開付老師的辛勤付出，他私底下總愛喚我“徒弟娃兒”，我想喊的“師父”二字總在喉間輾轉——他早把話撂在前頭：我們不搞那些名堂，認認真真把四川揚琴傳承好，對得起四川揚琴，比什么都重要。

我和付老師在一起有兩件事，排練和喝酒。酒是我們師徒倆情感的催化劑，因為付老師愛酒，對他老人家的孝敬就是投其所好。他喝酒講究細品慢咂，一份回鍋肉，一碟麻婆豆腐，再配個酸菜粉絲湯，便是我們飯桌上的“三件套”。寫到這里喉頭突然發緊，那個總在氤氳酒香里瞇眼微笑的老頭，就真的離開我們了。付老頭，再滿上二兩？我這杯先干了，您慢慢咂摸著喝。最近幾年我們見面只允許他喝二兩，其實我不是很贊成他喝酒，但是那是他除了四川揚琴外的最愛，所以我就告訴他要喝就喝糧食酒，安全一些。

近年來，我離開文藝團體進入高校后，在全新平臺上繼續傳承四川揚琴藝術。付老師始終如一地關心支持著我的事業：他不僅為我參加四川省精神文明辦道德模范故事巡演創作四川揚琴劇本，更在我申報四川藝術基金項目期間全程參與創作指導。每每說起我在高校的傳承工作，這位老藝術家總會非常高興。記得項目結項排練期間，付老師已身患重病卻依然堅持藝術追求，每次排練我都驅車接送他往返于住所和學校之間。最后一次彩排，癌細胞轉移的劇痛終是讓他住進了醫院。演出當天，我們在舞臺中央鄭重擺放了他慣用的板凳，那張空凳仿佛承載著老藝術家的精魂，與整個團隊完成了一場震撼人心的精神對話。

付老師出身四川曲藝世家，作為同時代最早投身四川揚琴領域的藝術家，他在該曲種發展史上留下了重要貢獻與卓越成就。這位將畢生心血傾注于四川揚琴藝術的大師，用生命詮釋著對四川揚琴的摯愛。即使在癌癥已經轉移且說不出話來的情況下，他仍堅持赴北京參加揚琴家族博物館舉辦的名家講座。當言語表達受阻時，便由其子付韻代為陳述；當表達實在困難時，他毅然執琴演奏四川揚琴經典鬧臺《將軍令》。此次演出轟動全場，付老師用生命在演奏四川揚琴，同時也為自己的揚琴藝術人生譜寫了輝煌的終章，正如付老師生前所言：“得遇揚琴，此生無憾”，他用最后的琴音兌現了這份跨越生命的藝術承諾。

有學者評價付老師是“琴癡”，他卻自謙是“病入琴髓”。他把一生奉獻給四川揚琴，以病軀扛起文化傳承大旗，實為我輩晚生學習楷模。值此佳節倍思賢，遙想老師在天國應得安樂：與琴壇大家一起，五方擺起，揚琴打起，再譜一曲《鳳求凰》，再演一盤艄公，再摔一次伯牙之琴，再續鐵窗教子之嚴慈，再在白帝托回孤，再奏一盤將軍令……琴韻悠悠傳天籟，先生風骨永駐人間。（作者系付兵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