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美東方第一州 文脈傳承有看頭

位于魯中地區的青州，是《尚書·禹貢》所書“九州”之一，先后經歷了后李文化、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岳石文化，有著2200年建城史，屬于古代絲綢之路上的重要節點城市，也是自古以來各地區各民族人民往來互通、匯聚交融之地。

“面山負海古諸侯，信美東方第一州。”北宋文學家蘇轍對青州不吝溢美之詞，蘊藏于這方熱土的文明瑰寶不計其數。在國家文物局公布的首批83家國家一級博物館中，青州市博物館是唯一的縣級博物館。該館收藏文物5萬余件，國家級珍貴文物就超過3000件。這里陳列的眾多考古成果不斷加深著人們對青州歷史文化的認知，生動展現著各民族在青州地區交往交流交融的歷程，值得深入探究。

胡風漢韻 源遠流長

青州西辛莊戰國墓出土的裂瓣紋銀豆，使用了西亞錘揲工藝，波斯藝術風格明顯，其形制卻為本土傳統式樣。而此處同時期出土的金環首，呈卷曲的異獸形象，有著鮮明的歐亞草原斯基泰文化痕跡。這充分說明：早在戰國時期，青州地區就出現了跨區域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現藏于山東博物館的漢代胡人俑是國家一級文物，為胡漢藝術融合的精品。它發現于青州瀑水澗，高約3米，圓雕，呈跽坐姿態，頭戴向前彎曲的尖帽，深目高鼻，雙手臂拱攏于胸前。此俑為目前山東地區現存體量最大的胡人石俑。在秦漢大一統政治格局下，農耕文明與草原游牧文明持續互動，胡漢文化相互交融，藝術創作亦達到新高度。在此歷史背景下，漢代石刻工匠對胡人形象的雕刻可謂活靈活現。

從另一個角度，正是由于漢代實行了積極開放的政策，倡導“天下一統”“天下一家”的政治觀念，促進了域內外各族群的交往交流交融。因此，青州發現的這件漢代胡人石俑，是漢王朝“化不賓為齊民”博大胸襟的體現與佐證。

青州微笑 絢爛交融

青州現存的石刻文物同樣實證了海岱地區各民族交融匯聚成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的歷史進程，呈現出中華文化兼收并蓄、博采眾長的開放與包容。

青州龍興寺遺址窖藏被譽為“改寫東方藝術史的杰作”，曾先后入選“全國十大考古發現”“中國百年百大考古發現”，發掘出土的佛教造像精雕細刻，總數達400余尊，是青州市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龍興寺遺址造像的出土，實證了歷史上的青州作為區域藝術中心的重要地位。

這批造像的年代從北魏一直延續到宋代，其中北朝晚期造像占90%以上。造像類型上，北魏以背屏式造像為主，華麗的背屏飾以翔龍、嘉蓮、飛天等精美紋飾；北齊造像以圓雕為主，服飾輕薄，施有鮮艷的貼金彩繪，展現出北齊疏潔朗潤的風格。最令觀者震撼的是造像面目一改以往的莊重威嚴，而是以微睜雙目、嘴角含笑的形象面對世人，慈祥生動的表情蕩滌人心，被譽為“青州微笑”。

此外，該遺址出土的北齊盧舍那法界人中像上繪有5位胡人像，與青州城南五里鎮傅家莊出土的9件北齊粟特內容線刻畫像石，均是古代青州地區文化繁榮、民族交融的生動體現。

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榮新江利用圖像資料對比分析指出，盧舍那法界人中像里的“胡人”是由波斯人、羅馬人和北方游牧民族組成的一個多民族商隊。北齊時期留寓于青州的粟特胡商，為此尊造像的供養人。由此可知，粟特商隊活動地區已由中亞至西域、河西、中原，并沿著古絲綢之路一直延伸到了青州所在的山東半島一帶。

此外，仔細觀摩龍興寺遺址出土造像背屏上的伎樂天，所持樂器為豎箜篌、琵琶、篳篥等。這些樂器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鐫刻下了青州作為古代絲綢之路重要節點的輝煌歷史，從一個側面展示了中華文化具有的突出包容性。

再觀之北齊粟特內容的傅家莊畫像石線刻圖案，則生動地展現了當年商旅駝運、商談出行、主仆交談等內容。例如，在商旅駝運畫像石中，刻畫了一位深目高鼻、著翻領衫緊腿褲的胡人，手牽駱駝和馬，形象分外鮮活。這些畫像石可能為石棺或石槨的構件，類似的葬具則是粟特人特有的，說明傅家莊墓主人與粟特人有過交往。

傅家莊畫像石的“商談圖”表現了漢人與胡人商談的場景，畫面右邊一穿戴漢式衣冠的漢人坐在筌蹄上，其對面有兩人，其中一人為深目高鼻、著聯珠紋長袍的粟特人。著名的山西太原虞弘墓漢白玉石槨浮雕圖案內容與傅家莊墓畫像石極為相近，可能都采用了粟特風格的畫稿。

曹衣出水 恢弘古建

在青州市西南駝山主峰東南崖壁上，自南向北分布著5個洞窟、1處摩崖，即著名的駝山石窟。在第2窟雕有一供養人像，高約1.1米，頭戴圓頂小帽，面部已毀，但從輪廓看是高顱，其內穿圓領內衣，外著三角翻領長袍，束腰帶，腰帶內刻聯珠紋，腳蹬皮靴。這一形像明顯區別于漢人，應是流寓于青州的胡人與漢人形象的融合。駝山石窟供養人像在青州出現絕非偶然，這里不僅是佛教興盛和文化交流頻繁之地，更是各民族交融的重鎮。

山東作為南北方人文交流融合之地，受到南方諸文化影響在青州石窟造像衣著上的表現最為顯著。考古學家陳悅新在考察青州各地造像的著衣法式后提出，駝山石窟第2窟、第3窟主尊佛衣分別為中衣搭肘式和上衣搭肘式，各屬于南朝和北朝的著衣傳統，體現了這一時期南北方服飾文化在青州的融合。而繪畫上的“曹家樣”，則為南朝少數民族畫家曹仲達所創制。據美術史家邱忠鳴考證，佛教造像的“青州樣式”最接近“曹家樣”，同時又具有明顯的地域特征，表明當時青州藝術對“曹家樣”的接納，以及融合地方文化的創新創造。

青州自古以來各民族文化交融發展的歷史，在宗教寺院建筑風格上也有體現。位于益都鎮的青州真教寺，始建于1302年，為元朝宰相伯顏的后代所建，經明、清兩代多次修葺與擴建，成今之規模。作為全國僅存的元代三大清真寺古建筑群之一，真教寺整體上呈現出莊重恢弘的中國宮殿式建筑風格與布局，“勾連搭”等傳統制式獨特且珍貴，在建筑裝飾、木構雕刻等細節上都展現了跨區域民族文化和藝術交流互鑒的成果，也是我國宗教中國化的典型代表。

概言之，青州地區存世的豐厚歷史文化遺產，是當地各民族長期廣泛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動詮釋，也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發展的歷史見證，還是用文物講好中華民族共同體故事、助力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重要載體。

（作者為山東博物館石刻文物保護研究部副主任、副研究館員 責編/張紅彬 見習編輯/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