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鯨魚要做大事（下）

四

周五下午放學后，我們排著隊走出校門，在家長接送點解散。媽媽站在前方等我，但還沒等我走過去，張鯨魚忽然從后面追了上來：“同桌，你要不要去我家看張鯊魚？”

我搖搖頭：“不了。”

媽媽好奇地看著他，問我：“高歌，這是誰啊？”

沒等我回答，張鯨魚就立刻很有派頭地伸出手：“阿姨好！我是高歌的同桌張敬宇。”

媽媽說：“哦，你就是張鯨魚呀！我聽高歌說起過你……”

“媽媽！”我趕緊喊了一聲，不希望讓張鯨魚聽到我在家里提起過他。

但是張鯨魚顯然好奇了：“說我什么了？”

媽媽笑了，說：“說你是他的新同桌呀！怎么樣，在新學校還習慣嗎？”

張鯨魚點點頭：“很習慣！”

媽媽又問：“你家里人不來接你嗎？”

“我家就在這附近，我走路五分鐘就回去了。”張鯨魚得意地挺直腰桿，看看我，說，“阿姨，那我先走了。同桌，你想看張鯊魚的話，隨時歡迎哦！”

我只好說：“好的。”

張鯨魚滿意地點點頭，朝我和媽媽揮揮手，走開了。

媽媽“撲哧”一聲笑出來：“真是一個‘臭屁’的小男生呢！”

我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他挺愛干凈的。”然后我立刻意識到，媽媽說他“臭屁”肯定不是字面意思，于是趕緊補充了一句：“嗯，是有一點點。”

五

演講比賽的結果出來了，黃梓佳毫無懸念地拿到了第一名，而且還真像張鯨魚說的，要代表學校去區里參加演講比賽了。張鯨魚只得了三等獎，排名在十名開外。不過，張鯨魚看上去心情一點兒都沒有受到影響，他說：“只不過是一件小事啦！”

周小樂佩服地說：“兄弟，你心真大。”

“那當然，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張鯨魚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我坐在一旁，沒說話。許老師宣布結果的時候，我看到張鯨魚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失望，當然，也許是我看錯了。

張鯨魚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盒子，夸張地舉過頭頂，說：“慶祝演講比賽順利結束，我請大家吃鮮花餅！這是我媽媽去云南玩，專門買的現烤鮮花餅哦。數量有限，先到先得！”

好多男生立刻圍上來哄搶：“給我一個！”“我也要！”“別搶別搶！”陳琪琪和幾個女生也湊上來，爭著要吃，鮮花餅一下子就分光了。

黃梓佳局促地說：“哎呀，我什么都沒準備……”

張鯨魚趕緊說：“只是借個由頭啦！就算沒這個事情，也是要給大家分享嘗嘗的，哈哈。”

我突然感覺心里有點難受，扭過臉，看向窗外的松樹，幾只喜鵲正在上面蹦蹦跳跳。

突然，我感覺張鯨魚戳了戳我的胳膊，回頭一看，他正笑嘻嘻地看著我，遞給我一塊鮮花餅。

“同桌，這是專門給你留的哦。”張鯨魚壓低聲音說。

我有點驚訝，接過來，說：“謝謝你。”

張鯨魚擺擺手，說：“不客氣！”

我看著手里的鮮花餅，想跟張鯨魚說點什么，但又說不出口。

大課間的時候，我收齊了大家的美術作業，準備抱到美術老師的辦公室去。張鯨魚自告奮勇地要幫我搬，我說不用，但是他麻利地抱起一大半就走：“跟我客氣啥呀，咱可是同桌！”我只好抱起剩下的一小半，趕緊追上去。

在走廊上，張鯨魚又開始啰里啰嗦地講他最近做的事情了。他說他爺爺回老家，翻出幾十年前的舊雜志，那些舊雜志聞起來有巧克力和杏仁的香氣；他教張鯊魚學會了打滾、握手和作揖，感覺說不定可以去參加狗狗大賽，這樣他就能出名了；他還給一個保護海洋生物的基金捐了款，因為聽說他們會保護鯨魚——張鯨魚說，既然他叫張鯨魚，就要做點相關的事情，說不定以后他還可以去這個組織工作，成為一個保護鯨魚的大人物。

我停下腳步，鼓足勇氣，對張鯨魚說：“同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張鯨魚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說這么一句話。他愣愣地看了我幾秒，然后抓抓后腦勺，傻笑著說：“謝謝你啊，同桌！”

六

學校大掃除的時候，我和張鯨魚、黃梓佳、陳琪琪被分在同一個小組，負責打掃校門口東側的路。我們每人拿著一把大掃帚，賣力地掃著落葉、灰塵和垃圾，十分開心。

掃到一半，我發現路邊的綠化帶里有一個紙箱，紙箱還在抖動。我趕緊招呼他們：“快來看！”

等他們三個跑過來，我才敢靠近紙箱。紙箱敞開著，里面竟然是一只黑色的小狗！

“呀！”我忍不住叫出聲來，又趕快捂住嘴。

張鯨魚說：“可憐的小家伙，不知被誰拋棄了。”

我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只小狗。黃梓佳緊張地說：“小心！它不會咬你吧？”

“不會吧，它那么小。”我這樣說，但也有點緊張，于是蜷起手指，用指背輕輕碰了碰小狗的腦袋。小狗發出一聲細細的嗚咽，抬起頭，搖晃著小尾巴，眨巴著眼睛看我。

張鯨魚說：“還好，它看上去很健康！”

“但是也不能放在這里呀，我們得把它抱回去養。”陳琪琪說。

誰抱回去呢？我抬頭望望黃梓佳，她連連擺手，聲音顫抖：“不行的，我怕狗。”

黃梓佳竟然怕狗！這太令我沒想到了。如果是大狗也就罷了，可是這么小的狗，她也怕呀？

陳琪琪說：“我家里養了貓，它可討厭狗了。高歌，喜歡的話，你帶回去養唄？”

我確實很想把這只小狗帶回家，但是媽媽說過，她對一切寵物的毛都過敏，所以養小狗注定只能是我的一個夢。

我嘆了口氣，看向張鯨魚。張鯨魚心領神會，笑著說：“看來只能是我養啦！正好，給張鯊魚找個伴兒。”

我和張鯨魚合力抱起紙箱，把小狗送到了許老師的辦公室。許老師很通情達理，她說可以先把小狗放在辦公室，等放學后張鯨魚跟家長商量好，再決定到底養還是不養。如果張鯨魚的家長不同意再養一條狗，許老師就幫忙想辦法找別的領養人。

放學后，我又跑到許老師辦公室，守著小狗，等張鯨魚回家喊家長來。也許是因為我第一個觸碰了小狗，它對我特別親，一個勁兒地沖我搖尾巴。

張鯨魚很快帶著他爺爺來了，他爺爺二話沒說，輕松地抱起紙箱就走。我跟著他們一直走到校門口，依依不舍地說了再見。張鯨魚一拍腦門，笑著對我說：“差點忘了，同桌，這只小狗是你找到的，你給起個名字唄？”

“我？”我有點兒沒想到。

“對呀，如果你不起，我就叫它高小歌！”

我笑起來。想了想，我說：“就叫……張黑魚，怎么樣？”

“好嘛，我又多了一個弟弟。”張鯨魚吐吐舌頭，“等你有空，來看張鯊魚和張黑魚啊！”

這次，我重重地點頭，說：“一定！”

七

今天，語文課該學第20課《“精彩極了”和“糟糕透了”》。我們端端正正坐在教室里，等待許老師來上課。沒想到，來的不光有許老師，還有校長、教導主任和一堆我們不認識的老師。許老師說，這堂課是公開課。

同學們都興奮地竊竊私語。許老師沒有提前告訴我們要上公開課。

張鯨魚小聲說：“許老師肯定胸有成竹！”

開始上課了，許老師和往常一樣，神態自若地站在講臺上，說話不疾不徐，好像這只是一堂普通的課。她帶著我們從插圖開始學習，然后是學習生詞、朗讀課文，一切進展得有條不紊。我悄悄回了幾次頭，看到坐在教室后面的老師們頻頻點頭，就很為許老師開心。

到了發言環節，許老師問：“現在，相信大家對巴迪父母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已經有了自己的理解，哪位同學想分享一下自己的看法嗎？”

全班同學都舉手了，連我也鬼使神差地舉起了手——這是幾年來的第一次。我想，教室后面有那么多老師在看，如果自己不舉手，會不會讓他們認為，許老師不夠成功？所以我也舉手了。

但是，就在舉起手的那一剎那，我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自從許老師教我們班以來，我還從沒主動舉過手，而許老師也很善解人意，不會點沒舉手的同學。但是，許老師應該一直有關注我吧？不然，為什么她的目光現在向我投了過來？

我的心臟“怦怦怦”地跳起來。

許老師看著我，臉上露出了笑容：“高歌同學，請你來講一下吧。”

大家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我。我看到陳琪琪的眼睛瞪得老大，周小樂的嘴則干脆成了“O”型。張鯨魚也注意到了大家的目光，但是他不明白大家為什么有這個反應。他奇怪地抬頭看向我。

我慢慢站起來。不行，我不能讓許老師失望，不能搞砸許老師的公開課。

“我……我覺得巴迪父母的兩種評價，是兩種愛，但都是不全面的，巴迪母親的評價很溫馨，但可能會讓人陷入自滿，巴迪父親的評價能提醒人，但太過分了……”

我的聲音越來越尖，我的聲帶開始顫抖。張鯨魚抬頭看了我一下，又迅速低下了頭。同學們都不加掩飾地看向我。我聽到教室后面有椅子拖動的聲音，那些來聽課的老師們大概也都站起來了，在看我有沒有哭吧？

“……我覺得他們，呃，都應該改變一下說法，用更讓人接受的方式……”

就是這樣，一旦讓我說太長的話，我的聲音就會變成哭腔，聽起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但是，我其實完全不想哭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控制不住自己。

許老師看起來有點吃驚，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打斷我，但又沒出聲。這下，我真的要哭了，我會不會毀了許老師的公開課呀？太丟臉了，我到底為什么要舉手啊……

就在這時！教室里突然發出“咚”的一聲巨響，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張鯨魚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叫一聲：“哎喲！”

許老師嚇了一跳：“張敬宇！”

“對不起，我突然摔倒了，嘿嘿。”張鯨魚一邊撓著頭，一邊傻笑著從地上爬起來，順便扶起椅子。

全班哄堂大笑，我飛快地扭過頭，看到來聽課的老師們也都笑了。

許老師哭笑不得地說：“小心點兒啊，你沒摔傷吧？”

“沒事兒，我媽說了，我皮糙肉厚不怕摔！”張鯨魚燦爛一笑，露出滿嘴大白牙，大家笑得更歡了。

許老師笑著搖搖頭，然后說：“好的，謝謝高歌同學精彩的發言，我們給她鼓鼓掌好不好？”

教室里響起熱烈的掌聲，我顫抖著坐下了。張鯨魚朝我咧嘴一笑，小聲說：“同桌，你講得很好！”

八

周六上午，我和黃梓佳、陳琪琪、周小樂一起，去張鯨魚家里，看望張鯊魚和張黑魚。黃梓佳本來不想去的，但是經不住我們勸說，還是去了。不過她全程站在靠門口的地方，好像下一秒就會奪門而出。

“黃梓佳，你別躲嘛！”周小樂幸災樂禍地說。我們都從沒見過黃梓佳這個樣子，她展現給大家的，一直是特別自信的形象。

黃梓佳閉著眼，苦笑著說：“哎呀，我真不行！要不是為了看看張黑魚過得怎么樣，我才不來呢！”

我想，黃梓佳真是一個很優秀的朋友。

張鯊魚和張黑魚都長大了一圈，它們瘋狂地搖著尾巴，在我們腿間繞來繞去。張鯨魚的爺爺奶奶給我們準備了石榴和草莓，還有一大碗水晶果凍，我吃了好幾個。

“謝謝你們來玩！敬宇可算找到好朋友了。”張鯨魚的奶奶是個戴著眼鏡的漂亮奶奶，笑著說張鯨魚天天在家說他同桌高歌如何如何，搞得我都臉紅了。

黃梓佳最先走了，陳琪琪和周小樂也緊跟著走了。我是最后一個走的，因為張鯊魚和張黑魚好像都很喜歡我，一直圍著我蹭來蹭去，讓我舍不得離開。

臨走的時候，張鯨魚送我出門。我想對他說謝謝，還想說他其實已經做了大事，但是都沒好意思說出口。最后，我只是說：“張鯨魚，你一定能做成大事的！”

張鯨魚一愣，然后驕傲地挺起胸膛，很“臭屁”地說：“那肯定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