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春，賞春

最令我陶醉的味道，莫過于春的體香了。只要那種氣息撲面而來，頓覺發辮展葉，眉梢開花，喜滋滋，樂悠悠，平凡的日子也隨之鮮亮了。

最令我悅目的顏色，莫過于春色了。暖陽下的深綠、淺綠、草綠、蔥綠、翠綠……一律新鮮得醉人。各種花朵爭奇斗艷，分外妖嬈。享不盡的視覺盛宴，賞不夠的春色斑斕。

春的氣息在空氣中越聚越濃，然而在青磚灰瓦的京城平房院內，我卻遲遲看不到春姑娘的俊俏身影。忽一日，發現房前的香椿樹上托舉出許多嫩芽，像一團團小火苗，我才貼貼切切地感受到，春已經來到身邊。

脫下厚厚的冬裝，如同卸下沉重的裝備，我腳下生風，跑出了家門。小草鉆出地皮，楊柳暈染一層鵝黃，路旁叫不出名字的各色花朵喜笑顏開，在枝頭鬧嚷嚷地綻放。這幾年，許多不知名的花樹，不聲不響地遍布京城。它們穿一件或紅或粉、或白或黃的春裝，搖曳著，婀娜多姿，閃亮登場，把春的劇目演繹得精彩紛呈，蕩氣回腸。

置身在春天的懷抱里，我精神大振，全身的細胞都歡騰起來了，似乎要跟著春天一起綻放。那滿樹的榆錢兒，密匝匝、嫩展展、綠生生。我禁不住誘惑，伸手從低垂的枝條上掠過，一把榆錢兒便握在掌心了。回到家，做了一小碗榆錢兒飯，把調好的蒜汁兒攪拌進去。呼啦啦，童年的味道全從這碗榆錢兒飯里飄了出來。

我自幼喜歡春天，愛惜花草。頭上梳倆小辮兒，每根小辮兒上戴一朵用碎花布做成的花，感覺自己就像一棵春天的花樹，滿院子撒歡兒。有時候，我會用一小段嫩柳條做成柳笛，捧在手心，隨著手掌的張合，吹出春天的小號。

最得意的是，兒時我和小伙伴一起到村子南邊的杏林玩耍。那里一望無垠，美艷極了。一棵棵杏樹，或含苞待放或已經盛放，如同一個個仙女下凡。她們手牽著手，跑到這里聚會來了；肩搭著肩，一直延展到很遠很遠。

天下的美都被眼前的杏林霸去了。氣勢磅礴、熱烈嫵媚的花海擁抱著我們，我和小伙伴這棵樹下看看，那棵樹下轉轉，樂得合不攏嘴。一陣風兒吹過，潔凈的花瓣有的落在發間，有的落在肩頭，有的落在我們伸出的掌心里。我們托舉著花瓣，把春天捧在掌心，笑啊，跳啊，陶醉在無邊的美好中。

家鄉春天的杏林，曾經強烈地震撼過我的心，那片花海愉悅了我的眼睛，讓我一生對花、對美好事物充滿喜愛。

兒時的春天雖然美，卻被大人叫作“青黃不接”的季節。那個時候，物質生活匱乏，正在長身體的我們，也能在春天的大地上尋覓可食的東西充饑。最先找到的是老鴰干糧。在村口的池塘邊上，在密密麻麻貼著地皮生長的細草中，有一種草穗，它剛露出頭，是嫩嫩的一點鵝黃，放進嘴里，有一股草的清香。另一種是毛毛秧，那是尖草的穗。尖草穗尚未褪去外衣，包裹在長長的葉片中，是最嫩、最好吃的。我們悠著勁兒慢慢把它從尖草芯里抽出來，剝開外面的葉子，露出一個白生生、胖乎乎、軟綿綿的毛毛秧，塞進嘴里，口感細膩、微甜，它的體積比老鴰干糧大無數倍。有的男孩子一次能找到很多，吃得津津有味。

榆錢兒、野蒜苗、野韭菜、野豆角，未開花的蒲公英花骨朵，都可以入口充饑。還有地黃根開的花，它的形狀像喇叭，把紅花摘下來，吸允白色的根部，甜甜的。

這些野生植物甜蜜了我的童年。

眼下，京城的角角落落，目力所及皆是春色，嗅覺所及皆是春味兒，到處都是春在聚會的蓬勃場景，令人欣喜。

我和家人做伴，踏進奧林匹克森林公園東門，被滿樹的海棠花拽住了視線。我漫步在兩排海棠樹中間，抬頭仰望，枝條上一派驚艷。含苞待放的花朵呈深紅色，似胭脂點點；盛開綻放的花朵是粉紅色，深深淺淺，煞是好看。

海棠花高貴、典雅，有“花貴妃”的美稱。低頭看，甬道上落下不少花瓣，我愛戀地捧起來，向高空拋去，企圖把這些花仙子重新送回枝頭，看到的卻是花瓣似蝴蝶，漫天飛舞。

我對花賞不夠、愛不夠，伸出手指，輕輕觸摸鮮嫩的海棠花瓣，如同觸摸嬰兒的肌膚。花朵好像有知覺，看到我戀戀不舍，越發嬌美了。我和花一起，同呼吸共歡顏，親密合影。隨后，我在照片上寫下四句順口溜：“又逢春意鬧，海棠百媚笑。歲歲花相似，何處尋年少。”

我時常感嘆花的美麗，也時常猜測花的來歷，它們究竟是哪朝哪代的美女托生的？讓人如此愛戀，百看不厭。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花的喜愛與日俱增，戀春的情結越來越濃。究其原因，春，曾是我歡欣雀躍走過的、獨一無二的妙齡季節。如今，我極力想停留在春的季節里。每年，唯有春的蓬勃氣息，像一架秋千載著我，蕩回到妙齡少女時代。

我與春，雖然只盤桓一時，卻讓我留戀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