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與守望

馬街書會的正日子是正月十三，但其實每到正月十一，那片麥田上就已經是人山人海了。但今年趕會的人似乎更多，正月十三當天，搭載第二十屆馬街書會優秀曲藝節目展演演員的大巴，幾乎是從趕會人潮中“擠”進會場的。

也難怪，除了本屆的全國優秀曲藝節目展演，第九屆國家級曲藝非遺專場和劉蘭芳師徒傳承專場也同步舉行，頭一天還有傳統大書專場。而從各地云集會場“撂地”的民間團隊大概也有兩三百家，他們開著三輪、拎著小板凳，一大早便動了身?，F場人潮輻輳，向麥田匯聚過來。目睹如此盛況，演員們無比興奮，四川清音演員羅捷感慨道：“此生真的必須感受一下馬街書會，巴適！”面對如此的文化大觀，我們不禁感慨，這是怎樣偉大的一個民間藝術奇跡！它帶來的震撼，令筆者不得不深思。

一、穿越歷史，我們堅守著

原生態的馬街書會，興起于何時，方家各有說辭，但從興起到今天，期間從未間斷。在今年“撂地”的身影中，還有幾位連續趕會超過50年的老藝人。肩披錦綬、站在麥田里的他們，敲響簡板，唱腔里滿是驕傲、滄桑、古樸，韻味十足。包漿渾厚的簡板，不知道奏鳴了多少載，和著主人的吟唱，仍在麥田里歡脫地叩擊著。

這些年年來趕會的藝人們，都有一種共同的堅持，必須要來。堅持來，本身就是一種對傳統的追隨。從中華曲藝展覽館的壁畫上，我們可以看到，在歷史的畫卷中，他們騎著毛驢來、拉著板車來，推著自行車來、蹬著三輪來、騎著摩托車來，駕著“小四輪兒”來……對他們而言，“不缺席”是一種可以傍身和傳世的榮耀。也正是因為他們數百年間堅持不懈的“來”，才成就了馬街的曲藝集會，是他們創造了馬街書會。所以，這個“來”字，本身就已是奇跡，是曲藝文化傳承形之所存、魄之所依。當然，堅持來的不僅是演員們，也有十里八鄉的鄉親們，甚至是遠道而來的曲藝愛好者、國際友人。

堅持原生態，是馬街書會的魅力所在。時尚炫酷的服化道，現代的人們并不少見，但是站立在光鮮靚麗的舞臺上的“曲藝”，是缺少一些煙火氣息的。而馬街書會上或說或唱或吟或誦的人們，卻富有永恒的生活質感——兩只靠背椅支著一面鼓，再加上一把墜胡，雙腳沾滿泥土，心中充滿力量，扎根基層、深入群眾，老腔老調、韻味十足。

在曲藝大集中，不少“明眼”的青年演員便是沖著這個來的。他們穿梭在數百個撂地的“舞臺”間，眼睛雪亮，偶爾駐足，規規矩矩站在一旁，向老藝人們虛心學習。他們歡笑著，鼓著掌叫著好，被老藝人們精湛的一招一式感動著，曾獲中國曲藝牡丹獎的青年演員師亞峰便是其中一員。他站在一位來自商丘的老藝人身邊，舉著手機認真地記錄，時不時還對身邊同行的演員朋友喊一嗓子：“哎喲！你聽，就是這個味兒，太好了！”

堅持“海納百川”的開放格局，更是馬街書會的一道風骨。書會期間，所有的曲藝團體都可以來表演，會場之上，百家爭鳴、平等競技。這里不僅僅能讓藝人們嶄露頭角，也能讓不同曲種、不同流派的演員互相交流切磋，既能促進曲藝的融合發展，也能促進演員舞臺功夫的提升。也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包容開放的會風，才成就了馬街書會之洋洋大觀。

二、香火鼎盛，我們依托著

馬街書會傳承至今，香火鼎盛，經久不衰，今年更是火爆異常。它的繁榮到底憑借著什么呢？筆者認為有以下幾個因素。

首先是曲藝自身的巨大魅力。東北三省老百姓，常用一句話形容二人轉的魅力，叫“寧舍一頓飯，不舍二人轉”。實際上在曲藝界，“二人轉”幾乎可以等量代換為任何一個曲種。每一個曲種的生發，都是藝人們對地域文化尊重和汲取的結果。只要這個曲種順應時代，不斷發展，那對其盛行區域的老百姓，也會釋放出持續而強大的吸引力。而聚集在馬街書會上的眾多曲種，更會生發出可觀的疊加效應—曲種豐富、藝人眾多、水平較好、節目質量相對較高，所以能吸引更多的觀眾；觀眾多，藝人們就更有前來的動力，“寫書”的勁頭也就更足。如此往復，就構成了書會發展強大的正向循環和內生動力，這是馬街書會香火鼎盛的根本原因。

其次是馬街書會自身的強大綜合組織優勢?！耙蝗漳芸辞_戲，三天可讀萬卷書”，如此盛況是曲藝的魅力使然，也是民間和官方等各種組織力量綜合作用的結果。當地有長期堅持免費提供吃住的“藝人之家”，為前來參會的藝人們解決了最基本的生活問題。雖然現在的經濟條件改善了很多，但“藝人之家”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曲藝人“同是一家人，同入一家門”傳統的生動詮釋，就是曲藝界向心力、凝聚力的生動體現。“藝人之家”的“大通鋪”，不僅是容身之所，也是藝人們交流的重要“碼頭”。且這樣的供給保障，對許多收入相對不高的民間藝人，也是有吸引力的。

當地政府、行業協會的保障非常重要。這些保障不僅僅體現在經費上，也包括書會期間的警力投入、宣傳投入、設施投入等。為深耕馬街書會這片沃土，更好地弘揚說唱文化，“把惠民生、暖民心、順民意的工作做到群眾的心坎上”，寶豐縣確定了以“娛”字為抓手，突出了“常態化、全天候”的理念，以豐富和創新演出形式與內容為重心，多方聯動，強化了“食、住、行、游、購、娛”的全要素配置。在馬街書會景區，每周二至周五的“馬街書場”都會為觀眾呈現精彩的長篇大書演出，每周六、日的“馬街故事”則為觀眾呈現曲藝展演和沉浸式演出，書會景區還有餐飲、文創產品、兒童游樂等配套設施。就筆者所見，僅2025年馬街書會期間，光現場的信號轉播車就有20余輛。

最后是曲藝名家新秀的支持和引導。知名曲藝工作者的站臺助威，能大大增加馬街書會對更廣泛群眾的吸引力。以今年馬街書會為例，早在春節前，中國曲協主席馮鞏先生便通過各種傳播渠道發聲，為書會造勢。中國曲協老主席劉蘭芳，中國曲協現任副主席張旭東、孟影、范軍，大同數來寶藝術家柴京海，河南墜子藝術家陳梅生，陜北說書從業者熊竹英等都到現場，共同為馬街書會提供助力。

三、傳承不斷，我們信仰著

馬街書會，歷史之悠久，規模之巨大，輻射之寬廣，影響之深遠，令人稱贊。綿延不斷，投身這場跨越時空盛會的人們，都有著共同的信念：不斷滿足群眾對美的追求、自覺呼應群眾對曲藝發自肺腑的熱愛。

真正能體現文化自信的活動，生命力都是非常頑強的，馬街書會正是如此。數百年來，無論天災還是兵燹，都不能阻斷藝人們的腳步。即使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中國曲協依然利用新媒體平臺，讓書會與群眾相會于“云端”。而馬街周邊的藝人，仍然恪守傳統，來到麥田，鋪開幌子打響簡板，和著低沉的墜胡，唱出蒼涼厚重的曲調，唱出曲藝人數百年不變的堅守。他們疼愛、珍視馬街書會，就像母親疼愛孩子一樣；又如同修行的僧侶，“寧舍生命不舍持戒”。所以，他們堅守著，一年又一年，無論風霜雨雪，直到今天。他們是在用心血供養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曲藝之魂。

四、繼往開來，我們努力著

筆者在演出的間隙中，也曾行走在擁擠的麥田上，聽老藝人們吹拉彈唱，趁著休息的功夫，與他們談心、請教。我問：“對于馬街書會，你們今后還期盼些什么？”老藝人們也很達觀：“沒什么，我很知足了，只要馬街書會還在，只要我還活著、能動，我就接著來?！边@是多么樸素而真誠的表達！他們在馬街書會的存在與自己生命存在之間，劃了一個等號。生命是自己的，書會是大家的，也就是說，他們唯一的盼望，就是馬街書會可以繼續好好地舉辦下去。

前來參會的河南籍青年演員劉浩說：“能回家參加馬街書會，真的是打靈魂深處感到激動，想著自己的家鄉有著這樣的一片曲藝圣地，就希望它能永遠辦下去。”同行參加展演的演員們紛紛表示，期盼著馬街書會能健康長久地進行下去。期待著書會的精神能夠一代代的傳承；期待著成功辦會的經驗能夠由點及面逐步推廣、形成蝶變，讓更多的地方興起如馬街書會一樣的曲藝盛會；期待著更多的曲藝名家能夠來到這里，成就書會；也期待著馬街書會能夠反哺、培養更多的曲藝名家；期待著書會可以從形到質得到進一步的提升，曲藝的整體生態也能夠得到更好優化；期待著籍此為中國的曲藝理論提供更多生動有效的案例參考；期待著用更多精彩絕艷的亮相，去振奮大眾和曲藝演員的精神，影響他們的藝術觀念。

馬街書會承載著我們厚重的曲藝文化，是所有曲藝人藝術信仰的具象，是不論遠近“來了就好”的包容開放，更是年輕曲藝人與前輩先賢對話的祭臺。

作為曲藝人，我們應該來到馬街、守住馬街、振興馬街，讓馬街書會的精神永放光芒。

（作者：長沙市群眾藝術館戲劇、曲藝干事）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