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圩整頓

“朱德同志和陳毅同志的講話，猶如熊熊火炬，為迷路的人照亮了前進的道路；又像倚天長劍，劈開了滾滾烏云”

天心圩整頓，是起義軍余部轉戰途中的一個轉折點，是“贛南三整”的開端。這次整頓的主要內容，是進行思想教育，統一大家的認識，振奮革命精神，扭轉了部隊思想混亂、人心渙散的局面。

朱德毅然決然地說：“我是共產黨員，我有責任把‘八一’南昌起義的革命種子保留下來，有決心擔起革命重擔，有信心把這支革命隊伍帶出敵人的包圍圈，和同志們團結一起，一直把革命干到底！”

1927年10月，朱德、周士第（時任第11軍25師師長）等率領起義軍余部行至饒平以北的茂芝鄉后，得知了起義軍主力在潮汕作戰失敗的消息。三河壩激戰以后，朱德領導的第9軍軍部直屬隊和教育團僅剩300多人，歸他臨時指揮的25師也不到2000人，加上周邦采率領的從潮州撤出的3師和教導團的四五百人，總共也不到3000人，而且這些人是在失敗后從各個部隊湊到一起來的。他們失去了所熟悉的領導，對朱德尚缺乏深刻的了解。在失敗面前，一些人迷惘了、悲觀了。好多人長吁短嘆：“革命的希望在哪里？”“唉，今后可怎么辦呢？”戰士們情緒低落、思想混亂，一些指揮員也處于不知所措的境地，頗有群龍無首、萬馬齊喑之狀。

這是一個異常嚴峻的時刻。據時任起義軍革命委員會警衛隊班長粟裕回憶：“當時，我們這支隊伍的處境極端險惡。敵人的大軍壓境，麇集于潮汕和三河壩地區的國民黨反動軍隊有5個多師共約4萬人，氣勢洶洶，企圖完全消滅我軍，撲滅革命火種。從內部來說，我們的部隊剛從各方面會合起來，在突然遭到失敗的打擊之下，不論在組織上還是在思想上都相當混亂。”他們既孤立無援，又同起義軍的領導機構前敵委員會失去聯系，部隊隨時有被圍殲或自行散伙的危險。重任落在朱德的肩上。

10月7日上午，朱德在茂芝全德學校主持召開了團以上干部軍事會議。到會的有周士第、李碩勛、黃浩聲、陳毅等20多位軍事干部。

大家圍繞要不要保存南昌起義的革命火種，要不要繼續高舉南昌起義的旗幟的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有一部分同志提出：南昌起義失敗了，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目前敵強我弱，再這樣硬拼下去，是不會有成功的希望的，不如解散回家，等待時機。

朱德不同意這種意見，他激動地說：“南昌起義雖然失敗了，但是我認為南昌起義這面旗幟不能丟，武裝斗爭的道路一定要走下去。主力失敗了，我們也吃了敗仗，但是，革命沒有完，革命仍然有希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南昌起義的革命種子，我們一定要保留下來。現在前方主力已完全失利，起義軍余部只有迅速脫離險境，保存有生力量，另尋出路，才能圖謀新的發展。”他毅然決然地說：“我是共產黨員，我有責任把‘八一’南昌起義的革命種子保留下來，有決心擔起革命重擔，有信心把這支革命隊伍帶出敵人的包圍圈，和同志們團結一起，一直把革命干到底！”朱德這一席鏗鏘有力的話，鼓舞了大家的革命信心，增強了斗志。

這時，陳毅（時任第25師73團政治指導員）站起來堅定地說：“我陳毅堅決擁護朱德同志的領導，并愿盡我的一切力量，協助朱德同志把革命進行到底！他是南昌起義的領導成員，又是第9軍的軍長，是我們當中的最高領導、最大的長官。起義軍南征以來，特別是在三河壩的激戰中，完全證明他有著豐富的戰斗經驗和指揮才能……”王爾琢還沒等陳毅講完就插話說：“我也擁護朱軍長領導！”周士第、李碩勛（時任起義軍第11軍政治部主任）等對于朱德的決心和主張，也表示堅決支持和擁護，并愿意跟隨朱德，率領這支部隊繼續戰斗。接著，許多軍官紛紛表態：“擁護朱軍長！”

會議否決了少數同志關于解散隊伍的提議。朱德根據大家的意見，提出了“隱蔽北上，穿山西進，直奔湘南”的戰略決策。

茂芝會議是南昌起義部隊發展歷程中的一次至關重要的會議，它作出移師北上的重大決策，使險境中的南昌起義軍余部轉危為安，為朱毛紅軍井岡山勝利會師奠定了基礎，是南昌起義軍從重大挫折走向新勝利的起點，是保存南昌起義軍有生力量的一次重大抉擇。

部隊到達天心圩時，“剩下不到900人，衣服破爛，身上又臟，而且餓得心慌，可是仍然直挺挺地站著，許多人背著三四桿步槍”

在北上、西進的路上，起義部隊四面受敵，朱德率領官兵頑強抵抗，多次擊退國民黨軍的追擊。為躲避地主武裝和土匪的襲擊，部隊只能行走在山間崎嶇的小道上，露宿在山林中。

時任女生救護隊黨支部書記彭文回憶：“以后我們再也不住民房，總是在野外或山丘上、橘樹林里露營。這時天氣已經轉涼了，我們幾個女兵就像疊調羹似的緊緊靠在一起，互相取暖。當晚部隊宿營在橘子林地里，睡覺時大多數人沒有鋪蓋，只好抱著一些樹葉御寒，一夜要被凍醒好幾回。部隊紀律還算嚴明，有時一天只能吃上一頓飯，即使饑寒交迫，也沒有一個人去采摘。傷病員沒有醫藥，往往是輕傷拖成重傷，重傷不治而死。時令已是深秋，上至朱德下至士兵穿的還是在南昌發的單衣。部隊每天都在減員，有逃散減員，傷重犧牲減員，傷重留地方老百姓家養傷離隊，有戰斗犧牲減員等。”

由于糧食短缺、疾病流行，得不到供給和醫治，又無法同上級黨組織取得聯系，不少官兵悲觀失望、情緒低落、思想動搖，部隊出現混亂。

10月21日下午，部隊到達天心圩。因不了解來的是什么兵，圩上家家戶戶都關門閉戶，村民們大都不出門或遠避他村。偶爾有人出現，也總是倉皇四顧。這種情形，使起義軍官兵心里蒙上一層陰云。為此，朱德當機立斷命令部隊暫停進圩，不要驚動圩上任何一家老百姓，部隊全都露宿外面。這時的部隊，體力和戰斗力都大大削弱，僅剩1000多人，長短槍1000余支，機槍2挺。離隊的越來越多，包括師長、團長。師、團級政治工作干部中，只剩陳毅一人了。

朱德回憶說：“這時部隊更渙散了，由三部分集攏在一起，有周士第的一部分，有潮汕撤出的一部分和我原來指揮的一部分，七零八落，沒有組織。有些人中途跑掉了，留下的人也還有繼續要求走的。”軍心不穩，士氣低落。

不少官兵相繼離隊，有的還在散布失敗情緒，要求解散部隊。在這種局勢下，在天心圩葉氏祖屋，朱德主持召開起義軍余部黨組會議（一說“黨員會議”，到會的黨員有50多人）。會上，朱德態度堅定明朗，他認定南昌起義留下的骨干不能潰散，一定要帶著走出絕境，堅持武裝斗爭的路。陳毅到北京、上海、四川都有出路，但他認定中國革命必須要有共產黨所領導的武裝，決心帶隊到底。原74團參謀長王爾琢蓄起胡須，發誓革命不勝利就不剃掉。朱德激動地說：“逃跑是死路一條，像我這副模樣（四川人，大紅臉，留胡子），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掉。我有幾個人便帶幾個干，可以在湘、粵、贛邊區山地干，一直干到底，干到革命高潮到來。”

經過討論，為了與黨組織取得聯系，部隊黨組織和朱德等決定，派周士第、李碩勛分別回廣東和上海，尋找廣東黨組織和黨中央匯報情況和請求今后行動方針。對“離隊派”中實在想走的人不予強留，但是一定得把槍留下；對部隊女兵也進行了初步安排，準備分批集中安排離隊。

當天，有300多人離開了隊伍，部隊還剩不到900人，人數最多、編制最健全和戰斗力最強的第25師，團以上干部紛紛離隊。朱德始終難忘這一刻骨銘心的情景。10年后，他在同美國作家史沫特萊交談時，語氣激動。史沫特萊寫道：“朱將軍用堅決的語氣提出，凡是愿意離隊的，必須即刻離隊。他的意見立刻被某些人接受，而且見諸行動。他的參謀長是第一個離隊前往上海的。就是在10年后的1937年，朱將軍提到這次‘開小差’事件，還滿懷憤恨。其他人也絡繹走開，朱德眼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走出隊伍，把槍架好，掉頭走去，憂慮和失望刺痛著他的心。‘我怕整個隊伍垮下來’，他說，當年那一情景好像猶在眼前。‘離隊的人終于慢慢少了，停了下來。我們剩下不到900人，衣服破爛，身上又臟，而且餓得心慌，可是仍然直挺挺地站著，許多人背著三四桿步槍’。”

天心圩整頓：“使已經瀕于絕望之中的部隊得到了拯救，從而重新振作起來，踏上了新的艱難的征途”

10月22日傍晚，朱德按照先前和陳毅商量的決定，利用當前的有利時機，在天心圩南面賣油壩子召開了排以上軍官大會，進行革命理想信念教育，整頓部隊。

傍晚時分，朱德傳下命令：“全體軍官在河壩子里集合，開會。”在河灘的竹林邊上，擠滿了來自各部隊的軍官。不一會兒，朱德、陳毅、王爾琢等來了。朱德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軍裝，背著一頂斗笠，一雙破草鞋用繩子橫七豎八地綁在腳上。他臉頰瘦削，胡子老長，雙眼卻炯炯有神，和藹可親。朱德朝四周掃視了一下，招了招手，要大家坐攏些，然后詢問各部隊的人數。因路上走散、掉隊、逃走的人很多，此時，誰也說不出一個準確數字。朱德叉開雙腿，背著手，開始講話。

他用洪亮的聲音說道：“同志們，你們的師長團長我派他們去執行任務去了，現在有些問題要跟大家講一講。近10天來，為了避開敵人，我們走小路，繞山道，有時露營，有時夜行，大家吃了不少苦頭。有一些同志悲觀失望，議論紛紛。所以，我覺得有些問題有必要和大家講清楚。”接著他把聲音壓低了一些，嚴肅而堅定地說道：“大家知道，大革命是失敗了，南昌起義軍主力也失敗了！但是，革命的旗幟我們不能丟，武裝斗爭的道路我們一定要走下去！”

朱德講話的聲音由低沉轉而激越，由激越到亢奮：“我們還是要革命的。不要怕吃苦，不要怕困難。愿意革命的，跟我走！不愿革命的，不勉強，可以回家去……”“但是，武器必須留下，因為那是同志們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講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用企盼的眼神看著大家，期待著每個戰友的回答。大家都痛苦地垂下了頭，誰也沒有說話，整個河壩子一片寂靜。而后，朱德洪亮的聲音，打破了凍結般的沉靜。“我希望大家不要走！”“無論如何不要走，我是不走的。”“陳毅、王爾琢他們也是不會走的。就是剩下我一個人，也要革命到底！”

陳毅也懇摯地開導大家：“南昌起義是失敗了，南昌起義的失敗不等于中國革命的失敗。中國革命還是要成功的……我陳毅雖然沒有多大的本事，但愿竭盡全力輔助朱軍長，把我們這支隊伍帶出絕境，革命到底！”

朱德、陳毅這些擲地有聲的肺腑之言，像一聲聲驚雷在人群中炸開了，激起了陣陣掌聲。沉悶許久的軍官頓時活躍起來，有的在竊竊私語，有的在高聲發問：“那我們下一步怎么辦？”

“打游擊去嘛！”朱德朝發問的方向看了一眼，斬釘截鐵地回答說，“這一帶，大革命時期農民運動很有基礎。我們跟農民運動結合起來，找個地方站住腳，然后就能伸展開來。”

有人問：“反革命軍隊天天在我們屁股后邊追趕，我們連休整的時間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朱德分析了軍閥割據的形勢，說道：“他們總有一天不追的。這些封建軍閥們，他們之間是協調不起來的，等他們自己打起來，就顧不上追我們了，我們就可以發展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又問：“我們雖然有槍，但沒有子彈，遇上敵人，等于赤手空拳，還圖什么發展？”“我們今后的伙食給養如何解決？人是要吃飯的。”“傷病員怎么辦？”

朱德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靜下來，然后風趣地說：“這些都是不成問題的問題。彈藥，敵人會送給我們的，至于給養，土豪那里多得很，就怕我們不去拿……”大家都笑了。朱德仔細聽著每個人的提問，耐心地一一做了回答，然后又分析了當前的形勢和革命的前途。會開了一個多小時，他那精辟的分析、深刻的講話，令人信服，給大家冰冷的心中生了一團篝火，渾身增添了力量。

驟然間，爆發出一個洪亮的聲音：“我跟朱軍長走！”頃刻之間，“跟朱軍長走”“跟朱軍長革命到底”的呼喊聲在山谷間回蕩起來。朱德的講話產生了強大的感染力，使大家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在困難中認清了方向，受到了鼓舞，增強了信心。

開國中將趙镕回憶說：“朱德同志和陳毅同志深入淺出、言簡意深的講話，猶如熊熊火炬，為迷路的人照亮了前進的道路；又像倚天長劍，劈開了滾滾烏云，使大家看到了燦爛明媚的陽光，同時有力地抨擊了悲觀主義、逃跑主義的種種謬論，鼓舞了士氣，振奮了軍心，使已經瀕于絕望之中的部隊得到了拯救，從而重新振作起來，踏上了新的艱難的征途。”

第二天一大早，朱德一邊派人到天心圩鎮和附近的村莊里幫助老鄉挑水、洗菜、劈柴、做好事；一邊派人張貼“革命軍隊為民眾”“打倒土豪劣紳”“打倒軍閥”“為工農大眾謀利益”等革命標語。秋毫無犯的軍紀，振奮人心的宣傳，戳穿了當地反動民團和土豪劣紳散布的謠言，驅散了人們心中的疑云。朱德為幾家農戶一口氣挑了十多擔水。幾家主人很納悶，一起到部隊駐地打聽情況，當他們聽說眼前的部隊就是朱德指揮的南昌起義軍時，激動得熱淚盈眶，慚愧地說：“請原諒我們受了土豪劣紳的欺騙，錯怪了自己的隊伍。”

朱德率領起義軍到達天心圩的消息一傳開，原先躲藏起來的村民紛紛回來，給部隊送來了柴米油鹽、蔬菜和衣服，解決了起義軍軍需緊張的困難。

天心圩整頓的成功之處，就在于朱德用馬克思主義來分析形勢，用共產主義教育官兵，使大家認清了革命前途，堅定了革命信心。天心圩整頓，是起義軍余部轉戰途中的一個轉折點，是“贛南三整”的開端。這次整頓的主要內容，是進行思想教育，統一大家的認識，振奮革命精神，扭轉了部隊思想混亂、人心渙散的局面。朱德在這支部隊生死攸關、需要作出何去何從的關鍵時刻，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概，挺身而出，擔當起歷史賦予的重任，把部隊帶出絕境，并且博得了全軍對他的巨大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