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比泰山還高700米的西寧機場,腦海里蹦出的第一句話: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是什么讓在德令哈的海子寫出這樣的詩句?是風吹響了那顆敏感詩心的天籟,還是夜空繁星的包裹,催生更多孤獨,也催生最向往的依戀。
對寫作者而言,書寫熟悉的生活似乎更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而對一個旅人,陌生帶來的驚艷已經足夠滿足。
我聽到流蕩在空氣中的風聲,它那么干凈,通透,又有一絲疏離。并不因我遠道而來,甫一接觸,便會知道,它的溫柔里有一些堅硬,它的通透里有一些堅持。
和我長期生活之地的儒風習習相比,它沒有那么中庸,它才不會說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它平等地,溫和地吹過每一個人。
我看到曠遠高空之上的云朵,這是高原特有的云朵,它很少心事重重,無論多么巨大,也像北冥的鯤鵬伸展開羽翼,偶爾投下的陰影轉瞬即逝。
想起那些隱居在終南山深處的隱士,想要更多的安靜,不得不一直往更深的山里走去,因為他們相信,安靜會讓他們發現一個秘密,成仙的秘密。他們相信,從終南山沿秦嶺一路向西北,只有這里的云朵之上住著神仙。
舅舅的中學時代在青海度過,他的初戀在祁連山下發生。我在初中的某一個暑假偷看了他曾經的日記,根本不相信那么嚴肅的他,筆觸居然細膩多情。
他滔滔不絕地敘述自然之美。原來夸一個女孩子美可以只夸花花草草,雖然我后來讀到海涅的詩,“你就像一朵鮮花,溫柔、純潔而美麗;我一看到你,哀傷就鉆進我的心里。”才發現這些根本不是舅舅獨創。
舅舅曾寫過一首詞《雨牧》,詞牌名是憶秦娥:春雨灑,萬里荒原群群馬,群群馬,千蹄歡躍,牧鞭聲啞。雨后江山新如刷,長虹飛出是天涯,是天涯,日紅如火,遠山如發。
我沒有看到群群馬,也沒有看到長虹,但去玉樹的途中,我看到漸漸泛白的天空下,草原一覽無余地展開,淺赭的底子上,一大片果綠,再加一點深綠,一點淺綠,幾點黃白的小花。我在腦海里揮舞著畫筆,迅速地勾勒。
在這里,形容詞似乎沒什么用,只要名詞羅列就足以撐起所有的豐富。只用一個美字,就足以表達心中的歡喜之情。
雪峰從很遠很遠就映入眼簾很美,迎風飄揚的頭發很美,騎在馬背上看矮矮的草很美,久遠的記憶在心中化成旋律很美,流轉不停的時間仿佛靜止了很美。
當天空無邊無際地曼延下去,草地也無邊無際地曼延下去,或許因為太廣大了,不知不覺間你就信了什么,我們和小草小石頭在造物的眼中是沒有分別的,同樣的吸收、吐納,終歸一處。草地上格桑花開得正好,它們細弱的莖稈,頂著小小的花冠,熱烈地迎風點頭致意。在藏語中,“格桑”是幸福的意思,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只要找到了八瓣格桑花,就找到了幸福。
我會一直找下去,總有一天,時間會讓所有一切顯現出它們本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