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皮子

年少時，我隨爺爺奶奶在偏僻的山村生活。冬天那地方不知道為什么特別冷，一家人經常圍著火盆烤火取暖。爺爺是個能人，他在村里率先使用了火箱取暖。點著爐子后，熱量通過火箱把整個房間烤得暖乎乎的。那段時間，我天天坐在溫暖的屋里聽爺爺奶奶講黃皮子、白兔子成精的故事。

有一回，天剛蒙蒙亮，爺爺又起來出去拾柴火，開門時有東西乘機鉆進了屋里。我正要起來撒尿，忽然看見火箱邊上靠著細長的黃色小東西，仔細一看正是傳說中的黃皮子。它渾身發抖，四只腳都結著冰疙瘩。我嚇得大叫起來。爺爺聞聲轉身走進來，看見了黃皮子，他馬上朝我擺擺手，讓我不要喊，然后對黃皮子說：“黃大仙，你凍壞了吧？烤吧，盡管烤吧。”說完就出去了。

我蒙頭從被窩里偷偷看見黃皮子不停地轉動身子烤火。不是說黃皮子本事大嗎？怎么會凍成這個樣子？后來見它只是烤火就不那么害怕了，鉆出被窩看見它那兩只黑亮的小眼睛也看著我。我們對視很久后，黃皮子就抱起前爪朝我拜了拜，哧溜一下跑了出去。它大概感知到人對它的善意吧，后來在我家的柴草垛里安了家。奶奶開始還有點擔心，怕它吃雞吃鴨，但很快發現擔心是多余的。爺爺說：“黃皮子講究，它住誰家絕對不會禍害誰家，也不會去禍害左鄰右舍。”事實果真如此，就算我們忘記關雞舍鴨棚，也沒發現有什么閃失。

時間長了，黃皮子也不怕我家人了，有時大白天也能看見它跑出來，我主動和它交起了朋友。父母從城里寄來火腿腸、罐頭什么的，我都會留一點兒給它。我走到柴草垛旁喊道：“大黃，大黃。”它聽到了就會跑出來，叼起東西，兩爪朝我拜拜，就回柴草垛里享用去了。后來它也開始給我送禮物，不是死老鼠就是小兔崽兒。我朝它擺手，表示不要這些東西，能看出它很失望。過了一段時間，它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塊心形玉佩，晶瑩透明，我立刻高興地接受了，并朝它拜了拜，它也顯得很高興。爺爺看到了這塊玉佩，卻大驚失色地說：“可能是老墳里死人的東西。你不要再給大黃送吃的了，不然會惹上麻煩。”

一天早上，爺爺說夜里他聽見院里有動靜，起來一看，原來是大黃和兩只黃皮子在雞舍門前干仗，攔著那兩只黃皮子不讓偷我家的雞。大黃以一敵二，絲毫不懼，嘶吼著，那兩只黃皮子只好灰溜溜地跑了。爺爺奶奶從此以后對它更好了。

兩年后的一天夜里，我和村里的孩子瘋玩回來，進門時忽然發現大黃正站在墻頭上拜月亮。它抬頭望著月亮，兩只前爪在胸前不停作揖，樣子十分詭異。我跑回屋里去告訴爺爺。沒想到爺爺正透過窗戶往外看呢，他臉色凝重地說：“大黃要成精了！它要是真成了精就會變成人形，那就會禍害人了。以后你要小心一點啊。”爺爺的話我沒放在心上，依然和大黃來往。有時候我也想，要是大黃真的能成精，變成人就會說話了，那不是更好玩嗎？

一天，爺爺決定拆掉柴草垛。拆前爺爺在院子的角落里用磚頭搭了個小窩，邊搭邊說：“黃大仙啊，你在這里住這么長時間了，該挪挪窩了。你看見沒有，我給你搭好新家了，你搬過來住吧。”我想攔住爺爺，但是沒有那個能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柴草垛變成磚頭小窩。

傍晚的時候，大黃突然從里邊躥了出來，它跳上墻頭看著我們，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爺爺指著那個磚頭小窩說：“你去那里住，去那里住。”我看見大黃奔磚頭小窩去了，不過沒有進窩里，而是拼命地抓那個小窩。它“吱吱”叫了幾聲，回頭看了看我和爺爺，然后縱身躍出院墻不見了。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大黃。到爺爺去世那天，我悲痛萬分地在院子里哭，抬頭看見大黃站在我家的房頂低頭看著院里忙碌的人們。它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遇了，我看見它似乎也很悲傷，還抬起前爪擦了擦眼……

【作者簡介】申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學創作一級，惠州市小小說學會會長。出版小說作品集二十三部。曾獲廣東省魯迅文藝獎、小小說金麻雀獎、冰心兒童圖書獎等獎項。作品多次獲評中國小說學會年度好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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