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日至16日,筆者隨團在德國參加第61屆慕尼黑安全會議。當前正值烏克蘭危機和巴以沖突兩大熱點問題進入關鍵十字路口,慕安會對外釋放何種信息備受關注。一個總體感受是,會議對兩大熱點問題的關注極不平衡,烏克蘭未來走向成為核心焦點,巴以和平前景則未得到充分討論。
整個慕安會的走向,可以說在首日美國新任副總統萬斯發表講話之后,就被“重塑”了。萬斯不談歐洲安全和烏克蘭問題,而是痛批歐洲政府懼怕民眾聲音、給反對黨設置障礙,背離美歐共同價值觀,要求歐洲管好自身防御并努力解決移民問題。之后各國領導人的發言,包括所有分論壇的討論,都被萬斯投下的震撼彈所影響。歐洲各國對跨大西洋關系的前景、對美國在烏克蘭問題上的政策轉向等深感憂慮。
會上,無論是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主旨演講,還是德國總理朔爾茨與國防部長皮斯托里烏斯的發言,都在著力回應萬斯的講話,要么認為其觀點不可接受,要么直接指責其干涉歐洲內政。在其他一些分論壇當中,大家也在“你怎么看萬斯講話”的問答中發表看法。甚至關于中東的分論壇也花了一半時間討論美歐關系和烏克蘭問題。可以看出,歐洲人的心都被揪了出來,忘記了本屆慕安會報告的主題是“多極化”,也無暇顧及其他重要議題。
有趣的是,萬斯講話結束后沒有接受提問,轉身揚長而去,給現場目瞪口呆、鴉雀無聲的歐洲人留下無數巨大問號。在后續的慕安會討論中,對萬斯的評價基本沿著兩個軌跡進行:一條是危機意識凸顯,或者將其視為對歐洲的“警鐘”。這也推動歐洲多國領導人于2月17日在巴黎舉行緊急會議,商討烏克蘭局勢和歐洲集體安全議題。另一條是保持戰略定力,強調“普京最終會讓特朗普失望”,認為美俄直接談判不會有太大結果,最終美國會回到與歐洲協同對付俄羅斯的道路上來。但無論哪一種,似乎都是對美國政策變動的被動應對,歐洲的集體聲音被弱化。
與烏克蘭問題相比,本屆慕安會對加沙問題的討論顯得極為單薄。在在各場主旨發言中,唯有德國總統施泰因邁爾有針對性地發聲,認為美國近期對加沙戰后安排的相關表態沒有考慮既定的規則、伙伴關系和信任。加沙問題似乎消失在慕安會的視野中,與當前危機的嚴峻性極不成比例。實際上,就在本屆慕安會開幕前,特朗普剛剛提出接管、購買加沙和人口遷移等一系列計劃,不僅沖擊正在進行的停火談判,也使加沙的巴勒斯坦人面臨更困難局面。這些問題本來應得到更充分的討論,獲得更多國際媒體熱度,但事實顯然并非如此。
這個現象的出現,可能和兩個因素有關。第一個是西方國家對中東問題的關注側重發生了變化。本屆慕安會上最受關注的中東分論壇是“大馬士革的新黎明:敘利亞的轉型前景”,并且被安排到最大的會議廳舉行,其他涉及中東問題的討論則被安排到較小的會議廳。在這場討論中,敘利亞過渡政府外長希巴尼出席,并且成為一時焦點。會場沉浸在對敘利亞“民主勝利”的欣喜之中,對政治過渡進程表達了高度期待,掌聲連連。主持人非常煽情地提到,“敘利亞等待這個分論壇已經長達55年”。現場嘉賓和觀眾也呼吁盡快取消制裁,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幫助,以實現敘利亞的經濟發展。總體上看,針對敘利亞問題的討論還是在西方對中東民主改造的延長線之下,沉浸在“價值觀勝利”的狂喜之中。

與此相對應,本屆慕安會中并無一場以加沙或巴勒斯坦為題的專門討論,“中東和平前景”分論壇則被刻意拆分成兩節,第一節只有以色列外長薩爾出席,第二節原定由巴勒斯坦外長穆斯塔法、約旦副總理薩法迪、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卡拉斯等人出席,但由于穆斯塔法最終沒來,再加上第二節的主持人將話題引導至對俄烏和巴以問題的比較上來,使得巴勒斯坦的聲音被嚴重沖淡,以色列的觀點反而得到較充分的表達。
第二個因素恐怕就是歐洲的有意淡化。雖然美歐在巴勒斯坦問題上存在差異,但當歐洲正努力“挽留”和爭取特朗普的時候,他們似乎不愿對其所提出的加沙和平方案大加抨擊。歐洲顯然認為自己的外交優先事項是俄羅斯與烏克蘭危機,因此不愿將特朗普越推越遠,更不愿在這樣一個重要的安全會議上進一步渲染美歐分歧。一些歐洲代表說,這只會讓西方世界的共同對手借機分化、見縫插針。
俄烏與巴以問題的溫差發人深思。當國際上都在討論跨大西洋關系的深刻變化時,另一個需要注意的動向恐怕就是巴勒斯坦問題再度被邊緣化。在全球地緣政治格局變化之下,當烏克蘭問題吸引國際輿論焦點時,其他地區性問題正在被視為次要,這種選擇性的冷落和忽視可能導致巴勒斯坦人的困境進一步加深。目前,加沙第二階段停火談判已被擱置,未來何時重啟、談判是否順利仍存較大變數。而特朗普新一屆任期如果矢志繼續推動《亞伯拉罕協定》,優先推動以色列與沙特等其他阿拉伯國家的關系緩和,顯然會讓巴勒斯坦陷入更被動局面。這也使得很多人開始憂慮,慕安會作為當前最重要的國際安全政策論壇之一,是否更側重于某些特定地區和特定利益,而忽略了其他全球安全議題?
當然,這種溫差背后也是西方國家對中東政策重點的變化。自從去年12月阿薩德政權被推翻后,美歐對敘利亞著力甚深。他們既將其視作西方價值觀的又一次“重大勝利”,又把它看作俄羅斯和伊朗的地緣政治挫敗。未來西方國家的中東政策,無論外交還是財政資源的分配,都可能會更多向敘利亞傾斜。若國際社會無法重視這一溫差所帶來的長期影響,可能會助長中東局勢再度惡化的因子,同時也不利于國際秩序和全球穩定。因此,如何在全球競爭和戰略博弈中平衡不同區域和問題的關切,仍是國際社會需要思考的課題。
(作者為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發展中國家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