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國產動畫的詩意性表達是民族文化基因與當代媒介技術融合的創造性實踐。本文以歷史演進為脈絡,揭示其從早期水墨動畫的意境啟蒙到“詩意動畫”學術范式建構的發展邏輯。在藝術手法層面,通過虛實相生的畫面構圖、散文化的抒情敘事及多感官協同的聲音設計,國產動畫重構了中國古典美學“詩畫同源”的現代語法,如《姜子牙》以留白隱喻道家哲思,《長安三萬里》以唐詩串聯史詩時空。文化傳承維度上,伽達默爾“視域融合”理論揭示了動畫對傳統符號的轉譯機制:《中國古詩詞動漫》將詩詞意象轉化為動態影像,《深海》以粒子水墨技術激活水墨藝術的數字生命力,實現傳統精神與當代審美的對話。典型案例分析表明,朗西埃“感性分配”理論可闡釋技術如何重構觀眾感知——從《詠梅》的灰燼詩意到《姜子牙》的粒子虛空,動畫媒介重塑了文化符碼的接受范式。面對全球化與技術異化的挑戰,未來需構建“技術—人文”平衡路徑:以AI賦能創作效率而不失意境深度,以“去符號化”策略推動跨文化共鳴,并通過“動畫+文旅”的產業協同釋放文化IP價值。國產動畫的詩意性探索不僅為民族文化復興提供柔性支點,更以“東方現代性”方案為世界動畫藝術開辟新向度。
【關鍵詞】詩意性表達;視域融合;技術賦能
【中圖分類號】J954" " " " " 【文獻標識碼】A" " nbsp;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1-008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1.024
一、歷史脈絡:從水墨意境到“詩意動畫”的學術建構
國產動畫的詩意性表達根植于中國古典美學的精神傳統,其發展脈絡與民族文化自覺、技術媒介革新緊密交織。20世紀50至80年代,以《小蝌蚪找媽媽》(1960)、《山水情》(1988)為代表的水墨動畫,率先將“詩畫同源”的文人美學引入動畫創作。這些作品通過“虛實相生”的畫面構成(如墨色暈染的漸變層次、飛白筆觸的流動感)與“以簡馭繁”的敘事邏輯,構建出超越時空的意境空間。例如《山水情》中,老琴師與少年泛舟江上的場景,僅以寥寥數筆勾勒山巒輪廓,大量留白處借由水霧氤氳暗示天地蒼茫,暗合宗白華所言“空白并非真空,而是靈氣往來之處”(《美學散步》)。這種視覺實踐雖未形成系統理論,卻已初步確立“詩意動畫”的核心特質:以民族藝術語言為媒介,通過意象符號的凝練與情感節奏的調控,將觀眾引入形而上的哲思場域。
進入21世紀后,“詩意動畫”的概念在文化自覺與理論建構的雙重驅動下走向學術化。隨著黨的十九大提出“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動畫學界開始以中國古典美學理論(如謝赫“六法論”、嚴羽“妙悟說”)為框架,重新闡釋動畫的詩意性表達機制,學者葉佑天提出“意象動畫”理論,強調動畫詩意的本質在于“以象表意,意從象生”,即通過動態影像重構古典詩詞的“意象群”系統[1]。例如《中國古詩詞動漫》系列將“落花”“孤舟”“寒江”等詩歌意象轉化為具象畫面,借助蒙太奇剪輯形成情感蒙太奇,使觀眾在視覺聯想中自發完成詩意解碼。與此同時,技術革新為詩意表達注入新維度:三維建模與粒子特效的運用,使《深海》(2023)中的水墨幻境突破二維限制,在立體空間中實現“墨分五色”的動態演繹。這種歷史進程印證了海德格爾“藝術是真理自行置入作品”的論斷——國產動畫的詩意性不僅是技藝的演進,更是民族文化精神在當代媒介中的自我顯現。
二、詩意性表達的藝術手法:跨媒介敘事與美學理論的實踐融合
國產動畫的詩意性表達通過畫面、敘事與聲音的多維互動,構建起一套融合傳統美學與現代媒介特質的藝術語法系統。在畫面層,其視覺邏輯深受中國古典美學“虛實相生”原則的影響,宗白華在《美學散步》中強調“虛與實辯證統一,方能成就藝術意境”,這一理論在動畫創作中具象化為留白構圖與色彩隱喻的雙重實踐[2]。例如《姜子牙》中的北海場景,通過大面積冷灰色調與孤舟剪影的對比,將道家“空納萬境”的哲學觀轉化為視覺張力,而《深海》首創的“水墨粒子”技術,則以數字化手段重構了傳統水墨的“墨分五色”層次,使宋代郭熙《林泉高致》中“遠山無皴、遠水無波”的透視法則在三維空間中煥發新生。這種虛實處理不僅呼應了謝赫“六法論”中“經營位置”的構圖理念,更暗合現象學家梅洛-龐蒂的“知覺場”理論——觀眾在畫面留白處展開的想象性填補,實質是身體經驗與視覺符號的交互性建構。[3]
在敘事層,詩意動畫突破了亞里士多德戲劇理論的“三一律”框架,轉而采用中國文學“以意逆志”的抒情傳統。熱奈特的敘事時間理論在此發生本土化嬗變:《長安三萬里》以李白詩歌為時間錨點,通過“倒敘—預敘”的交錯將歷史線性時間解構為“情感時間”,形成與杜甫“憶昔開元全盛日”相似的史詩性詠嘆;《中國奇譚》則借單元劇的“綴段式結構”,將《聊齋志異》的志怪傳統轉化為現代寓言,每個片段都如王夫之《姜齋詩話》所言“即景會心,自成佳構”。這種敘事革新印證了宇文所安對中國抒情傳統的論斷:詩歌不是事件的再現,而是“通過語言創造情感共鳴的場域”。
聲音層的詩意建構則凸顯跨媒介敘事的交響性特質。《相思》中淅瀝雨聲與《紅豆》吟誦的節奏同構,形成羅蘭·巴特所說的“聽覺刺點”,瞬間激活觀眾對古典詩詞的集體記憶;《山水情》的古琴配樂更以“聲稀而意濃”的方式實踐了老子“大音希聲”的美學理想,其音符間隙的沉默與水墨筆觸的流動形成“聽覺想象力”——聲音的缺席反而強化了意境的完形。這種多感官協同的創作策略,本質是“天地人神”四重整體論的當代演繹:動畫通過技術媒介將自然聲效(地)、人文樂音(人)、哲學意境(天)與觀眾共鳴(神)編織為有機的詩意網絡。
三、文化傳承:符號轉譯、哲學解碼與美學共同體的構建
國產動畫的詩意性傳承本質是一場伽達默爾“視域融合”的實踐——通過動畫媒介促成傳統文化與現代審美的對話,在歷史與當下的意義交匯中激活民族精神的當代生命力。在符號轉譯層面,《中國古詩詞動漫》系列將古典詩詞的意象系統轉化為動態影像語言:例如《詠梅》中“零落成泥碾作塵”的詩句,被具象化為匠人周顥焚燒梅樹后灰燼升騰為雪花的超現實場景。這一創作并非簡單圖解陸游原詩,而是以伽達默爾所言“理解總是不同視域的相遇”為原則,將宋代文人的孤傲氣節與當代觀眾對生命韌性的共情相融合,使古詩意象在動畫的“時間距離”中生成新的解釋可能性。
在哲學解碼維度,動畫通過對傳統思想的創造性誤讀,構建起跨時空的意義共鳴。《姜子牙》中“斬斷天梯”的敘事內核,表面上解構了《封神演義》的宿命論框架,實則將道家“天人合一”思想轉化為現代性反思:天梯作為“天道”象征,其崩塌隱喻著對絕對權威的質疑,這與伽達默爾強調的“傳統不是對象,而是我們置身其中的對話”不謀而合。影片通過三維技術呈現的鎖鏈崩裂、花瓣飛舞等視覺符號,既保留了“道法自然”的東方哲思,又回應了當代個體對自由意志的追尋,證明傳統文化的精神內核能在動畫的“效果歷史”中持續煥發價值。
在美學重構領域,《深海》的粒子水墨技術則展現了“視域融合”的技術維度。影片將宋代水墨的“留白”“暈染”技法與好萊塢式高飽和色彩結合,創造出“五彩斑斕的黑”這一新國風美學范式。伽達默爾指出:“藝術真理存在于表現性而非復制性。”[4]《深海》中翻涌的墨色海浪既非對《千里江山圖》的機械模仿,亦非對迪士尼動畫的盲目追隨,而是在數字媒介中實現了“古法”與“今技”的辯證統一——年輕觀眾在視覺震撼中直觀感受到水墨的氣韻流動,而傳統派則從中辨識出“骨法用筆”的基因延續。這種美學實踐打破了“傳統—現代”的二元對立,印證了文化傳承的本質是“過去視域與現在視域在動畫媒介中的永續協商”。
四、典型案例分析:詩意符碼的再生產與技術美學的文化突圍
國產動畫的詩意性實踐在典型案例中展現出“感知重構”的文化生產力,其核心在于雅克·朗西埃提出的“感性分配”理論——通過技術媒介重新配置觀眾對傳統美學的感知模式與參與方式[5]。《中國古詩詞動漫》系列以動態影像激活詩詞的沉睡基因,例如《詠梅》將陸游筆下“零落成泥碾作塵”的悲愴轉化為匠人周顥與梅妖的視覺對話:焚燒的梅樹在灰燼中升騰為漫天飛雪,這一超現實轉譯打破了詩詞文本的靜態閱讀慣性,使觀眾在“灰燼—雪花”的辯證意象中自發建構詩意理解。這種創作策略印證了朗西埃所述“藝術的政治性在于重塑可感之物”,動畫通過技術賦能讓古典詩詞從精英書齋走向大眾屏幕,完成詩意符碼的民主化傳播。
《長安三萬里》則通過三維建模與數字合成技術重構盛唐的詩意時空。影片將李白詩歌嵌入長安、黃鶴樓等地理空間,利用虛擬攝影機的運動軌跡(如俯沖云霄的飛鳥視角、穿越大漠的平移長鏡),使觀眾以“漫游者”身份親歷唐詩的生成現場。這種技術介入不僅復現了唐代“詩與遠方”的文化想象,更以“可導航的史詩”形式重新分配了觀眾對歷史的感知權——每個人都能在自由視角切換中,選擇屬于自己的詩意解讀路徑,這正是朗西埃強調的“感性系統的平等性”在動畫媒介中的實踐。
《姜子牙》的技術突圍更進一步,其將傳統水墨美學轉化為數字時代的“感知武器”。影片開篇的二維剪紙動畫以高飽和度色塊與幾何化造型解構《封神演義》的神話譜系,歸墟場景的粒子水墨則通過算法生成墨跡的隨機擴散,使道家“虛空”哲學成為可觸可感的視覺洪流。這種創作顛覆了水墨藝術原有的精英化觀賞范式,正如朗西埃指出的“美學革命總伴隨感知共同體的重塑”——動畫通過技術降維(從手繪到算法)與體驗升維(從凝視到沉浸),讓普羅大眾在炫目特效中直觀領悟“天人合一”的東方哲思,完成傳統文化從“博物館展品”到“流行文化符號”的創造性轉化。
五、挑戰與未來展望:實踐路徑與文化價值的雙向賦能
國產動畫的詩意性探索需在技術迭代與全球化浪潮中構建“守正創新”的實踐路徑。在技術維度,創作者應警惕工具理性對文化深度的侵蝕,探索人工智能與傳統美學的共生模式。例如,可利用AI生成技術批量構建“水墨筆觸數據庫”,輔助《深海》式粒子水墨的創作效率,但需保留藝術家對意境營造的主導權——算法生成的海浪形態需經人工篩選,確保墨色濃淡、筆勢走向符合宋代《林泉高致》的“三遠法”構圖原則。同時,可通過VR交互技術拓展詩意體驗的維度,如將《中國古詩詞動漫》中的“孤舟蓑笠翁”場景轉化為可漫游的虛擬空間,觀眾以第一視角感受“獨釣寒江雪”的孤寂,在沉浸式體驗中實現本雅明所言的“靈光”重現——技術不再是詩意的對立面,而是激活傳統美學當代生命力的“轉換器”[6]。
在文化傳播層面,需建立分層次、跨圈層的全球化策略。對于東亞文化圈,可依托“漢字文化共同體”基因,推出《長安三萬里》的“唐詩地理巡禮”衍生企劃,通過動畫影像還原洛陽、揚州等古城的盛唐風貌,聯動文旅產業形成“文本—場景—體驗”的詩意消費鏈;針對西方市場,則可提煉中式情感內核,如《中國奇譚》之《小妖怪的夏天》以“打工人”生存困境引發共情,其成功證明民族性敘事可通過“去符號化”策略突破文化壁壘。
理論建設與產業協同是夯實文化價值的關鍵。學界需聯合創作一線,構建“中國動畫詩學”評價體系:一方面,制定“詩意動畫”的行業標準,如《姜子牙》中“留白率≥30%”的視覺規范、《中國古詩詞動漫》的“一詩一典”敘事模板;另一方面,推動動畫教育革新,在高校課程中增設“古典意象轉化”“詩詞蒙太奇”等實踐模塊,培養既懂Unreal Engine技術、又通《文心雕龍》美學的復合型人才。產業端則可借鑒日本“動畫旅游經濟學”經驗,開發《大魚海棠》福建土樓、《白蛇:緣起》西湖斷橋等“詩意地標”,以“動畫+文旅+文創”模式釋放文化IP的長尾效應。
詩意動畫的當代價值,在于其為民族文化復興提供了“柔性支點”。對內,它以年輕人喜愛的形式重構詩詞、哲學等“高語境文化”,使Z世代在《長安三萬里》的“輕舟已過萬重山”中共鳴李白的灑脫,在《深海》的絢爛粒子中感悟“東方治愈力”;對外,它通過《三個和尚》《中國奇譚》等作品,打破西方對中國文化的“功夫熊貓”式想象,塑造兼具藝術深度與情感溫度的國家形象。更重要的是,這種創作范式為全球動畫產業提供了“另一種現代性”方案——在迪士尼的娛樂至上與歐洲藝術動畫的精英化之間,開辟一條“技術為體、詩意為魂”的東方路徑,證明傳統文化不僅能在數字時代存活,更可成為引領人類精神生活的美學明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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