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金代書法;版刻楷書;字體
引言
“版刻書法”,即古籍版刻中的書跡資料。[1]唐、五代以降,雕版印刷借文化傳播、藝文流布以快速發展,至兩宋蔚為大觀。相較南宋,金代文獻傳世甚少,不免流于世人“夷狄鄙陋”之評。事實上,有金一代版刻印刷亦可稱輝煌,所刊書籍流傳南北,南宋士人稱之“北本”,多寶而重之。金末喪亂,諸多版本因遭兵燹之厄,多散沒于歷史。
金時刻書,以中都燕京、南京開封、山西平水與河北寧晉四地為中心,現存金代版刻楷書作品的雕造地點,集中于平水與寧晉兩地。平水即平陽,今山西臨汾市,金時平水文化事業繁榮,人才涌現,《金史·地理志》中載“書籍”已成為此地特產之一,書坊薈萃于此,造就了“家置書樓,人蓄文庫”[2]之藏書盛況。寧晉,今河北邢臺市,亦稱洨川、洨水,此地雕版以荊氏書坊最為著名,其“印模精,取直廉,故售者廣。屋日為之潤,所可重者,積而能散”[3]。
金代版刻楷書源自遼與北宋,并于發展中逐步形成自身獨特的版刻書法面貌。其風格嬗變的緣由可概括為兩點:一是地域、人文環境。中國南北文化分殊,由來已久。沈宗騫云:“南方山水蘊藉而縈紆,人生其間得氣之正者,為溫潤和雅,其偏者則輕佻浮?。槐狈缴剿娼芏酆?,人生其間得氣之正者,為剛健爽直,其偏者則粗厲強橫。此自然之理也。于是率其性而發為筆墨,遂亦有南北之殊焉?!盵4]金代對于中原文化的接受可謂深入而全面,金代書法雖脫胎于漢人,然自有一種“女真純實之風”內含其中,金源北板之字畫剛勁正是來源于其少數民族特有的雄強剛健之氣。比之南宋,二者版刻書法風格存在明顯的地域差異。二是時代發展。如葉昌熾在《語石》中言:“試取有唐三百年墓石,從原竟委,覃研精究,雖覆其年月而射之,十可得七八。于以知翰墨之事,亦隨氣運為轉移?!盵5]金代版刻楷書風格隨時期推移亦發生了明顯的變化。[6]
國內外現存可靠金版三十余部,為我們研究金代版刻楷書提供了基礎。本文主要根據《中華再造善本》《第一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圖錄》《第二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圖錄》《俄藏黑水城文獻》等書籍獲取金版書影資料。分析、總結金代版刻楷書風格的時代特征,有助于我們以此管窺金代版刻楷書的發展脈絡與特殊風貌。筆者同時留意于金代碑刻作品,尋繹碑刻書法與版刻書法之間的互動關系。
一、兼擷歐、顏——翻刻宋刻本的版刻楷書
現存金代前、中期版刻楷書作品,大都翻刻自宋刻本。金代文教于百余年中快速興起、發展,其圖書印刷、版刻書法的豐碩成果與繼承遼、北宋原有的雕版技術和基礎是分不開的。在戰爭中,金代統治者對圖書、刻版的搜集已給予了足夠的重視。金人伐遼,太祖即下詔:“若克中京,所得禮樂儀仗圖書文籍,并先次津發赴闕。”[7]金破汴京,盡取書籍、版片,趙子砥《燕云錄》載:“靖康丙午冬,金人既破京城,當時下鴻臚寺取經版一千七百片”。[8]又《靖康紀聞》記:“金人遣使命檢視府庫,拘收文
籍?!盵9]可以說,金代雕版印刷能夠與南宋諸刻書中心方軌并跡,很大程度在于其具有“起點較高”的優勢。
面對如此數量龐大的圖書、經版,翻刻以使其化身千百,進而揚促文教已是必然之舉。流傳至今的金代刻書中仍存不少翻刻宋槧者。郭立暄將古籍翻刻字體風格分為三種樣貌:“一是流行字體,二是底本的模仿體,三是自成一體?!盵10]金本翻宋,多為第二種情況,即模擬底本,且早期字體多極為形似,中期以后在接近原刻基礎上存有細微差異。
(一)翻版字體忠于原版風格
“翻宋金刻本”不僅有避北宋帝諱的情況,更有甚者,字體也與北宋本極為相似,以致舊時版本目錄學家常誤按宋本目之。筆者分析,這種忠實原版字體的情況發生于金代,應是其時雕版印刷尚未發展成熟,本土仍未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版刻楷書風格,加之金初國內從事雕版印刷的工人本就大部分來自北宋的緣故。這些“翻宋金刻本”可以較好地反映出金前期版刻書法與北宋刻本的孳乳關系。
1.金刻《周禮》十二卷,框高18.5厘米,寬13.2厘米。每半葉11行,行20至22字不等,小字雙行28至30字不等,白口,左右雙邊。行文尚避玄、殷等字,均為北宋早期諱字。此書曾為明項篤壽萬卷堂舊藏,清代入藏天祿琳瑯,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
2.金大定十二年(1172)刻《壬辰重改證呂太尉經進莊子全集》,框高16.1厘米,寬11厘米。12行,行23字至27字不等。注文雙行,行28字至30字不等。白口,左右雙邊。壬辰為金世宗大定十二年(1172),即宋孝宗乾道八年。此書除張掖黑水城出土北宋殘本外,此為傳世最古版本,為楊氏海源閣舊藏。
是二本不僅避北宋帝諱,且其楷書體參歐、顏,字體絕肖北宋刻本,諸如《漢書》《后漢書》等體勢開張者,與北宋版刻書法“古樸厚拙、敦厚可愛”之特征氣息相通,“既具有顏字的寬博,又具有歐字的某些用筆特征”[11],此種兼學歐、顏的楷書風格,為現存金代翻宋刻本的主要面貌。
(二)整體趨肖,局部風格化
金代自太祖阿骨打始即已“留心于文事”,加之其后歷任統治者對漢文化的尊崇與科舉的推行,使本朝文教事業在早期“借才異代”之后,于中期得以勃興,這也成為雕版印刷與圖書出版向前發展的極大助力。在此背景下,金代版刻楷書亦脫離對北宋刻本的亦步亦趨,而立其新貌。與以上翻刻忠實原版字體的情況不同,下述金代“翻宋刻本”雖仍沿用北宋刻本之歐、顏體,但在局部細節處已經初步顯露出金代版刻楷書規摹魯公的風格趨向。
1.金刻《南豐曾子固先生集》,框高15.7厘米,寬11.3厘米。每半葉15行,行25字,白口,左右雙邊。此本刻于金之平陽府已成定論,但考其祖本所出,則無疑源自宋刻,書中遇“宋”“太宗”“皇帝”“天子”“朝廷”等字,皆前空一格可為證。
2.金刻《新雕云齋廣錄》,框高15.8厘米,寬11.2厘米。每半葉15行,行25字,后集14行,行25字,左右雙欄,版心白口,單魚尾。前集中避宋諱如玄、敬、擎、驚、殷、貞、樹等字缺末筆,欽宗及南宋諸帝嫌名不諱;后集中則諱“法、泫、鏡、樹”等字,孝宗以下不諱,欽、高二宗諱字則未見。“滂喜齋”潘氏定為北宋政和年間原刻,但審其字體、刀法及紙質,甚類金平水所雕書,近代版本學家多鑒定為金本,其之所以避宋諱,當是據宋本翻刻,沿其舊式之故。
以上二本楷書兼具歐、顏特色,字體風格極為相似,趙萬里稱《南豐曾子固先生集》“版式、刀法、紙墨與潘氏滂喜齋舊藏《云齋廣錄》如出一轍,蓋同為金中葉平水坊本”[12]。經筆者比對,此種字體與北宋刊《史記》等書相仿,然細審三者用筆就能看到金本楷書風格之端倪。首先,北宋之歐、顏體,體勢取顏魯公之寬博,用筆特征上更類似歐體,如轉折多為方折,金本翻刻時,則在此基礎上于部分轉折處增添圓意,進一步向顏氏書風靠攏。其次,宋本筆畫輕靈秀勁,金本筆畫直率,筆勢剛硬,佳處確如趙萬里所言“字畫剛勁,世無二帙”,劣處則坊本粗陋之氣不可掩。
值得注意的是,《云齋廣錄》前后集字體有別。前集八卷字體如前所述行歐、顏體,后集楷書字勢趨圓,結體偏扁,行款緊湊,深得顏平原風采。現存北宋刻本除佛經外,少見純粹顏體,紹興二十二年(1152)容六郎家刻《抱樸子》,據北宋汴梁坊本重刻,此書與之版式字體相似,疑同源于汴梁舊本,此后集可作北宋汴梁坊刻書籍取法顏體的又一佐證。無獨有偶,筆者亦見一宋金[13]間碑《合亭岡祠橋記》,拓片今藏國家圖書館,此碑刻立于平遙縣,與平水(今臨汾)同屬山西境內。二者風格趨同且屬地比鄰,這也為我們窺探金時山西的楷書書風提供了有力實證。
3.金刻《孫真人千金方》,白口,上方魚尾,下版心題“千金方”或“千方”“千金”,下接卷數。下方魚尾下印頁碼,每卷頁碼另起。白麻紙,存卷十三、十四,共6個整頁。紙幅高20厘米,寬32.4厘米。版框高17.6厘米,整頁寬26厘米。天頭略被裁切,地腳2厘米。每半頁14行,行24字。上下單邊,左右雙邊,中烏絲欄,此本書影刊印于《俄藏黑水城文獻》。
翻宋金版對轉折部分的“圓潤化”處理,在此本中更為清晰直觀。其出土于甘肅黑水城遺址,只存6整頁,日本靜嘉堂文庫藏一北宋刊本《孫真人千金方》,二本行款版式與字體絕肖,應為覆刻與被覆刻的關系。選取該書卷十三第20頁局部進行比對,不難看出宋本字畫清挺,字體為歐、顏體;相較金本,則筆畫更趨圓轉,尤以框型結構處顯見,用筆特征與結字偏向于顏魯公書風。
4.金刻《新雕文酒清話》,蝴蝶裝,白口,魚尾下版心題“文酒二”或“文酒二冊”。未染麻紙。共8個整頁,3個半頁。所存為卷五至卷九。版框高18厘米,寬24厘米。每半頁15行,行27—29字。上下單邊,左右雙邊,中烏絲欄。
該本亦出土于甘肅黑水城遺址,孟列夫認為:
“這本書是許多笑話性質的簡短故事集。此刊本刻印于十三世紀的金代,但根據書名‘新雕’二字來判斷,這是更早的、可能是宋代刊本的重刻本?!盵14]觀其字體,與上述金本三種相類,楷書兼擷歐、顏氣質,很有可能是覆刻北宋刻本。
此種師法歐、顏二家的楷書風格,于碑志中亦可窺端倪。乾統十年(1110)《寧鑒墓志》為武州(今山西神池一帶)書家虞仲文撰并書,其兼善詩文,長于書畫,時人“得其片紙,不啻寸璣”[15]。虞氏身跨遼、金二朝,于金初“以廉能稱”。此碑用筆瘦硬處得歐陽率更精髓,結體寬綽又與顏魯公同趣,與前所舉金本刻書字體十分相似。
總之,金人翻北宋刻本整體呈現兼學歐、顏的楷書面貌,其中有較忠于原版風格者,亦有整體相似、局部初顯風格化者。這種轉變也昭示著金代版刻楷書從早期繼承與規摹北宋舊槧中走出,逐漸發展出自身“字畫剛勁”的獨特面貌,并以更加貼近顏平原書風為旨歸。
二、“體參麻姑”的方結顏體
顏書大興始于金代中期,即世宗、章宗二朝。顏魯公剛毅正直的“淳儒賢臣”之風為推行儒家文治的統治者所高度認同,其雄強書風亦與少數民族氣質相合,碑志書法師顏真卿者眾多。是時,金朝走向鼎盛時期,可謂盛世,如趙秉文言:“大定、明昌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盵16]雕版印刷與圖書出版亦飛速發展,迎來了繁盛時期。據統計,世宗、章宗時期可考的編纂著述與刻印圖書數量,比熙宗、海陵王時期增加了一倍。
筆者通過考察金代刻書中心山西平水與河北寧晉近畿的現存碑碣、墓志、牌匾等,發現金中期的崇顏書風多傾向于《麻姑仙壇記》的風格,結體趨正方,而顯渾厚端樸之氣。如河北新城大定九年(1169)刊《時昌國石棺》與明昌六年(1195)刊趙沨正書《時立愛神道碑》,結字中實寬闊,重心下沉;又如山西洪洞縣金泰和二年(1202)刊《師曠廟記碑》,山西朔州市金泰和三年(1203)刊《應州錄事司劉公墓志銘》,山西朔州市金明昌五年(1194)《釋迦塔匾》等,均為傾向《麻姑仙壇記》風格的顏體書風。
與此種風氣相呼應,金代版刻楷書在金代中晚期形成了一種“體參麻姑”的方結顏字風格。此可作為金代版刻書法脫離模擬北宋舊槧,走向成熟的標志,也與同時期南宋浙江、福建、四川等刻書中心的地域風格拉開距離,成就了獨特的金版面貌,其嬗變可概以發端、成熟與余緒三個階段。
現存金刻本中,這類方結顏體最早出現于泰和八年(1208)《泰和五音新改并類聚四聲篇》金刻元修本,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臺灣“國家”圖書館亦藏一金刊《泰和五音新改并類聚四聲篇》殘本,僅存3卷。稍晚者有崇慶元年(1212)《崇慶新雕改并五音集韻》15卷。二書均為河北寧晉荊氏書坊雕印,其楷書重心下沉,結體近于正方而有渾樸端凝之感,取法顏體,有《麻姑仙壇記》《顏氏家廟碑》風采,最大特點在于框型結構“環抱”之勢的夸張,使其更顯敦厚古樸?,F存金代版刻楷書與之同類者,有《新雕注疏珞琭子三命消息注賦》《新編詔誥章表機要》《重編補添分門字苑撮要》《六壬課秘訣》。小字本諸如《劉知遠諸宮調》、明昌三年(1192)平陽張謙刊本《重校正地理新書》及《太醫張子和先生儒門事親》也與前諸種字體一致。
能代表此種方結顏體成熟水準的,有金刻《黃帝內經素問》,框高17.8厘米,寬13.6厘米。每半葉13行,行22字,注文小字30字,白口,四周雙邊?!吨袊婵虉D錄》著錄此本云:“觀紙墨刀法,知是平水坊本?!盵17]其字近正方、重心下沉,筆畫方硬拙樸,行款緊密,將金源版刻朔方之風體現得淋漓盡致。另金刻《蕭閑老人明秀集注》亦為方結顏體風格之上乘,相比較下,此本版刻楷書雖與《素問》字體趨同,然字畫更添弧態,左低右高之字勢較為夸張,與《素問》硬拙風格相異而更顯秀麗。
此外,金刻本中也有取法顏體而自出新意者。大安年間(1209—1211)刻本《棲霞長春子丘神仙磻溪集》,卷首有大定丙午(1186)玉峰老人胡光謙序,正文語涉金廷提行空格。其楷書橫畫平直與南宋晚期浙刻“書棚體”[18]相類,捺畫極具顏真卿楷書特征,然點畫筆意流動、寫意十足,于整飭中顯靈秀。序跋則兼用楷、行、草三體,筆致與正文無二,當出一人之手。其版面清朗,書風秀勁,寫手精謹手書、良工雕印,可以想見,此書不啻金本之佳構。
金版楷書“方結顏體”之余緒,主要體現在蒙古刻本。金亡(1234)之后,忽必烈改國號大元(1271)之前,不少書鋪、書坊由金入蒙,仍在刻印書籍,如蒙古定宗四年(1249)張存惠晦明軒刻本《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及憲宗三年至五年(1253—1255)張存惠晦明軒刻本《增節標目音注精議資治通鑒》。平陽(今臨汾市)晦明軒主人張存惠(204—?),金亡十余年后刻書紀年仍沿用金泰和年號,使得常有人誤認為其刻書為金本,《書林清話》中分晦明軒和平陽張存惠為兩家,恐不確。
此二本中楷書在繼承金版顏氏書風基礎上,加以明顯的左低右高之斜勢,行款排布更為緊密;且筆畫弧度、曲態更多,于“秀勁”一路更進一步,紙墨精良,筆致遒勁,當稱平水本之上乘。與之同類者還有蒙古刻本《尚書注疏》。事實上這種變化在金刻《蕭閑老人明秀集注》中已見端倪,這表明在金、元之交,版刻楷書的審美趨向與風格面貌又一次發生了轉變,這種秀麗清勁的書風,不失為元代版刻書法之先聲。
總之,金代版刻楷書在中晚期已脫離北宋刊風,確立了自身獨特風格面貌:體參麻姑的“方結顏體”,與同期南宋浙刻之歐體,蜀刻、閩刻之顏體拉開距離。這種版刻楷書書風在現存刻本中最早見于泰和年間,后逐步發展成熟,并于金、元之際的蒙古刻本中體現出趨向“秀勁”的審美轉變。
三、版刻佛經楷書風格
遼代崇佛之風極盛,金初統治者雖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強對佛教的管控,但根本目的是對亡遼佞佛之風的撥正,以前車之鑒止后車之失,在不危及金代統治與權威的基礎上,仍給予佛教相當程度的寬容與尊重。因此入金之后,上至皇戚權貴,下至布衣庶民,崇佛如故。據宋宇文懋昭《大金國志》載,其時“貴戚望族,多舍男女為僧尼”[19]。世宗之母貞懿皇后亦出家為尼,“王既捐館……乃削發為比丘尼,依佛覺大禪師受具戒。既聞于上,詔以通慧圓明為號,賜紫衣以褒之”[20]。可見女真之崇佛雖有別于契丹,但不可謂不盛。雕印佛經、佛典之事,有金不絕,且民間造經規模宏大,平民施版印經以期消災獲?!,F存金代佛教刻本中,民間雕造者亦占絕大多數。
(一)《趙城金藏》版刻書法風格
現存金版佛經最負盛名者,即是金刻《大藏經》,或稱《趙城金藏》,以舊藏于山西趙城縣東南40里之廣勝寺而得名?!吨袊婵虉D錄》解題云:“此藏自來公私書目俱未著錄,相傳為女子崔法珍斷臂募刻,據開寶藏與一部分北宋官版為藍本,經三十年始告成?!盵21]
關于《趙城金藏》的開雕與刊刻時間,并無明確的文獻記載。較早研究《金藏》的蔣唯心據經藏題記信息把最早雕印年代定為皇統九年(1149)[22],至大定十三年(1173)前后完成。北京圖書館出版的《趙城金藏》序中,又據上海圖書館藏四卷本《妙法蓮華經》中印經題記[23],將最早年代提至金熙宗天眷二年(1139)。那么,《趙城金藏》刊刻的時間跨度至少為35年。其間版刻楷書風格,大致可分為以下三類。
一為“近歐型”。用筆結體純學歐陽率更,諸如“堂”帙《瑜伽師地論》,字畫斬方,體勢挺峭;二為歐、顏型。結字以歐體為主,又兼具部分顏字的“外拓”筆畫特征,如“天”帙《大般若波羅蜜多經》;三為近顏型。重心靠上,筆畫時具曲態,與顏氏《多寶塔碑》風格相近,如“孔”帙《阿毗達摩發智論》。
(二)金代單刻佛經書法風格
《趙城金藏》之外,國內外仍遺存一些零本佛經,試列如下。[24]
1.皇統八年(1148)刻本《妙法蓮華經嵒前記》五卷,卷軸裝。高35厘米,五卷分別長651厘米、1100厘米、975厘米、1120厘米、773厘米。一紙長50.5厘米,每紙28行,行21字。題有施板人姓名及“時戊辰歲仲秋月畢手”。曲沃縣東凝廣福院大佛腹中出土,山西曲沃縣圖書館藏,存五卷。經卷楷書總體師法唐人寫經風格,結字時有向右上傾斜之勢而顯奇趣;但縱向行款不甚整飭,應是民間雕印之故。
2.皇統九年(1149)刻本《大方廣華嚴經合論卷第六》,經折裝,框高24.5厘米至25.3厘米,長347厘米,半葉6行,行16字,上下單邊。太原府榆次縣仁義鄉小郭村眾人集功德,題“當鄉小異村施板人李展”,有刻工“涂由刀”印記。此卷楷書取法唐人寫經風格,筆意流轉,字畫靈動,結體方整精嚴。
3.貞元元年(1153)《瑜伽師地論》卷第六十
八,卷軸裝,長638厘米,框高35厘米,每版23行,行14字。其版式行款、《千字文》帙號“積”與《趙城金藏》本完全一致,甚至二者異體用字處亦同?!囤w城金藏》為民間募刻,現存《趙城金藏》中重卷復本的情況不甚鮮見,諸如《說無垢稱經》卷二等,且復本間均有精粗之分。因此卷《千字文》編次與《趙城金藏》相符,且其雕印時間較早,其時于富平縣應該并無現成的大藏經版供以印補,該《瑜伽師地論》經卷零本很有可能正是新雕《趙城金藏》的一部分。
此卷刀法細膩精致,字畫具書寫感,起收精嚴干凈,雕工優于現存《金藏》本。因金雕金印,更好保持了金代刻書原貌,楷書純學歐陽率更,結體清勁頎長。經卷末有題記“京兆府鄠縣雙莊牛八行者等,為緣化到眾人同舍凈財,共雕此《瑜伽師地論》一卷。集斯勝善,伏為各報祖先、父母,仍冀一切有情,同成無上阿耨菩提者。貞元元年耀州富平縣小魏村院雕造”。耀州富平,地屬陜西,此卷佛經為我們了解金代除平水、寧晉等刻書中心以外地區的版刻書法面貌提供了寶貴的實證。
4.《妙法蓮華經》,卷軸裝。框高20.4厘米,每版23至27行不等,行27字。有“平陽府洪洞縣經坊衛家印造記”刊記及題記。陳清華舊藏,上海圖書館藏,存4卷。楷書為典型唐人經生書風,刀法細致,刻梓如寫,筆畫秀逸而帶行書筆意。
5.《妙法蓮華經》,卷軸裝。高22.5厘米,存23紙,每紙30行,行17字,有題記。陳清華舊藏,上海圖書館藏,存1卷。卷末題記云:“絳州曲沃縣裴長官莊吉贄、吉用兄弟二人,發愿雕《法華經》印板一部印施。雕□人,□(疑‘湯’)海、吉玉?!北揪戆婵炭瑫L格剛勁,字畫斬方顯剞劂之氣,頗具遼人版刻遺風,與今世所見如遼統和二十一年(1003)刻《稱贊大乘功德經》等,均屬歐陽率更之流派。
6.《成唯識論了義燈抄七卷》,卷軸裝。高41.5厘米,長135厘米。紙長46.5厘米,每紙28行,行23字。上下單邊,朱筆點讀。頁中間有施板者“徐氏一板”“趙氏一板”等。有刻工題記“孫仝刀”“溥時刀”。發現于曲沃東凝廣福院內,山西省曲沃縣圖書館藏,存1卷。此卷楷書兼學歐、柳,結字方正端嚴,筆畫硬直具骨力。
7.偽齊《成唯識論了義燈鈔科文》,卷軸裝。高37.8厘米,長1348厘米。一紙長48.3厘米,每紙28行,行字不等。有“鳳翔府吳光澤雕”“阜昌丁巳醴州乾明院比丘道溥愿心勸緣校勘重雕記”題記。山西省圖書館藏,存1卷。該卷楷書結體具顏真卿意味,部分筆畫又有歐體特征。
總之,金代版刻佛經中的楷書取法承繼北宋,依舊以唐人為主?!囤w城金藏》中楷書主要師法歐、顏,或純學其一,或兼具二者;零本佛經楷書雖仍不脫唐人窠臼,但面貌較為多樣,或師法唐代經生,或承遼學歐,或兼修歐顏、歐柳?,F存金代版刻佛經基本為民間雕印,且地點以山西臨汾近畿為主,可見金時民間崇佛規模之大與平水雕書之盛。
結語
金代版刻楷書的發展演變,主要經歷了承接北宋與自成風格兩個階段。前中期版刻楷書多為翻宋刻本,兼學歐陽詢、顏真卿,又獨具硬直率真、粗獷質樸的朔方少數民族氣質。中晚期版刻楷書書風與同時期楷書碑刻基本一致,主要取法顏魯公《麻姑仙壇記》,形成一種端正樸厚的“方結顏體”,樹立了獨具特色的金源版刻面貌。后在金元之交的蒙古刻本中,版刻楷書的審美趨向又為之一變,在“秀勁”一路的推進中為元代版刻楷書發以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