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碑刻摩崖十題

信史依存于文字。泰山的歷史全息般地刻寫在泰山的碑刻摩崖上。

碑刻與摩崖題刻是兩種不同類型的刻石。碑刻指在有一定規制的碑碣上書刻，而摩崖題刻則是指在天然山石上鑿磨整平書刻或直接在自然石頭上書刻。泰山上有碑刻摩崖2516處。這些碑刻摩崖的歷史之久、數量之多、內容之豐、風格之異、水平之高，在世界各大名山中絕無僅有。

讀泰山碑刻摩崖，便是在山水間讀史書，在自然中閱人世。摩挲體味這些碑刻摩崖，可讓我們由表及里地融泰山之境，會古人之意，共歷史之情，期未來之新。

之一 從此看山

“從此看山”摩崖題刻位于泰山朝陽洞北約70米處的盤道西側石壁上。刻石由時任滕縣縣令任璣書丹，刻制于1679年農歷四月。

泰山摩崖題刻的內容可大致分為四類：感懷、狀物、志名、諧趣。抒發感懷的題刻數量最多，如“仰止”“滌慮”“天地同攸”“五岳獨尊”“登高必自”“拔地通天”；狀物類題刻如“天柱”“松門”“柏洞”“飛來石”“獨立大夫”；志名類題刻如“唐槐”“瞻魯臺”“翔鳳嶺”“丈人峰”；還有一些游戲性的諧趣之題，如“?二”“龍門”“如”等。“從此看山”當為臨境感懷之作。題刻恰處攀登十八盤前的一段相對平坦路段。于此處看山，看不到十八盤和泰山頂，只能看到溪澗旁的奇松、對松山的層巒。再前行約300米，峰回路轉之后，十八盤的天梯、泰山頂的聳峙方躍然眼前。面對即將攀登的“慢十八、緊十八、不緊不慢又十八”，有人會因體能好、氣力足而信心滿滿，也有人因即將到來的挑戰而心生畏意。而駐足“從此看山”，心境與此不同。“從此看山”，表達的是一種“面臨大事有靜氣”的沉潛與超然。這種沉潛與超然是面對未知挑戰的豁達與篤定，是應對各種不確定性時的不憂慮、不驚慌和不急躁、不虛妄！

“從此看山”四字高約80厘米、寬55厘米。人們稱此種字徑的字為“榜書”。榜書，即大字，又稱擘窠書。北宋黃庭堅曾說：“大字無過《瘞鶴銘》”，而《瘞鶴銘》字徑方10厘米左右。泰山碑刻榜書字徑最大者為明山東巡撫李戴所題“萬代瞻仰”四字，其最大字徑為124厘米；摩崖榜書最大者為明人萬恭在經石峪石坪西側所題的“暴經石”三字，其最大字徑為185厘米。“從此看山”的字徑在泰山摩崖刻石中亦屬體量較大者。

康有為說寫大字“自古為難”。其原因在于，大字并不是寫小字的簡單放大。書寫大字時，由于書寫距離近，書者在寫字時往往目無全字，心手難一。因而不能套用小字之法去寫大字。唯有進行思路的轉換、視角的調整，以更強的空間感、整體感建構起以近類遠、大中見小的打通能力，方能把大字寫得密而不滯，疏而不散，既有小字的緊致，又具大字的氣勢。古時碑刻摩崖大都需要書法家親自去寫。山間野外不是書房雅齋，攀巖附壁不是伏案揮毫。因此寫好榜書不僅是個技術活兒、藝術活兒，而且還是個不輕松的體力活兒。

泰山摩崖題刻如同一群異彩紛呈的明星，它們各有來頭，各懷絕技，各具神通。以書家論，他們中既有唐玄宗、宋徽宗以及清康熙、乾隆等皇帝，又有歐、顏、趙、蘇、米、蔡諸大家，更有出家人僧安和書寫“如”字的店小二；以書體論，這些題刻篆隸楷行草五體皆備，一應俱全；以字形論，其中既有字徑近兩米的龐碩大字、又有數寸見方的紀事銘文；以風格論，有大氣磅礴、力透山石之題，又有清新靈動、中和嫵媚之作。泰山摩崖題刻以其代表性、豐富性和獨特性，奠定了泰山“天然書法博物館”的歷史地位！

泰山摩崖題刻分布在泰山的峰崖澗壑之中，二者珠聯璧合，相得益彰。摩崖題刻生動地注解，襯托、裝點了泰山，泰山又為這些榜書提供了注解、襯托和裝點。泰山與榜書相遇，使山水成為精神輝映的山水；榜書與泰山相逢，使精神成為山水滋潤的精神。人文創造、自然賜予、風雨打磨的合力，使泰山成為得天獨厚的書法之山。這是漢字之幸、歷史之幸、山水之幸、泰山之幸！

在泰山，“從此看山”具有視覺與知覺雙重意涵。在具象的視覺意義上，“從此看山”是指從山下的一個點看泰山。而在抽象的知覺意義上，“從此看山”亦可別解為從摩崖題刻角度來看泰山。這是加賦于“從此看山”的引申意。立足這樣兩個維度，“從此看山”，既能引領我們置身于泰山的此在、此觀，又可讓我們感受到關于泰山的此情、此神。

之二 登高必自

自關帝廟第一級臺階起算，至玉皇頂，南麓的登山盤道共有臺階2863級。面對巍然高山，前路如何？難度幾分？何時能至？初登山者難免心中茫然。然而，“登高必自”碑誠懇而通達地給予忠告與慰藉：不必心怯與急迫，穩住神，找準道，從此始，且前行！

“登高必自”出自《中庸》：“行遠必自邇”“登高必自卑”。意思是說指走遠路一定要由近處開始，登高山一定要從低處開始。個中所揭示的人生道理與積跬步以成千里、匯小流以成江海并無二致。高山在前，極頂在上，但總別思慮那么多，先從腳下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走起吧！

“登高必自卑”有五個字，可碑上只有四個字“登高必自”。少一個“卑”字，語義不通啊！原來這是先人的一個小文字游戲：石碑不就是一個現成的“卑”嘛！“登高必自‘碑’”者，“登高必自卑”也！此思路，與泰山上的另一處刻石“?二”即“風月無邊”有異曲同工之妙！

之三 經石峪

走登山御道過斗母宮，沿東北向岔路前行，過一道溝，翻一道梁，豁然開闊之時，便見經石峪。

將佛經刻在石頭上是中國人的發明。這個發明比印度的石刻法敕要早四百多年。“縑竹易銷，金石難滅，托以高山，永留不絕。”刻在石頭上的經文總是能易于觀瞻傳布，并且不易損毀。

經石峪是中國現存規模最大的佛經摩崖刻石。在山峪2064平方米的緩坡石坪上，《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刻在石上，赫然入目。刻石字徑最小者34厘米，最大者76厘米，大多數字在40-50厘米。原刻約2500字，經常年的洪水沖擊和風雨剝蝕，目前刻石尚存1062字。

因經石峪刻石工程并及最后完工落款，以致《泰山經石峪金剛經》給后人留下“三大謎團”：一是時間之謎。現在我們無從知道經石峪刻經何時制作。經學者們考據論證，目前比較一致的看法是，刻經約制作于公元570-577年間。二是書者之謎。經石峪刻經的書寫者是誰，現在也不確知。清朝的一個叫李佐賢的人提出了《泰山經石峪金剛經》與鄒城市四山摩崖同出于一位名叫僧安又名道一的和尚。這個觀點被廣為接受。從泰沂山區的刻石群來看，僧安應當有很高的書法造詣，并在佛門中有著較高地位和影響。三是經主之謎。刻經是項復雜的系統工程。經石峪石坪平整闊大。實施這樣一個工程，要有人出錢，要有人寫刻，還要有人張羅。出錢的人叫經主，這個人是誰，現在不知道。據泰山研究專家周郢先生推測，經主可能是南北朝時在今安徽省蒙城縣任譙州刺史的山西省萬榮縣人薛震。

《泰山經石峪金剛經》是一個風格卓異的書法存在。晉室南遷后，以王羲之為代表的南方書法家們以前無古人的智慧和氣魄，通而后變，創立了南方楷行書的新典范，成就了中國書法的新超越。在《蘭亭序》書寫200年后，《泰山經石峪金剛經》開始鐫刻。書刻在后的《泰山經石峪金剛經》卻呈現了與時間在前的南方楷行書全然不同的復古風貌。《泰山經石峪金剛經》的復古性，顯著體現在它融匯了篆書用筆、隸書體勢、楷書結構。即使以當時的標準品評，《泰山經石峪金剛經》也亦古亦今，不古不今。這種書風的時空錯位，既有地域性的必然，也有時代性的偶然。

《泰山經石峪金剛經》的卓異風格在與《秦泰山刻石》《張遷碑》的比較中尤顯鮮明。《秦泰山刻石》像一位威武英俊的法官。面對秦刻石，你會覺得秀美與強勁并不矛盾，婉轉與力量可以結合。秦篆的那種自信豪氣、那種規矩在我、那種細膩篤定，都讓人覺得肅然可敬。《張遷碑》如一位質樸率真的農夫。頭重腳輕的結體，棱角分明的方筆，洋溢著一種夸張的幽默、樸素的憨厚和傻乎乎的可愛。而《泰山經石峪金剛經》則似一位渾穆安詳的高僧。他樸茂雍容，不激不厲，神閑氣舒，靜觀世變。浸濡在《泰山經石峪金剛經》的大包容、大氣度、大超然中，你感覺不到紛忙，感覺不到戒防，甚至感覺不到智慧。每個人都會在這份純粹的感召中仰慕他，信賴他，親近他。如果說《秦泰山刻石》莊肅可敬、《張遷碑》稚拙可愛的話，那《泰山經石峪金剛經》則實在是一副慈厚可親的樣貌！

摩崖刻經，隱于偏峪。峪以經名，經以石存。石、經、書，天、地、人，在這里相成相生，融通為一。

之四 熔古鑄今

“熔古鑄今”題刻位于岱頂丈人峰西南約10米處。

泰山處于海岱文化圈的核心區域。不同于一些位處偏僻蠻荒、人跡罕至之地的名山，泰山山麓即街肆，林前可耕田。這種鄰接聚居的良好區位十分便捷于先民的禮拜祭祀。在大汶口文化持續的1500年里，文明的種子萌發，精神的胚胎發育，信仰的大廈奠基。

孔、孟、墨、法乃至老、莊均生活在大汶口文化區域。孔、孟、墨所在的汶泗流域更是大汶口文化的中心區。大汶口文化的深厚積淀為這些偉大思想家的出現奠定了堅實基礎。

這些先哲大師多與泰山有不解之緣。距泰山80多公里的曲阜是少昊文化的大本營。傅斯年認為曲阜是東方平原政治文化的第一重心。孔子“仁”“禮”思想受堯舜時代的文化孕育。孔子曾多次到泰山考察封禪之禮，至今泰山上下仍有多處與孔子相關的遺跡。今天的登山起點處有“孔子登臨處”，岱頂還有孔子眺望魯國的“瞻魯臺”和傳說孔子極目江南的“望吳勝跡”處。岱頂和岱下均建有孔廟、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過泰山側”而慨嘆“苛政猛于虎”。孔子晚年刪定《詩經》，贊嘆“泰山巖巖、魯邦所詹”。孔子臨終前，悲吁“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后人把泰山與孔子緊密聯系在一起。泰山與孔子，山人一體，交相輝映。

孟子、莊子的文章多有泰山意象。孟子以“挾泰山以超北海”為喻，闡述“不能做”與“不去做”之間的區別；莊子以“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為夭”為例，提出了體現他相對主義思想的“兩莫命題”。

諸子百家的學說極大豐富了泰山的文化內涵。尤其是儒家的正統地位，更進一步強化了泰山的政治影響、社會影響、文化影響。世界上再也沒有哪一座山能像泰山一樣，因天時地利人和而“熔古”，因文化一脈相傳而“鑄今”。

之五 仰觀俯察

“仰觀俯察”題刻位于玉皇頂東南約30米處。

在歷代文人的仰觀俯察之間，泰山呈現出其獨特的藝術神韻。袁愛國主編的《全泰山詩》中輯錄自春秋至清代有關泰山的詩歌14500多首。從三國曹植《仙人篇》的“萬里不足步，輕舉凌太虛”，到西晉陸機《泰山吟》的“泰山一何高，迢迢造天庭”；從唐杜甫《望岳》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到唐李白《游泰山》的“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從宋蘇軾《送楊杰》的“天門夜上賓出日，萬里紅波半天赤”，到元張養浩《登泰山》的“風云一舉到天關，快意平生有此觀”；從明王守仁《望岳》的“曉登泰山道，行行入煙霏”，到清康熙皇帝《登岱》的“路轉天門青靄合，峰回日觀白云浮”。詩歌中的泰山展示了其恢宏陽剛的壯美氣質。

漢武帝以“高矣、極矣、大矣、特矣、壯矣、赫矣、駭矣、惑矣”極言泰山之崇高。一些關于泰山的語匯也彰顯了泰山的厚重壯美，如泰山北斗、重于泰山、安如泰山、泰山其頹、泰山不讓土壤、有眼不識泰山、泰山壓頂等等。從泰山與其伴山徂徠山的比照中，亦能觀照泰山的審美風格。徂徠山距泰山20公里。在地質學意義上，徂徠山實際上是泰山的組成部分。但山體形態與人文積淀的不同，讓泰山、徂徠山的美學氣質大相徑庭：如果把兩山比作詩歌，那泰山是陽剛的豪放派，而徂徠山則是秀美的婉約派；如果把兩山比作音樂，那泰山是宏大磅礴的交響樂，而徂徠山則是曼妙抒情的小夜曲；如果把兩山比作繪畫，那泰山是質感強烈的寫實油畫，而徂徠山則是簡約輕盈的寫意水墨畫；如果把兩山比作學派，那泰山是堅毅剛勁的儒家，而徂徠山則是曠達逍遙的道家；如果把兩山比作師徒，那泰山是正襟危坐的先生，而徂徠山則是活潑頑皮的學生；如果把兩山比作年輕人，那泰山是堂堂正正的山東大漢，而徂徠山則是裊裊婷婷的小家碧玉。

仰觀崇山峻嶺，俯察萬物生機。泰山之美，在人與泰山互動的視與聽、理與情、物與藝中生動呈現。

之六 望海

“望海”題刻位于岱頂仙人橋西南側的巨石上。

岱頂約0.6平方公里，是泰山的精髓所在、核心所在、靈魂所在！岱頂可大致分為天街、玉皇頂兩大區域。天街區域主要包括南天門、月觀峰、碧霞祠，玉皇頂區域主要包括大觀峰、玉皇廟、日觀峰。如果說天街區域主要便于登山者近觀的話，那么玉皇頂區域則主要便于登山者遠望！

“望海石”位于岱頂玉皇頂區域。站在狀若伏牛、斜臥崖畔的“望海石”上，可望天、望云、望魯國。一曰望天。泰山為帝王柴告之地。于此仰望，可心達上蒼。二曰望云。夏秋時節，尤其當雨后初晴，岱頂往往可見云海奇觀。于此平望，可見白云萬里，蒸騰奔涌，波瀾壯闊。三曰望魯國。孔子當年從“望海”石旁側的瞻魯臺上尋望家鄉。2500年前的空氣能見度高。以圣人目力，于此遙望，或能望見曲阜城頭的旗幡？

一石三望，撫今追古，盡在“望”中。

而思緒蒼茫，又怎是一個“望”字了得！

之七 拔地通天

岱頂平頂峰西側巖石上，有刻于清道光年間的“拔地通天”題刻。“拔地通天”，一語道破泰山的文化密碼！

泰山是橫向的“地”。泰山地處華夏東方。在靠近太陽升起的地方生存的東夷部族有著廣泛深刻的太陽崇拜觀念。泰山的這一地理區位優勢逐漸轉化、蘊積為得天獨厚的觀念和文化優勢。特別是當五岳信仰被納入陰陽五行理論體系后，泰山的這一優勢便愈加顯著。優越的地理區位使泰山成為居于東方的生發之山、歲首之山、神祇之山。

泰山是縱向的“天”。泰山主峰海拔1532.7米。即使在五岳中，泰山的這個高度也遜于華山和恒山。但泰山山體的相對收束及其與前后左右平緩地勢的顯著高差，使得泰山在華北平原上顯得格外險峻挺拔。因為高聳，所以近天。由著名的大汶口文化“日月山”陶符可以想見，東夷先民眼中的泰山已上接日月。在古人的觀念中，天是廣袤無垠的自然實體，又是具有神奇力量的最高主宰。泰山憑借接地近天的優勢成為“絕地天通”之后天人對話的最好階梯。延至后世，泰山上的諸多場所景物名稱仍多與“天”字相關，如通天街、中天門、南天門、天街等。

泰山是時空中的“人”。人，即人世，即社會。泰山與人世社會的互生互動集中表現于泰山所承載的“天人合一”功能。“天人合一”被認為是中華傳統哲學思想的核心。泰山恰好成為這一哲學思想的實體化形象表達。某種抽象的思想觀念能具象地表現于某個自然實體需要的特定條件：要么這種思想觀念本身包含有具象的因素，要么這個自然實體具備體現某種抽象觀念的特質。否則，抽象的思想觀念難以找到具象的實體承載，具象的實體也不可能去表現抽象的思想觀念。“天人合一”思想與泰山恰好在這一點上相遇并共振。

泰山，拔地且達天，會通天地人。

之八 巖巖

“巖巖”題刻位于岱頂玉皇頂東南側的“五岳獨尊”題刻旁。

“巖巖”源自《詩經》“泰山巖巖，魯邦所詹”。“巖巖”，高峻、威嚴貌。比之“五岳獨尊”“拔地通天”等一類直奔主題、直抒胸臆的表達，“巖巖”題刻顯然多了幾分含蓄與委婉。

“巖巖”者誰？“巖巖”刻在泰山上，來自《詩經》里，自然指示泰山。“巖巖”者貌？泰山巍峨高聳的磅礴之勢，自然擔得起外在的“巖巖”氣象。“巖巖”者神？泰山深邃廣博的人文內蘊，定然能夠成為中華文化精神當之無愧的形象化代表。

山石“巖巖”，氣度“巖巖”，精神“巖巖”！

之九 奇觀

“奇觀”題刻位于玉皇頂南盤道東南側的一塊獨立巖石上。

岱頂之“奇觀”，多為天光云影。岱頂“四大奇觀”，一說為泰山日出、云海玉盤、晚霞夕照、黃河金帶；另一說為旭日東升、晚霞夕照、泰山佛光、云海玉盤。兩種說法大同小異。

岱頂“奇觀”之“奇”，“奇”在空間，“奇”在時間，“奇”在心間：

空間之“奇”，“奇”在視角。位置決定視角，視角決定視線，視線決定視野。在岱頂觀日、觀云、觀河，站得高，看得遠，目之所及，可見平地未見之物、未見之景。此可謂視角愈奇，而景觀愈奇。

時間之“奇”，“奇”在變幻。日升月落，或明或暗；云起云伏，時聚時散；風動風息，忽近忽遠。在岱頂觀景，季節不同景不同，晨昏不同景不同，晴雨不同景不同。許多時候甚至此時非彼時，瞬息不同天。此可謂變幻愈奇，而景觀愈奇。

心間之“奇”，“奇”在感悟。人在岱頂，在奇地見奇景，極易生奇情。大自然的神奇景象的震撼、感染、激發，時而讓人興奮歡呼，時而讓人默然深思。沉浸在大自然所營造的大美之中，可以情景合一，山人合一。此可謂感悟愈奇，而景觀愈奇。

時間、空間，都在心間。

之十 五岳獨尊

位于玉皇頂東南約40米處的“五岳獨尊”題刻石是泰山玉皇頂題刻群的核心。因聲名顯赫，人們多以為這處摩崖題刻會形制巨大且非常古老。其實并不如此。

摩崖刻石刻在一塊3.19米的石頭上，其摩崖部分高214厘米、寬65厘米。刻石系時任泰安知府、清王室宗親愛新覺羅·玉構于1907年夏天刻制。在泰山眾多碑刻摩崖中，這塊摩崖題刻既不大也不古。

“五岳獨尊”，是對泰山的歷史地位的點睛，更是對泰山人文精神的概括。泰山何以獨尊，根本在于人文，而其人文要義則又集中體現于儒學！岱頂孔子廟大門左側的石壁上，刻有清代官員汪志伊《登岱詩》摘句：孔子圣中之泰山，泰山岳中之孔子。儒家精神是泰山“五岳獨尊”的深層人文密碼！

泰山以其厚、直、正、道、實的形神氣象全方位地呼應了仁、義、禮、智、信的人文內涵。

泰山以其“厚”通于“仁”。泰山主體基礎廣大，雄渾寬厚，極易讓人聯想到厚道、厚重、厚德的仁者品質：仁是坦蕩厚道，愛人達仁；仁是厚重沉靜，自愛崇仁；仁是厚德容眾，為政施仁。

泰山以其“直”通于“義”。泰山挺拔偉岸、直沖霄漢的氣度與正直、剛直、清直的“義”之德行十分匹配：義是巍峨正直，是“質直而好義”，是行事為人的據義履方；義是雄健剛直，是“人之生也直”，是責任擔當的義無反顧；義是峻峭清直，是“直道而行”，是進退得失的利不虧義。

泰山以其“正”通于“禮”。泰山“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三代之前的封禪之禮皆選擇泰山。泰山是帝王封禪的正朔。泰山之正統、正派、正氣與“禮”一脈相承：禮是祭祀之正統，是立國安邦的敬祀之禮；禮是處世之正派，是長幼有序的持家之禮；禮是浩然之正氣，是忠恕修身的君子之禮。

泰山以其“道”通于“智”。泰山的登山之“道”與為學的得“智”之道頗可互鑒：登山朝極頂，求知有目標；登山靠堅持，求知須定力；登山擇路徑，求知講方法。

泰山以其“實”通于“信”。泰山花崗巖構造緊密，質地硬實。泰山石的這種物理特性與“信”的樸實、誠實、忠實氣質息息相通：保持本色，實在做人，方能獲信任；待人接物，實而不欺，方能講信義；秉持公心，實惠濟民，方能有信用。

在眾星拱北之中，泰山已成為觀天志、循物理、體人道的絕佳表達意象。泰山因此而獨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