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延》:顯影的觸覺化轉向
2016年,我在網上購買了一臺寶麗來相機,初衷是用“即顯”的方式記錄日常相聚的瞬間。然而,由于對設備的陌生,我請賣家直接裝入相紙,拍攝時才發現相紙已過期,無法顯像。這次偶然的失敗激發了我對寶麗來成像原理的興趣。我開始探索如何脫離相機機制,直接介入顯影過程。
我嘗試用手模擬相機擠壓相紙的顯影方式,發現顯影劑在壓力作用下呈現出大理石紋般的流動肌理,而相紙褶皺則導致圖像產生拓撲學意義上的形變。此后,我干脆擱置相機,改用手工擠壓相紙內未完全干涸的化學藥液,并輔以工具塑造圖像。這些原本“無用”的相紙,成為我的實驗材料。在持續兩年多的過程中,我通過不同的捏相方式,完成了近500張實驗圖像,并將其編輯組合為作品《延》。
《舛誤幻影》:光與化學物質的成像實驗
在《舛誤幻影》中,我繼續探索即時成像的物質特性。在暗室中,我使用停產過期的撕拉片相紙,在光與身體互動中,對負片進行感性書寫。隨后,在正負片疊合成像的過程中,通過按壓和推擠化學藥水,破壞成像的正常規則,以一種游戲般的方式生成“錯誤”且“破碎”的圖像。
這種方式雖然制造了視覺上的“缺陷”,但也真實地揭示了即時成像的脆弱性與不確定性。在這漫長且沉靜的創作過程中,圖像的物質性成為觸覺的延伸,攝影也不再只是冰冷的數據,而是充滿溫度與情感印記的媒介。
以上兩組作品的圖像看似由抽象色彩和形狀構成,但每一張的制作過程都極其緩慢,有的圖像甚至在時間流動中持續進行著化學層面的變化,使影像呈現出介于液態與固態之間的不穩定狀態。這種手工干預不僅影響了圖像的結構,也賦予了它獨特的時間魅力。但更重要的是,這些實驗讓我意識到,創作者的身體經驗和情感始終投射于媒材之上,圖像因觸摸而具備溫度,攝影也因此超越了機械復制的范疇,成為真正的物質體驗。


《本草藥引》《叢林溯游》:移膜工藝與圖像的剝離
近年來,我多次回到西南山區的故鄉,跟隨父母進山采集草藥。通過捻摸、聞嗅、采摘,我逐漸熟悉了大山的環境,也對這些植物的生長與命名建立了親密的感知。每次家人熬煮草藥治療我的皮膚疾患,泛苦的藥液氣息都會帶來某種心理上的慰藉。
基于這段經歷,我創作了《本草藥引》和《叢林溯游》。這兩組作品均運用了寶麗來移膜工藝,將寶麗來相紙的顯影層剝離,并轉移至水彩紙上,再結合植物圖像、草藥汁液染色等手法,使圖像從傳統相紙載體轉化為類似“皮層”的柔韌形態。

具體而言,《本草藥引》以草藥圖像為主體,通過位置的轉變與草藥汁液的染制,使本草蘊含的勃勃生機顯現靈光,重構了圖像與身體、疾病、記憶之間的隱喻關系;而《叢林溯游》則以綠色水彩顏料與移膜照片疊加,在圖像表面制造一層“人工的綠意”,呈現人與自然之間的隱形聯系。在具體的創作過程中,這兩組作品內關于植物的圖像都在水中游弋,既像是生命體般的水母,又像是柔軟的皮層,脆弱且柔韌。最終,在方寸的紙張上游移、蜷曲、舒展、凝結、浸染、新生。

《彌留》:圖像與綜合材料的融合
在近期創作的《彌留》系列中,我嘗試將寶麗來與拼貼、繪畫、標本等材料結合。自2016年起,我的攝影實驗積累了大量視覺“剩余物”。這些殘留物既是對圖像生成規則的反思,也是面向開放與多元的一種探索印記。在此系列中,我嘗試將寶麗來圖像進一步與繪畫、拼貼、標本等材料相結合。這些原本未被使用的圖像碎片,經過再創作,生成新的含義與視覺表達方式:一面是即時攝影的殘片,另一面則是綜合材料的疊合。由此,圖像成為連接現實與想象之間的橋梁,在視覺和觸覺上同時賦予觀者多重體驗。
在當下復古潮流的興起下,寶麗來似乎重新獲得大眾的關注。但我認為,即時成像真正的魅力不僅在于對懷舊美學的簡單回顧,更在于它所蘊含的實驗潛能。它激發著藝術創作者重新思考圖像與物質、記憶與媒介之間的深刻聯系。“觸探”顯影的過程,不僅僅是對感光材料的實驗,更是一種身體的介入與對話。我期待在未來的創作中,繼續以寶麗來為媒介,深入挖掘影像更為廣闊的表達空間,讓人們不僅以視覺欣賞圖像,更以觸覺與情感感知它的內在詩意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