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安石和曾鞏都在詩文上有極大的成就,也都是宋朝重要的官員,都曾造福一方。王安石還主導了對北宋影響至深甚至千年之后依然讓人爭辯不休的“王安石變法”。回首千年,兩位大家的人格、詩格,都讓人追慕不已。
變法之前的王安石
徐琳玲
王安石,字介甫,號半山,撫州臨川人,故又有“王臨川”之稱。
成形于唐、完善于宋的科舉制度給中下層讀書人打開了一扇通過往帝國權力機器的大門。臨川王家最初只是普通的自耕農,直到王安石的叔祖、父親王益兩代中了進士,王家才得以上升為科舉官宦之家。王家在臨川沒有田產,王安石從小就和家人隨其父的游宦生涯走動。
《宋史》云:“王安石少好讀書,一過目終身不忘,其屬文動筆如飛,初若不經意,既成,見者皆服其精妙。”他也頗為恃才傲物,“意氣與日爭光輝”。
寶元二年,王益死在江寧(今南京)通判任上,王安石為父守制兩年。慶歷元年(1041),21歲的王安石赴帝都汴京參加進士考試。第二年春天,他以第四名的成績榮登進士榜。
獲取功名后,王安石先是被放到揚州,做淮南路(北宋的行政區之一)的簽書判官。當時,宰相韓琦因參與范仲淹的“慶歷新政”被貶,出任揚州知府。王安石是他的下屬。
工作之余,他苦研儒家經典,以通宵達旦讀書為常事。到第二天天亮,他經常來不及洗漱就去上班,蓬頭垢面也不以為意。當時,韓琦經常看到這個年輕下屬一副衣冠不整的邋遢模樣,就以為他多半是前一晚在喝酒放縱,有一天他以長官的身份正告王安石:“君少年,勿廢書,不可自棄。”王安石不答,退下來后對別人感慨:韓公不了解我啊。
簽書判官三年任期滿后,他回到京城。按當時制度,新進士在外做官期滿后,可向朝廷有關部門上書,以求得在京城各種館閣任職。這一類職位通常比較清閑、帶有榮譽性,而且有助于未來仕途晉升,所以官員們都趨之若鶩。但王安石對此不感興趣,他更愿意到地方上干實事。在“大理評事”一職上做了不到一年,他就強烈要求出京,還給出一個很現實的理由:當時祖母、母親、寡嫂、兄弟一大家子全靠他一個人的俸祿養活,地方上物價水平要比汴京便宜得多。
在鄞縣當縣令時,他帶領當地老百姓興修水利、辦學校、整頓吏治,此外還“貸谷與民,立息以償,俾新陳相易”,把當地政事處理得井井有條。這很可能是他后來在“熙寧新政”中“青苗法”的一次小范圍實驗。接著,他又以殿中丞的身份出任舒州(今安徽潛山)通判。
此時,王安石的學問、干才和與眾不同的操守,開始引來越來越多人的目光。包括歐陽修在內的許多大臣都向朝廷舉薦王安石,認為他是堪當重任的難得之才,時任宰相的文彥博也以“恬然自守,未易多得”贊譽之。但是,不管長官們怎么推薦,他都沒有接受好意,也不去參加這一類的職位升遷考試,繼續埋頭在地方上做事。
舒州任滿三年,他又回京待了三年,然后迫不及待地上書要求外調去州縣任職,后以太常博士出任常州知州,其間最大的作為是組織開鑿了一條運河。
這是一項遭受挫折的地方工程。據《宋史》載,當時有下屬官吏勸阻此事,認為工程過大,攤派到老百姓的勞役過重,“民有不勝”,主張讓下面各縣每年輪次出工,慢慢修建。但王安石執意推行,結果接連遭遇淫雨、督役稱病,最終勞民傷財,開河不成。一時眾議紛紛,王安石感到“愧恨無窮”,但又在給友人的書信里堅決表示:自己絕不做只務清談的王衍之流。
皇祐三年(1051),王安石被任命為江東提點刑獄,是該轄區的最高司法長官。江南東路是宋代的產茶區,當時宋王朝實行茶葉專賣制度,禁止百姓私藏、私運和販賣。王安石于是上書朝廷,反對專賣制度,認為茶葉是米鹽一樣的民用之物,不可一日以無,而官家販賣的質量“粗惡不可食”,老百姓日常所用都來自私販,根本無法禁止,不如改為商人販賣、官府抽稅的辦法。
當時朝中高官富弼、韓琦等人也都提出改革的要求,最終他們采納了王安石的建議,江南東路在此后一段時間里取消了茶葉專賣制度。
17年的地方官生涯,讓王安石認識到宋王朝太平之下的種種弊端和隱藏的危機,積累起行政經驗的同時,他對此逐漸形成了一整套思考。而他三番五次地拒絕、放棄有利于個人仕進的官職和通道,甘于在地方上做實事的獨特做派,也讓他在朝中聲名鵲起。
嘉祐三年,他又一次回京述職。這一次,他終于被說服留在京城任職,先在三司任職,隨后迅速連升兩級。這一年,他給宋仁宗上了后來被史家稱為“萬言書”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從嘉祐八年到治平四年(1067),大宋王朝歷經一段皇位頻繁更替、政治動蕩的時期——四年中,仁宗、英宗相繼駕崩,朝堂上還爆發了因“濮儀”而引發的黨爭。
英宗的長子、年僅19歲的神宗登基,成為北宋歷史上第六位皇帝,也是太祖之后最有抱負、最發奮圖強的一位皇帝。
(節選自《南方人物周刊》: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千年遺產:王安石和“熙寧新政”)
曾鞏與王安石
劉永加
曾鞏為人正直寬厚,對朋友更是襟懷坦蕩,由此結下了不少好朋友,“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就是其中之一。
曾鞏和王安石是同鄉,兩家有姻親關系,來往密切,曾鞏父親曾易占曾和王安石父親王益一起研習學問。但曾鞏和王安石在童年、少年時期并無接觸。直至景祐三年(1036),曾鞏赴京趕考,才與隨父在京的王安石相識,兩人彼此欣賞,結成摯友。這年曾鞏17歲,王安石15歲。
慶歷二年(1042),曾鞏和弟弟曾曄到省城參加考試,結果雙雙名落孫山。曾鞏毫不氣餒,和大弟二度參考,再次失之交臂。有好事者就編順口溜嘲笑他們:“三年一度舉場開,落殺曾家二秀才。有似檐間雙燕子,一雙飛去一雙來。”有人還把矛頭對準曾鞏,說他不孝、不悌。曾鞏在南歸途中聽到這些謠言,心情復雜,也很氣憤。他想起好友王安石,就給他寫了《之南豐道上寄介甫》一詩,其中寫道:“吾心本皎皎,彼詬徒??。方投定鑒照,即使征馬班。相期木蘭楫,蕩漾窮川灣。”曾鞏堅信自己光明正大,并非傳言所云。
王安石的另一個朋友段縫聽信了這些傳言,說曾鞏的品行極壞,人人都對他感到畏懼。段縫還寫信責怪王安石袒護曾鞏,王安石回寫《答段縫書》為曾鞏辯誣。他說:“天下愚昧者多,賢明者少,愚昧者當然嫉妒賢明者,賢明者又保持自己的操守,不和愚昧者同流合污,愚昧者就更加仇視他們了。帶著妒忌怨恨的心,那就沒什么不可加以毀謗,聽說君子有過失而后廣為傳播,因而賢明者多遭毀謗,居于社會底層的賢明者更是如此……你沒有了解過曾鞏,那些話不過是道聽途說,用猜忌怨恨的言辭來憑空推斷一位賢明者,是不對的。”
王安石還說,曾鞏的文學和議論水平在自己的朋友圈中無人能敵,夸贊曾鞏內心勇敢,合乎道德。因為曾鞏小時候一直在貧窮中生活,但他依然悉心照料手足,家里的事即使再小也親自去做。就如曾鞏之父曾易占所說:“我這家族衰敗,能指望的只有這一個兒子。”王安石特地寫信安慰曾鞏:“吾子命世豪,術學窮無閑。直意慕圣人,不問閔與顏。”對曾鞏的才學、人品很是敬佩,甚至說他堪比著名孝子閔子騫。(《答曾子固南豐道中所寄》)好友的理解和信任,讓曾鞏感到莫大安慰。在王安石的鼓勵下,曾鞏堅定信念,繼續學習,奮發上進。
當王安石遭到誹謗時,曾鞏也予以回擊。王安石很早就在官場頗有聲望,但他除了基層崗位,以及知制誥、參知政事沒有辭讓外,對于其他崗位的任命一律推辭。這讓他的仕途之路毀譽參半,很多不理解的人認為他是以退為進,沽名釣譽,甚至引來攻擊和質疑。曾經有個叫袁陟的人就因此寫信給曾鞏,說王安石矯情,建議曾鞏不要學他。曾鞏可以說是和王安石一起成長的,是極少數真正理解他的朋友,于是曾鞏寫了《答袁陟書》,義正詞嚴地為王安石辯護。
慶歷元年(1041),曾鞏入太學,寫信給文壇領袖歐陽修,受到歐陽修的賞識,但此時的他在科場上尚未取得功名。次年,王安石登進士第。慶歷四年(1044),曾鞏還在州學讀書,他知道王安石是個人才,便作《寄歐陽舍人書》,向歐陽修推薦王安石。慶歷六年(1046),曾鞏再作《再與歐陽舍人書》,二度推薦王安石,他寫道:“鞏之友有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稱其文。雖已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誠自重,不愿知于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時所急,雖無常人千萬不害也,顧如安石,此不可失也。”
曾鞏與歐陽修亦師亦友,關系密切,互為肱骨。歐陽修第一次見到曾鞏,就嘖嘖稱奇,稱他為“百鳥之一鶚”,后來更寫詩盛贊他“過吾門者百千人,獨於得生為喜”。曾鞏兩次落第,歐陽修仍對他充滿信心,為他打抱不平,寫下《送曾鞏秀才序》,“其大者固已魁壘,其于小者亦可以中尺度;而有司棄之,可怪也。”曾鞏也稱贊恩師:“獨大賢知遇之最深,欲成其區區乎。”
(節選自《同舟共進》:一代“醇儒”曾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