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樂、薯片和辣條

一日晚餐時分，我剛擱下碗筷，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我以為是物業人員正在進行日常檢修，便沒有太在意。幾分鐘后，“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應該是檢查人員來向業主了解情況，我依然這樣以為，同時使喚六年級的兒子去開門。

“廖老師在家嗎？”隨著門打開，一個響亮的聲音順勢鉆進了我的耳朵。“老媽，有人找你！”兒子也是一臉懵，話音里盡是困惑。我來不及放下手里剛倒好的一杯茶，于是端著茶杯，急急忙忙走到門口。“會是誰找我呢？”照說朋友們來訪都會事先電話聯系，確定我在家才會過來。是誰這么突兀，不打招呼就來了呢？

“啊！天宇！”走到門邊，我忍不住驚呼起來。兒子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就明白了“天宇”的含義。我曾和他講了不少學生天宇的故事。我們倆一齊怔住，門外的人反而很坦然，呵呵笑道：“老師，怎么啦，你不認識我了？”我當然認識，我只是被他的到來所驚住，甚至忘了邀請他進屋，詫異地詢問道：“天宇，你怎么來了呢？你從哪來的啊？也不提前打個電話？哦，對了，你都不知道我的電話吧。”我似乎都有點語無倫次了。“老師，我不是說過要來看你的嗎？你忘了？”天宇仍然笑著，嗓門提高了一倍。對，幾個月前，我在學校門口遇到他，他是說過要來我家看我，我卻以為他只是客套，畢竟他既沒問我電話，也沒說要加我微信，哪曾想……

“你一個人來的？”持續震驚過后，我終于想起問問有沒有家人陪他一起來。難道他已經如此獨立了嗎？“不是，老師，我和哲宇一起來的。”說話間，從他身后又鉆出一個人來，“廖老師！”哲宇的聲音明顯要低些，要不是天宇叫他，估計他還不敢主動出來露臉，打算一直躲在門背后。

這倆孩子，實在太讓我措手不及了。現在正讀初一的他們，五年前曾是我的學生，我教過他們一二年級的語文，天宇當時跟著他媽媽來過我家幾次。要知道，當年的天宇可害羞了，從不敢正眼看我，說話的音量幾近蚊子叫。因為爸媽感情一直不好，基本處于分居狀態，他大部分時間都跟著奶奶，養成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習慣。學習上也比許多同學都慢半拍，課上還愛走神、開小差，常常喜歡咬手指頭。右腳因為在嬰兒期時做過手術，比左腳短了一點，所以他走起路來身子便一歪一歪的，速度自然也比較慢。總之，他是那種干什么都要讓我等好久的一個孩子。尤其每次做課堂練習，等到他的作業本交上來，其他同學都去操場玩了大半天了。

哲宇當年倒是開朗活潑，愛玩愛鬧，課上還常舉手發言。可如今，兩人卻來了個大翻轉。我問他們一些問題，天宇侃侃而談，哲宇卻只是偶爾插上幾句。就這樣站著聊了一會兒他們學校與學習的事，我才發現自己忘了邀他們進門。

待我開口請他們進來，天宇先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遲疑了幾秒鐘，隨即答道：“算了，老師，我們就不進去了。”“沒事，你們不用換鞋，直接進來吧。或者用鞋套也行。”我以為他是顧慮到換鞋的麻煩，一邊招呼他，一邊示意兒子拿鞋套。

“真的不了，老師，我們還有事，我們要去找另一位同學。他也住這個小區。”天宇繼續推辭著。或許是借口，或許是真的，但我覺得已經不能再挽留他了。因為這是個非常好的理由，他說的這位同學的確住在我這個小區。說話間天宇突然遞給我一個袋子，依然大嗓門地告訴我：“老師，這是給你的。”我低頭一瞥，隱約看到了一瓶可樂，其他的應該也都是零食。“我們剛在超市買的。”他繼續補充。“我也不吃這些啊，你們拿去自己吃吧！”比起他的突然到來，我更為他的這一舉動所驚詫。沒料到天宇還懂這些人情禮儀，來看老師竟還買零食。我感動于他的懂事，但也心疼他為我破費。我記憶里的小男孩雖然長大了，但始終還是個只比我兒子大一點的孩子，我怎能收他的東西呢。

“老師，如果你不吃，你可以給你兒子吃啊！”推來推去，天宇最后居然來了這么一句，真會為我解難。還順手指了指一直站在一旁看我們聊天的兒子。“你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你還拿東西來，真是讓我過意不去。”我也道出了自己的內心話，“這都好幾年了，你居然還記得我家。”“老師，你對我們那么好，我們怎么會不記得你家呢？”臨走前，天宇再一次用爽朗的笑聲與回答感動了我。

“那么好”是有多好？我對他們有“那么好”過嗎？我再次一驚，真想停頓下來好好回憶過往。不知道該再說點什么了，只好把頭扭向兒子緩和氣氛：“看看，看看，你老媽是不是一位好老師？你這下看出來了吧。”我這么一打趣，大家一齊笑了。“嗯嗯，看出來了。我以后也要這樣去看我的老師。”兒子也誠懇地點頭回答。

看著天宇他們進了電梯，我打開他塞在我手里的那個袋子。果然，除了一瓶可樂，里面還有一包薯片和一袋辣條。我不禁啞然失笑，繼而又嘀咕起來：“天宇咋會買這些東西呢？他怎么會認為我喜歡吃這些？”一般去別人家走動，我們不都是買水果或牛奶的嗎？聽著我的不解，兒子一語揭曉了謎底：“因為他是個孩子，小孩子就喜歡吃這些。他是把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送給了你。”

啊！不亞于一聲驚雷。聽到兒子這樣的解釋，剛走動兩步的我又一次怔在原地，似被電流擊中，久久不能挪動。

一直以為，我給他們留下的印象會是“嚴厲、嚴苛”之類，畢竟教他們的那兩年時間里，我所呈現的都是自己最嚴肅的一面。因為那是我第一次從英語學科改教語文，第一次當班主任，完全獨立管理一個班。我既沒經驗，也怕一旦沒有樹立威信，日后會后患無窮。所以，我才對他們采取高壓管理，整日擺出一張“不可親近”的面孔……

事實上，我很愛他們。從一步一步引導他們愛上閱讀，到一點一點教會他們掃地，別的班都是家長每天放學后打掃教室，只有我們班是我教會他們自己打掃的。還有每天排路隊、擦黑板、給綠植澆水……我不僅教他們語文，也教他們做事，還教他們做人的道理。或許，是我低估了孩子們對愛的感知能力，我以為他們不懂，其實他們從來都懂。

孩子的愛多么樸素，也許他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但卻舍得把自己喜歡的給予你。想到這里，也瞬間明白了手里這些可樂、薯片與辣條的意義。

（作者單位：江西上饒市廣信區第一小學）

責任編輯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