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邊角料”到“金疙瘩”

20世紀90年代，一向默默無聞的張家港市仿佛在一夜之間出現在人們面前，引起了全國的熱切關注。20世紀70年代末，這里還是一片貧瘠，由鄰近的常熟、江陰兩縣的“邊角料”拼成的無名小縣沙洲縣，經濟實力在蘇州地區所屬的8個縣里倒數第一，被稱為“蘇南的北大荒”，而到了90年代初，由沙洲縣改成的張家港市，一舉躍成屹立于長江之濱的現代化文明新港城，一塊令人刮目相看的“金疙瘩”。1995年，全國幾乎所有省級以上報紙都發表了張家港市1992年到1994年的經濟發展的數據：全市國民生產總值由63億元增加到152.50億元，年均增長68.4%，三年翻兩番。國民生產總值的增長比例居全省64個縣（市）的第一位，上繳國家稅收名列全國縣（市）的第三位，綜合經濟實力為全國百強縣的第四位。

盡管張家港的發展如此神奇，但在人們的心目中還是一塊陌生的土地，以至于《人民日報》在報道張家港的發展時，在第一版上特地畫了一張從上海經太倉、常熟到張家港的路線圖，提醒人們不要走彎路。一家發行量居全國前茅的半月刊雜志封面刊登的導讀，更是把“張家港”寫成了“張家界”，巧的是主管這家雜志的一位領導同志是湖南人，他高興地說，我老家的經驗終于上封面了，鬧了個不小的“烏龍”。

張家港是怎么崛起的呢？

造“新城”與造“新人”融為一體

如果你在1990年前后到過張家港，必然會發現這里使用頻率最高、給人印象最深的話語是：“熱愛祖國，愛我港城”和“團結拼搏，負重奮進，自加壓力，敢于爭先”的張家港精神。

張家港的巨變，與其說是經濟建設和城鄉面貌的變化，不如說是被傳統守舊觀念束縛了千百年的農民，開始成為具有現代意識的新型市民的歷史性突破。當時的市委書記秦振華和市委、市政府一班人清醒地認識到，由計劃經濟向商品經濟和市場經濟發展，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不單是物質文明建設的過程，更是精神文明建設的過程。只有把兩個文明建設有機地結合起來，造“城”又造“人”，相互促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才能快速、健康地發展。市委、市政府從實際出發，在加快物質生產的同時，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激發廣大干部群眾積極向上的精神，提高人們的整體素質。

一、結合經濟活動和項目建設，破除農民頭腦里的小富即安觀念，樹立敢于爭先的競爭意識。1992年，市委、市政府提出“工業超常熟、外貿超吳江、城建超昆山，各項工作爭第一”的奮斗目標，使全市干部、群眾進入了背水一戰的決勝狀態，經濟建設和各項工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1993年蘇州市評比時，張家港一舉捧回了5只金杯，成了蘇州市各縣的排頭兵。在內河港口建設保稅區更是張家港引導干部群眾向不圖進取的小生產思想進擊的驚人之舉。市委、市政府對保稅區范圍內的農民進行解放思想搶抓機遇的教育，進行知難而上、艱苦創業的教育和顧全大局、樂于奉獻的教育，20天建成了一條8公里長的保稅區鐵網隔離帶、160天建成長江流域規模最大的萬噸級石化碼頭，150天建成60幢共20萬平方米的拆遷戶住房。1995年，張家港保稅區合同利用外資在全國13個保稅區中位居第三。一個接著一個建設項目的成功，都有效地擴大了人民群眾的視野，促進了精神面貌的變化。

二、隨著經濟基礎的逐步雄厚，增加對環境衛生、教育科技和文化娛樂設施等方面的投入。通過營造一個文明、整潔、繁榮的社會環境，在全市形成了環境造“人”、人再改變環境的良性循環。

三、為精神文明建設鑄“抓手”，不讓精神文明建設存在遺忘的角落。豐富多彩的精神文明建設活動，使全市老老少少、各行各業的群眾都成為精神文明建設的參與者，都能在各種活動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鄉鎮和市級機關干部開展爭奪“新風杯”“公仆杯”競賽，城鄉居民家庭創建“新風戶”，企業評選“文明職工”，學生爭當“三好學生”，商店、車站、碼頭、旅社等窗口單位開展“滿意在張家港”活動，私營個體經營者爭當“文明工商個體戶”。就是來自四川、安徽、河南等地的10萬“打工妹”“打工仔”也有用武之地，僅1994年就有20多名表現出色的外來青年被評為“建設第二故鄉優秀青年”。為了確保精神文明建設活動持續、健康地開展，市委、市政府注意做到3點：一是以激勵表揚為主，二是活動要求由低到高，循序漸進，三是獎勵兌現到位，讓“文明戶”“名利雙收”。

四、“一把手”必須“兩手抓”。精神文明上不去，唯“一把手”是問，是張家港約定俗成的規矩。是不是抓兩個文明建設，抓兩個文明建設成果是不是顯著，是張家港考核“一把手”政績的重要依據。1994年，全市有18個副局、副鄉級以上的干部被免職或降職。為了確保“一把手”領導兩個文明建設的權威性和戰斗力，全市精選一批優秀人才優先配備到26個鎮任職，市委還從兩個文明建設的需要出發，在雙向交流上做足文章：從基層單位破格提拔兩個文明建設成績突出的干部到機關擔任領導工作，又讓機關干部到基層去鍛煉和發展。

張家港，憑借兩個文明建設中創造的一個又一個奇跡，成了長江三角洲上一顆璀璨明珠。

社會輿論的質疑

1995年10月18日，中宣部和國務院辦公廳在張家港市召開全國精神文明建設經驗交流會。會議以鄧小平同志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黨的基本路線為指導，總結推廣張家港重視精神文明建設，促進兩個文明協調發展的經驗，交流各地精神文明建設的好做法、好經驗，研究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如何進一步加強精神文明建設的問題。張家港的巨變和經驗由此傳遍了全國。

可是，伴隨著張家港影響的擴大，社會上對張家港的質疑并沒有減少。特別是在蘇南、浙江等一些經濟發達的地區，每當看到或聽到張家港兩個文明建設的成就，有些人便會情不自禁地問：“是真的嗎？！”筆者為此進行了社會調查，發現對張家港的質疑主要集中在經濟發展速度是不是太快、上報的數字是不是符合實際、投資規模是不是過大、市委書記秦振華的作風是不是民主等4個問題上。我是中央媒體單位對張家港的調查次數和報道數量最多的記者，積累了大量的資料。于是，由我執筆寫了一篇題為《張家港坦然面對非議》的評述文章，對這些社會輿論逐點進行“釋疑解惑”。

為了回答張家港的發展是否太快的質疑，文章引用了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王霞林的調查材料。王霞林多年關注張家港兩個文明建設，他在調查報告中說，這幾年，張家港的經濟首先是效益好，產銷達97.6%，銷售收入5000萬元以上的企業沒有一個虧損；其次是外向型，全市2000多個企業中就有1400多個三資企業，累計到賬外資15億美元，三分之一產品外銷，有廣闊市場；第三是一、二、三產業協調發展。張家港的成功關鍵是抓住機遇搶時間，各項成果都是搶著干出來的，不管什么情況，咬住發展不放松。張家港每年都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和發展思路：1993年是“三搶一高”（搶發展機遇，搶投入產出，搶結構調整，提高經濟效益）；1994年是“三攻一促”（攻龍頭優勢，攻產出效益，攻科技含量，促進經濟又快又好地發展）。許多事實表明，張家港具備了快速發展的條件，符合小平同志提出的“能快則快”的要求。因此，結論是：張家港的經濟發展速度確是高速度，但經濟運行是健康的。

在回答張家港上報的數字是不是實事求是的質疑時，文章介紹了省委、省政府的權威報告。 1995年2月，省委書記陳煥友帶領省紀檢委、財政廳、統計局、銀行、計經委、農村工作部等20多個部門的負責同志，到張家港進行對口調查。調查結果表明，在個別村鎮和個別項目上，上報數字有些出入，但就全面而言，沒有發現弄虛作假現象。造成這些個別數字不準的原因有兩個：一是統計口徑不規范；二是政策規定導向有片面性。比如，有的部門規定，產值滿一個億就可以購買小汽車，等等。在調查中，也發現張家港市有的收入沒有打足。調查組提出以后，張家港市委、市政府很快就將應繳的款項上繳財政。

在解析第三個問題時，文章引用了我的第一手調查材料。有一段時間，社會上盛傳張家港負債累累，新建的馨苑度假村住滿了要債的人，市委書記秦振華四處躲債。1995年9月，我向馨苑度假村的工作人員問及此事，他們都付之一笑，斷然否認有這回事。9月5日，市相關部門又給我算了一筆賬：從1992年到1995年8月，全市共投入160多億元。這些資金的來源主要有3個：一是依托現有企業擴大再生產，平均每年20億元，3年多時間共投入70多億元；二是利用外資9億多美元，折合人民幣70多億元；三是向職工籌集股金13億元。全市基本上是量力投入，沒有出現大量資金缺口。1992年以來，財政收入有較大增長，3年平均年增長36.3%。城鄉居民也沒有因為較多的投入而影響生活。1994年，城鎮職工人均收入5826元，農民3631元，與歷年相比處在較高的收入水平。1995年6月底，全市城鄉居民銀行存款余額41.55億元，平均每人5000元。投入的效果也比較好。1992年以來用于工業技術改造的投入占58.3%，全市建成了200多家全套引進國外先進設備的技術密集型企業。這對張家港市今后經濟的持續快速發展將發揮巨大的作用。結論是：張家港這幾年投入規模較大，但沒有出現過大的資金缺口和過重的債務包袱。

至于第四點質疑，秦振華的作風是否民主，是不是如有的人說的像“秦始皇”？文章是這樣回答的：在張家港，的確有一部分干部群眾對秦振華有意見。這意見主要是因秦振華對港區、保稅區、張揚公路和市政建設要求高、嚴、快，一些干部群眾暫時不能接受而引起。特別是一些拆遷戶，經濟損失一時不能補足，生活上又遇到不便，意見更多、更激烈一些。但回過頭來看看，幾乎沒有人不稱贊這幾項工程干得漂亮，公認秦振華是位好書記。蘇州市委副書記馮瑞渡說，秦振華是非常關心群眾、作風非常民主的。他只要不出差，每天都要看人民來信，3年批辦了5000多封。他在市民中有較高的威信，說話很靈。有一位村民因家庭糾紛打了妻子，妻子提出離婚。鄉親、好友10多次上門勸說，妻子仍沒有回心轉意。無奈，丈夫用菜刀砍下一節手指，表示永不再打妻子，妻子還是不相信，說：“除非秦振華來說情，我才回家。”這個村民便寫信給秦振華，要求“救救我們這個家”。秦振華了解情況后，徑直為這個村民做了擔保，勸其妻子回了家。這件事傳開后，成了張家港的一段佳話。

為什么社會輿論對張家港會有這么多的議論？應當說多數人是出于對張家港的關心，也有一些是因為對實際情況缺乏了解，有一些則是聽信了某些傳聞，對張家港的經驗和變化產生了懷疑。江蘇省、蘇州市和張家港市的一些干部較為普遍的看法是，一些同志之所以產生懷疑，是因為對張家港的做法和成績不理解、不相信、甚至不服氣造成的。張家港要在蘇州地區擺脫殿后的位置，趕上周圍的先進縣市，就必須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力氣，跨出比別人更大的步子，就同我們國家要盡快趕上發達國家的水平，就要比其他發展中國家有更快的發展速度的道理一樣。有些人看不到這一點，當然就不能理解這幾年張家港人的心態，就不可能理解張家港人為什么要堅持經濟發展的高速度。他們對張家港沒有實地考察，只是用一般的標準來衡量和判斷，以為在張家港這塊土地上是不可能出現奇跡的，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張家港也不一定能做到。緊靠張家港的江陰華西集團公司總經理吳協東對張家港的議論并不感到奇怪，他說，任何一個先進典型的萌生和發展，都是對原有狀態的突破，都必然會有各種非議。現在大家都說華西好，但在華西出現的初期，不也被人稱為“吹牛村”嗎？！張家港人的貢獻，不僅僅在于改變了張家港的面貌，還在于沖破了原有思想觀念的束縛，打破了蘇南這塊經濟發達地區的傳統平衡，促使各縣、市你追我趕，相互競爭，給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這篇分析文章在《瞭望》新聞周刊和《現代快報》刊發以后，其社會反響之強烈出乎預料。省委宣傳部一位負責同志當面對筆者稱，文章有針對性，說服力強。省新聞出版局專門撰寫了閱評報告，認為這篇文章內容深刻且又有可讀性，是眾多張家港報道中最為出色的一篇。

張家港崛起的時代意義

全國精神文明建設經驗交流會后，大江南北掀起了學習張家港的熱潮。“怎樣認識張家港？”“怎樣學習張家港？”成了各地深入探討的新課題。中宣部和江蘇省的領導同志圍繞這兩個問題撰寫文章或發表講話，引導各地開展學習活動。

主持這次全國經驗交流會的中宣部副部長劉云山說，張家港堅持“兩手抓”的方針，初步建成了一個具有較高文明水準的城市。這次會議選在張家港召開，是帶有現場性的。1995年5月19日，江澤民總書記視察張家港時反復強調，張家港取得的成績是干出來的，是貫徹執行“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堅持以小平同志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成果。劉云山說：張家港所創造的經驗是豐富的，有較強的現實意義。學習張家港要學什么？我認為主要學習5個方面的經驗：一要學習張家港堅持“一把手抓兩手”，讓黨政一把手承擔起精神文明建設責任的經驗。二要學習張家港把精神文明建設的著力點放在塑造一種精神，為物質文明建設提供強大的精神動力的經驗。三要學習張家港以開展群眾性精神文明建設活動為抓手吸引群眾廣泛參與，使精神文明建設保持旺盛生命力的經驗。四要學習張家港保證對精神文明建設的投入，軟件硬件一起抓，為精神文明建設提供必要的物質條件的經驗。五要學習張家港強化管理，健全完善落實兩手抓的領導機制和工作運行機制的經驗。這5條都很重要，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一條，有了第一條，就有了根本的保證。

王霞林在給一家發行到科級干部的內部刊物撰寫的文章中說，張家港是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成功實踐的典型，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兩個文明協調發展的典型，是精神變物質、物質變精神的典型，是蘇南模式的縮影。1992年鄧小平南方講話發表之后，張家港發展之快，發展之好，是一個奇跡。小平同志說過，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發展太慢也不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到底應該怎么發展？怎樣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張家港的實踐給了我們許多啟示。因此，我們學習張家港經驗，不能停留在對一項一項工作總結上面，而應當把握住張家港經驗的本質，從怎樣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高度認識這個典型，學習這個典型。

陳煥友就解讀張家港經驗接受了新華社記者采訪。他說，張家港這個典型，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其經驗集中到一點，就是回答了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在加強物質文明建設的同時，如何加強精神文明建設。他聯系江蘇實際，認為學習張家港經驗要在“五個堅持”上下功夫：一是要始終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兩手抓，兩手硬。張家港沒有以犧牲精神文明為代價來搞物質文明，也沒有脫離物質文明的實際去搞精神文明，而是貫徹黨的基本路線，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總攬兩個文明建設的全局。二是要始終堅持農業的基礎地位，重視一、二、三產業協調發展。三是要始終堅持從實際出發，抓住機遇，創造性地開展工作。張家港善于把中央和省委的精神與本地實際結合起來，把發展熱情與科學態度結合起來，走出了具有自己特色的發展路子。四是始終堅持用“團結拼搏、負重奮進、自加壓力、敢于爭先”的張家港精神凝聚人心，從上到下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五是始終堅持抓好領導班子的自身建設，樹立強烈的“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充分發揮各級黨組織的凝聚力、號召力和戰斗力。

張家港的崛起，張家港經驗的推廣，進一步堅定了全省各市、縣全面實現小康進而實現現代化的信心，也加大了各縣、市領導班子肩上奮力爭先創一流的緊迫感。各地坐不住了，紛紛以張家港為榜樣，排找差距，理清思路，選準主攻方向，轉變工作作風，各項工作的力度大大增強，呈現了聚精會神搞建設、一著不讓抓落實的生動局面。縱觀近30年來江蘇的發展史，無論從何種角度觀察，都可以鮮明地看到張家港的巨大影響力——張家港在推進江蘇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中功不可沒。

（作者系新華社江蘇分社原采編主任、高級記者）

責任編輯：李曼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