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狼來

有天傍晚，一個黑影走走停停從溝底的雪地里跑上來，我興奮地站起來，姐姐使勁扯我的衣服：“蹲下來，危險！”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有一年的臘月冷得出奇，雪花仿佛成了天空的常駐客，幾乎日日下著。臘月二十七的清晨，天空終于吝嗇地露出一抹晴色，父親趁著這難得的間隙，趕忙帶著我和姐姐踩著沒膝的積雪，趕年集給我倆添置了新衣服，又購置了些年貨。還沒有等我們趕回家，雪花又開始飛舞起來，還起了風，風裹著雪片打在臉上，貓咬一般疼。

次日，天還灰蒙蒙的。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擾了我們的美夢。父親披著衣服嘟囔著去開門，過會兒又返回來穿戴得嚴嚴實實要出門，母親好奇地問：“天沒亮呢，你干啥去？”

“有狼在后溝的羊圈鬧騰，我得去看看。”父親撂下一句話，順手提了門后的長彎刀急匆匆地出了門。“狼？”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和姐姐立刻嚇得鉆到母親的被窩里，蒙著頭，大氣不敢出。

半晌午，雪停了，我和姐姐在院子里堆雪人，小手小臉凍得通紅。突然，大門“吱嘎”一聲被推開，父親在我們身后停下來：“看我提的啥呀！”我正埋頭給雪人安鼻子，頭都沒有抬。只聽姐姐尖叫一聲，攆著父親的腳步蹦跳著往屋里跑去。“啥呀？”我好奇地站起身，回頭去看。只見父親一手提著彎刀，另一只手上提著一塊鮮血淋淋的肉進了屋，雪地上留下一串鮮紅的印記。

我扔了手里正要給雪人安鼻子的紅蘿卜，拔腿往回跑，屋里傳來姐姐的大嗓門：“媽，媽，有肉了，我爸提的是羊肉！”“咋回事？”正在炕上發豆芽的母親溜下炕，接過父親手里的羊肉。

“幾只狼大晚上鉆進了隊里的羊圈，咬死了兩只羊，還把一只羊拖到了溝底，被飼養員老紀攆跑了！”父親抱著水煙袋，呼嚕嚕地抽起來。我跟姐姐左右扯著母親的衣襟，眼神被羊肉勾著。母親把羊肉放在盆子里，倒了熱水清洗。

“三只羊，有三百多斤，一家能分十二斤肉，一個后腿讓隊長送到公社去了！”父親放下水煙袋，過來捏了捏姐姐的紅臉蛋，“今年我們有肉吃嘍，除夕夜我們就包羊肉餃子吃！”

“我不！我不！”姐姐轉身抱住父親的腿：“我們今天就要吃！”

“我一直煎熬著，這年咋過呀，除夕餃子里都沒啥包的！”母親長舒了一口氣，笑瞇瞇地望著我們姐弟，又扭頭看向父親，終于下定決心似的站起身，用抹布擦干手，邁步朝門外走：“那我去刨兩個蘿卜，今天我們就燉羊肉蘿卜湯！”

“燉羊肉湯嘍——”我和姐姐歡呼著出了門。母親還沒有走到花圃，我和姐姐已經從花圃后面的土堆里刨出了兩個大白蘿卜，一人捧一個，喜滋滋地往回走。

那天，我們喝上了傳說中鮮香美味的羊肉蘿卜湯。除夕夜，我們一家人又圍在一起搟面皮、包餃子。我和姐姐還吃出了餃子里的硬幣，我倆面露喜色，母親說吃出硬幣的人都是來年最幸運的人。

此后多年，一到臘月，我就條件反射般地盼著下大雪，我一直記得父親說過的話，下大雪了，狼沒東西吃，就會下山來。

有一年，我和姐姐壯著膽子，連續幾天躲在后溝的木瓜樹下觀察村里的羊圈。我一直跟姐姐嘀咕：“狼咋還不來，我們啥時候才有羊肉吃呀！”有天傍晚，一個黑影走走停停從溝底的雪地里跑上來，我興奮地站起來，姐姐使勁扯我的衣服：“蹲下來，危險！”

這邊剛有了響動，那黑影就朝我們“汪汪汪”地大叫起來，我們這才看清楚了，那黑影的尾巴朝上卷著呢，原來是誰家養的狗。我和姐姐失望地回家了。

平時，村里若有小孩子不聽話，大人就會喊著“狼來了”嚇唬孩子，一聽到“狼來了”，正在哭鬧的孩子會立刻止住哭聲，鉆進母親懷里緊緊閉上眼睛。可后來，母親再說“狼來了”，正打盹兒的我卻猛地來了精神，坐起來兩眼放光：“狼在哪里？在哪里？我咋就看不見呀？”母親摸著我的額頭，不無擔心地說：“不燙呀，這娃咋說胡話呢？”

翹首盼望的狼終究沒有等到，可青春年少的我們卻一天一天長大了，也距離故鄉越來越遠了。后來每當回想起那段純真的童年歲月，我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仿佛又瞬間穿越回那個充滿歡笑與溫馨的過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