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業文化遺產(GIAHS)作為人類與自然協同演化的活態系統,其保護不僅是對傳統生產方式的存續,更是對全球生態安全與文化多樣性的戰略回應。內蒙古阿魯科爾沁草原游牧系統于2022年入選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名錄,其“牧民—牲畜—草原”三元共生模式,展現了游牧文明對極端環境的適應性智慧。然而,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這一系統正面臨生態退化、文化斷代與生計轉型的三重危機。文章以批判性視角重構其核心價值,結合生態韌性理論、文化資本理論及全球經驗,提出多維保護框架,試圖為農業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提供新范式。
阿魯科爾沁游牧系統的深層價值解構
生態韌性:動態適應的科學邏輯。“阿魯科爾沁草原游牧系統”農業文化遺產地的整體范圍包括阿魯科爾沁旗全境,阿魯科爾沁旗地處內蒙古自治區中部,赤峰市東北部,大興安嶺南麓向西遼河平原過渡的連接地帶。東與扎魯特旗為鄰,南與開魯縣毗連,西與巴林左旗、巴林右旗毗連,北與西烏珠穆沁旗接壤。其農業文化遺產地核心保護區位于阿魯科爾沁旗最北部的巴彥溫都爾蘇木,該地區為中山地區,可利用草場面積約25萬公頃。該地區林草交錯,土質肥沃,水網密集,丘陵高燥的氣候特點和生物多樣的生態優勢,為游牧提供了豐富的食物及生產生活必需品。游牧核心區與扎魯特旗和東烏珠穆沁旗接壤,地區特點是雨熱同期,即牧草生長期、旺盛期恰在雨季,充足的雨水保證牧草良好生長,為草原游牧畜牧業奠定了物質基礎。受地勢影響,降水南北差異較大而且年際變化率大,此氣候特點造就了該地區草原植被多樣性,多種牧草營養成分互相補充。內蒙古阿魯科爾沁草原傳統游牧以蒙古族傳統的“逐水草而居,食肉飲酪”的生產生活方式為特征,一直保持著牧民、牲畜、草原(河流)相互制約的關系。在農耕化浪潮和現代農牧業技術興起之前,對于處在東北溫帶濕潤草甸草原和荒漠草原過渡區的科爾沁草原來說,傳統游牧業的核心策略體現為依托自然生態系統規律的適應性生產方式。該生產模式的核心機理在于構建基于生態承載能力的動態平衡系統,具體表現為——人與牲畜不斷地遷徙和流動。這種遷徙一方面通過草場資源的時序性利用保障畜牧生產的持續性,另一方面采用資源循環利用策略維持草場生態系統的自我修復周期,從而有效規避因定點放牧而引發的草場資源過度消耗問題,確保草地生態系統的資源再生能力始終維持在可持續閾值范圍內,從而避免破壞草地資源。在阿魯科爾沁草原,傳統游牧文化的靜態標識不僅體現在其獨特的地理環境和自然資源上,更深刻地反映在牧民們的生產生活方式和文化習俗中。
這種“以空間換時間”的策略,與生態學中的“中度干擾假說”(Intermediate Disturbance Hypothesis)不謀而合,即適度放牧可促進草原植被多樣性。數據顯示,核心區草場植物種類達200余種,其中紫花苜蓿等豆科植物占比30%,顯著提升了土壤固氮能力。
文化資本:非遺技藝的社會嵌入性。傳統的界定就是歷史上形成的、具有穩定的組織結構和思想要素的、前后相繼的、直到現在仍然潛在地影響著人們的特定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道德風俗等深層文化的社會心理和社會習慣。而傳統游牧方式指的是牧民群體生產生活長期依賴牲畜和自然資源,即通過季節性的草場變化采取定期遷徙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與特定的自然環境相適應。阿魯科爾沁草原游牧系統以牧民生產活動為主體,同時由草場、牲畜及所需要的生產設施等各種條件組成。阿魯科爾沁的蒙古族牧民不僅能放牧,而且深刻理解為什么游牧和如何游牧。
布迪厄(Bourdieu)的“文化資本”理論指出,文化實踐通過代際傳遞形成社會認同。阿魯科爾沁的非遺項目(如勒勒車、馬鞍制作)不僅是生產工具,更是族群記憶的載體。勒勒車的榫卯結構無需金屬連接,適應草原地形顛簸,其制作技藝蘊含蒙古族“簡約實用”的生存哲學。奶制品的發酵與分離技術基于微生物學原理,酸酪干的藥用價值已被證實,含豐富益生菌。
這些技藝的傳承依賴于社區內部的“實踐共同體”(Community of Practice),而非制度化的教育體系,凸顯文化資本的地方性特征。
經濟理性:低熵系統的可持續性。與傳統農業的“高投入—高產出”模式不同,游牧經濟遵循“低熵法則”,即通過最小化資源消耗維持系統穩定。例如,能量循環:牲畜糞便直接還田,減少外部肥料依賴;資源利用:奶、肉、毛、皮的全產業鏈開發,實現零浪費;風險分散:多畜種(牛、羊、馬、駱駝)混養降低疫病風險。研究表明,傳統游牧系統的碳足跡僅為集約化牧業的五分之一,其生態效率為現代農業轉型提供了重要參照。
結構性矛盾與權力博弈
現代化沖擊下的文化斷代。在全球化浪潮中,年輕一代的價值觀發生轉向。調查顯示,阿魯科爾沁18~35歲牧民中僅12%的牧民掌握四季輪牧知識,80%的牧民傾向于定居養畜。機械化擠奶機替代手工制酪,GPS定位取代星象導航,傳統知識因“去技能化”而面臨消亡危機。在傳統游牧文化的保護與傳承中,我們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與機遇。這不僅是對歷史記憶的尊重,更是對未來文化多樣性的期許。牧民、牲畜與草原(河流)之間形成的相互依存、相互制約關系,以及與之緊密相連的非遺項目,共同構筑了游牧文化的深厚底蘊與獨特魅力。為了在新時代背景下,讓這一文化瑰寶得以延續并煥發出新的生機,我們需要從多個維度進行更為嚴謹的動態性展望與實踐。首先,保護與傳承是游牧文化發展的基石。在現代化進程中,許多傳統游牧生活方式和習俗正面臨著被邊緣化甚至消失的風險。我們需要加大對游牧文化的保護力度,通過制定更為細致的政策、投入更多的資金、開展更為廣泛的教育普及活動,確保游牧文化的獨特性和多樣性得以完整保留。同時,要鼓勵牧民們積極參與文化傳承活動,通過口傳心授、技藝展示等方式,讓年輕一代深入了解和認同自己的民族文化,從而激發他們對傳統文化的熱愛與尊重,為游牧文化的傳承注入新的活力。其次,在保護與傳承的基礎上,我們還需要積極探索游牧文化的創新發展之路。這并不意味著要摒棄傳統,而是在保留游牧文化精髓的基礎上,結合現代社會的需求和發展趨勢,進行適度的創新。例如,可以將游牧文化與旅游業相結合,開發具有民族特色的旅游產品和線路,吸引游客前來體驗游牧生活,感受草原的廣闊與壯美。同時,也可以利用現代科技手段,如數字化、網絡化等,對游牧文化進行更為深入的挖掘和展示,擴大其傳播范圍和影響力,讓更多人了解和欣賞這一獨特的文化形態。最后,在推動游牧文化創新發展的過程中,我們更需要注重生態環境的保護與修復。游牧文化本身就是一種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文化形態,它強調人與自然和諧統一。因此,在發展過程中,我們必須堅持綠色發展理念,科學規劃放牧路線,合理控制牲畜數量,加強草原生態保護,確保游牧文化與生態環境和諧共生以及游牧文化可持續發展。此外,加強社會宣傳也是推動游牧文化發展的重要途徑。文化再生產的目的是文化實踐,為此要對文化進行不遺余力的傳播,以便使更多的人參與到這一實踐中來。例如,阿魯科爾沁人民政府舉辦“純凈草原,游牧記憶”2024年阿魯科爾沁旗草原游牧系統服務牧民轉場暨綠色旅游活動,增進了人們對游牧文化的了解和認同,保障了文化的多樣性和交流互鑒。
生態政策的雙重悖論。政府推行的草場承包制與禁牧政策,雖意圖遏制荒漠化,但與游牧的流動性本質沖突。例如,圍欄效應:固定草場邊界阻礙轉場,導致局部過牧;補貼偏差:生態補償金按草場面積發放,變相激勵牧民擴大畜群規模。這種“保護性破壞”暴露了政策設計中的生態認知局限。
農業文化遺產的實踐突破
勒勒車的創造性轉化。巴彥查干團隊將傳統勒勒車改造為“太陽能移動民宿”,車頂鋪設光伏板供電,車廂內部集成生態廁所與文化展示屏。該項目獲2023年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綠色創新獎”,年接待游客超2萬人次,帶動周邊牧戶增收30%。
生態銀行的草場修復試驗。政府與牧民簽訂協議:若連續三年草場植被覆蓋率提升至60%,可獲得“生態積分”兌換貸款優惠。試點區退化草場恢復率達85%,碳匯量增加12萬噸/年。
數字孿生系統的文化傳播。北京大學團隊構建“虛擬游牧系統”,用戶可通過VR參與四季轉場,AI模擬極端氣候下的決策挑戰。該項目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數字遺產”最佳實踐,全球訪問量破千萬。
邁向一種新的文明范式
阿魯科爾沁的保護實踐表明,農業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絕非簡單的“博物館化”,而是需要構建“生態—文化—經濟”協同演化的復雜適應系統。在中國式現代化語境下,這一過程既是技術賦能的創新試驗,更是對工業文明單一增長邏輯的深刻反思。唯有將地方性知識上升為全球生態治理的普遍經驗,方能實現“詩意的棲居”與“可持續的繁榮”的終極統一。
(作者單位:內蒙古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