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3年,韓國總和生育率0.72,為全球倒數第一;2024年,韓國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20%,邁進了超級老齡化社會。世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稱韓國是低生育的“世界冠軍”。 超低生育、超高齡的韓國甚至被冠以“集體自殺社會”。《紐約時報》認為低生育率對當今韓國人口的影響比中世紀黑死病對歐洲人口的影響還要嚴重。韓國人口問題何以危機至此?韓國政府采取了什么舉措以應對這一困局?韓國人口危機對中國有何啟示?針對這些問題,本刊特約記者專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所研究員、《當代韓國》雜志編委詹小洪。
《領導文萃》:當下韓國的人口問題很嚴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請您概括介紹一下20世紀朝鮮戰爭結束以來韓國人口增長的歷史,以及韓國政府的人口政策變化。
詹小洪:朝鮮戰爭前的1950年,韓國人口才兩千萬。1953年朝鮮戰爭結束后,在“人口多寡決定南北方對決勝負”邏輯的驅使下,同時也深受“多子多福”的儒教倫理影響,韓國政府推行了鼓勵生育政策。從1954年開始,韓國出現了嬰兒潮,引起人口暴漲。1960年韓國人口增加到2500萬。這段時間韓國人口年增加率為3%!每個家庭平均有6.3個子女。但是,20世紀60年代貧窮的韓國要養活如此迅速增長的人口力不從心。1961年,韓國當局意識到人口的過快增長會制約經濟增長,于是采取了控制人口的政策。1961年,政府提出計劃生育(家庭計劃)口號;1966年,開展“3,3,35運動”,就是“生育三胎”,三年三胎最晚生育到35歲;1973年,變成了“鼓勵兩胎”;到了80年代干脆提出獨生子女政策。由于采取了上述強制措施,韓國的生育率從1970年代末2.9,下降到1980年代末的1.56,在1990年代中期的出生率大大低于人口2.1的替代水平。1994年韓國政府放棄了限制生育政策。1996—2003年,韓國政府開始實行放寬生育的新人口政策。進入21世紀后,當低生育率在韓國開始成為一個問題時,政府試圖改變政策以提高生育率,但生育率下降的速度仍然比其他國家都快。2004年后韓國實行了應對低出生率的獎勵出生的人口政策。
顯然,韓國的人口政策也是適時調節的。戰后70多年,韓國人口的增長歷史及政府推行的人口生育政策走的是一條“之”字形或“否定之否定”曲線。
《領導文萃》:在國際社會看來,韓國似乎是人口政策實施不成功的典型,乃至成為低生育的“世界冠軍”。你認為韓國人口危機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面?危機背后的韓國人婚育觀是怎樣的?人口危機帶來了哪些危害?
詹小洪:我認為韓國的人口危機主要表現在生育率低和老齡化嚴重。
首先說說生育率低的問題。韓國的生育率每況愈下,可以看這樣一組數據:一是總和生育率。總和生育率是指平均每名女性在15~49歲育齡期生下的嬰兒數。總和生育率必須保持在2.1才能維持人類的均衡繁衍。按照國際通行標準,總和生育率低于1.5就被稱為低生育率社會,低于1.3,則被稱為超低生育率社會。韓國一個育齡女性的總和生育率20世紀70年代是4.53,到了80年代降為2.83,到了90年代再降為1.59。進入21世紀后,2000年是1.47,已經表現為低生育率社會,2006年降至1.08,實為超低生育率社會。從2015年開始,韓國生育率已連續8年呈下降趨勢,在2018年為0.98,首次破1。2023年,韓國總和生育率0.72,為世界人口出生率最低的國家,而且越是大城市出生率越低,首爾的生育率僅為0.59,釜山是0.72,仁川是0.75。
二是人口的自然增長出現逆轉。韓國人口在20世紀80年代每年平均增加60萬, 2002年和2017年跌破30萬和20萬, 2020年自然減少了3.26萬,首次出現了死亡人口大于出生人口的情況。2020年被稱為人口“死亡交叉”年,從此人口連續四年出現負增長。韓國人口專家極其悲觀地預言:“目前韓國人口5100多萬,照如此持續低的生育率,到2050年,將降到4200萬,2100年將降至現在的三分之一,到2200年只剩140萬,最后導致韓國人會在地球上消失。”
三是新生兒數量加速下降。自有統計以來,1970年為100萬, 2002年降至50萬,2020年再跌破30萬,2023年僅23.5萬,不及1970年的1/4。可以說,進入21世紀以來,韓國人口的馬奇諾防線逐漸一個一個被攻破。不過根據最新資料,2024年,韓國新生兒人數為24.2萬,較上年增加0.7萬。無論是數據方面的一次偶然變化還是出生率開始出現逆轉,盡管非常微不足道,但此消息簡直讓韓國人普天同慶了。
韓國的低生育率背后與韓國人婚戀及生育觀變化密切相關,可看一組數據:
一是對結婚持肯定態度的人數在減少。韓國統計廳2023年3月23日公布的《2022年韓國社會指標》顯示,半數韓國人認為完全可以一輩子不結婚,有近六成的韓國人認為婚后不必生娃。韓國統計廳發布的《韓國社會動向2023》報告顯示,青年對結婚持肯定態度比重明顯降低。在20~29歲女性中,認為“一定要結婚”或“結婚比單身更好”的受訪者僅27.5%,較2008年(52.9%)下降25.4個百分點。30~39歲女性對結婚持肯定態度的比重從51.5%降了19.7個百分點至31.8%。同期,20~29歲和30~39歲男性對結婚持肯定態度的比重也分別降至41.9%、48.7%。韓國統計廳2023年7月11日發布的《低出生率與韓國社會的變化》資料顯示,25~49歲的男性中近五成沒有婚史,每三名女性中有一人未婚。據韓國統計廳發布的《2023年12月人口動向》顯示,2023年結婚登記件數為19.4萬件,這是韓國1970年開始有結婚登記以來的最低數量。而2013年是32.3萬件,十年驟減40.0%。
二是晚婚盛行。韓國不但結婚人數在減少,即便結婚也選擇較晚結婚。以2021年數據為準,韓國女性平均初婚年齡為31.1歲,男性為33.4歲。與1990年相比,女性推遲了6.3歲,男性推遲了5.5歲。目前 40~44歲新娘多于20~24歲新娘。隨著韓國人結婚年齡的推遲,生育年齡也相應變大,推遲生育的傾向也越來越嚴重。2023年生下第一個孩子的母親的平均年齡為33.6歲,與20年前相比,上升了5.6歲,與10年前相比,上升了3.3歲。即使與有“富國俱樂部”之稱的經合組織成員國平均水平(29.3歲)相比也高出了4.3歲,為經合組織成員國中最高。
三是只生一胎的趨勢明顯增加。2023年一孩出生數量比2021年增加了5.5%,而二孩和三孩出生數量分別下降16.8%和20.7%。2023年韓國誕生的嬰兒中,二胎及以上的為91700人,該數字歷史上首次跌破10萬人。2018年為15.3656萬人,二胎及以上的比重在五年里驟降40.0%。在20多年前,二胎及以上的比重還遠遠超過頭胎,2000年第二胎及以上的新生兒數為33.6萬人。
韓國低生育率已經給國家和社會造成了直接和間接的危害,僅舉一例說明,這就是各類學校、幼兒園入學人數急劇減少。據韓國育兒政策研究所2023年的一期《育兒政策論壇》數據表明,全國托兒所從2018年的3.9萬家減少到2022年的3.1萬家,減幅21.1%,同期幼兒園減少5.1%。預計到2028年,托兒所和幼兒園數量將較2022年減少超三成。
再說說韓國人口老齡化問題。根據聯合國人口老齡化的劃分標準,當一個國家或地區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數量占總人口比例超過7%時,則意味著這個國家或地區進入“老齡化社會”,超過14%以上則為“深度老齡化社會”,超過20%則為“超級老齡化社會”。據韓國行政安全部2024年12月24日發布的數據,韓國人口中65歲以上人口占比超過了20%,韓國已經進入了超級老齡化社會。目前世界上只有為數不多的發達國家進入了超老齡社會,如日本、意大利、芬蘭、德國、瑞典和法國。從人口年齡結構變化也可看出韓國老齡化的程度,比如反映人口老齡化的指標是人口年齡中位數的變化,這是一個描述人口年齡分布特征的重要統計指標,它將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總人口按照年齡順序排列,位于中間位置的年齡即為人口年齡中位數。韓國人口年齡中位數是:1980年21.8歲,1995年29.7歲,2000年32歲, 2010年38.1歲,2024年45.7歲。平均每5年增長近3歲,這證明韓國人口老得太快。韓國18歲以下的青少年人口在20世紀60年代為50%,2004年僅為25.1%,2023年為13.8%。據韓聯社2024年1月10日報道,韓國70歲以上人口首次超過20至29歲人口,這則消息給社會發展亮起了紅燈。
經合組織將15歲到64歲的人口定義為勞動人口,而核心勞動人口為25歲至49歲,這個年齡段的人口經濟活動最為頻繁。隨著韓國老齡化加速,勞動年齡人口(15~64歲)的減少,他們的撫養負擔會加劇。每100名勞動年齡人口撫養的少兒和老年人口的人數稱為總撫養比。2023年韓國人的總撫養比為每百人44人,據專家預測,到2042年這一數字將達到81.8人,幾乎要翻一番。也就是處于“勞動年齡”的一個人平均要撫養0.8個老人或孩子。尤其是老人贍養比將達到每百人67人,即每3名勞動年齡人口要照顧2名老人。韓聯社2023年底報道,韓國的老年人貧困率40.4%,是經合組織成員國中最高的,將近成員國均值(14.2%)的三倍。韓國專家指出,韓國人平均預期壽命從1991年的72歲延長至2021年的86歲,但公共年金(養老金)和私人年金制度不完善、提前申領退職金、預期壽命延長、儲蓄不足等因素導致不少老年人面臨貧困。與主要發達國家的老年人較早退休后享受老年生活相比,不少韓國老年人為維持生計仍從事低薪工作,70歲以上就業人口比重也呈增勢。據韓聯社2024年2月19日報道, 一項統計數據顯示,韓國每4名70歲以上老年人中就有1人為了掙錢糊口而仍在工作。
《領導文萃》:韓國的低生育率導致了少子化,同時,老齡化也讓人觸目驚心。那么,在看得見的將來,韓國的人口危機有可能緩解嗎?
詹小洪:總體來說很不樂觀。而且,韓國人口形勢遠比預測的更悲觀。低生育率、高齡化等韓國人口結構惡化的速度往往比專家預測的還要糟糕。例如韓國統計廳在2011年發表的《2010—2060年人口推算》中預測,2023年韓國的總和生育率將為1.37。即使在最悲觀的預測中,也將2023年的生育率預測為1.00。但實際情況是韓國2023年的總和生育率為0.72。韓國《2010—2060年人口推算》還預測,2023年的新生兒數也會達到31.7萬人,但實際上2023年韓國新生兒數為23.5萬人,遠遠沒有達到預測值。
韓國統計廳最近在《2022—2072年未來人口推算》中預測,2072年韓國人口將比2023年減少約30%(1545萬人),為3622萬人,但這也可能是樂觀的預測。在這個推算中,韓國2022—2072年的生育率也將是經合組織38個成員國中的最低水平。預計2072年韓國15~64歲勞動年齡人口占比為45.8%,是成員國中唯一低于50%的國家,同一時期韓國65歲以上高齡人口占比將升至47.7%,這一占比也在成員國中排名第一位。
《領導文萃》:韓國的人口危機確實很嚴重。您前面介紹說韓國生育率低和韓國人的婚姻觀生育觀變化有關,那么危機的背后有沒有其他更深刻的根源?
詹小洪:當然有。首先,韓國持續下跌生育率的背后是“生養難”的社會環境。青年就業難,自己買房難,生了孩子后,養育孩子和工作兼顧難,加上子女私教育負擔過重,這些高昂的生活成本,使年輕人不敢生。在2023年韓國人口保健福利協會實施的“低生育率認識調查”中,青年一代(19~34周歲)不想生孩子的最大原因是撫養費、教育費等經濟壓力(57%),比如超高的養育成本。2024年2月23日的《朝鮮日報》稱韓國為“全球養育成本最高的國家,壓倒性第一”。該報援引美國CNN等外媒報道稱: “在韓國,把一個孩子撫養到18歲的成本相對于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的倍數為7.79倍,全球第一。”按照2022年韓國人均GDP(約合3.24萬美元,4300萬韓元)計算,相當于撫養一個孩子的成本約為3億350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181萬元)。報告稱:“在中國,養育成本是GDP的6.3倍,為7.48萬美元(約合1億韓元)。”在調查對象國中,意大利繼韓國和中國之后,以對比GDP 6.28倍的養育成本位列第三。英國(5.25倍)和新西蘭(4.55倍)躋身前五。日本(4.26倍)、美國(4.11倍)、德國(3.64倍)也被列為養育成本相對較高的國家。又比如聞之咋舌的私教育費。韓國家庭除了對孩子在學校的教育投入以外,還為子女教育投入了巨額的“私教育費”(與學校教育或者公共教育對應,主要指各種課外補習班,各種證書考試輔導班,相當于中國國內的課外班),其比例之高可以說舉世無雙。在21世紀初,私教育費占家庭總支出達到12%。最近十幾年,私教育費有增無減。2022年,韓國學生每人月均課外輔導費為41萬韓元(每10000韓元約折合人民幣55元),自2020年(30.2萬韓元)、2021年(36.7萬韓元)以來呈劇增趨勢。隨著年級升高,課外輔導費也隨之增加,小學生37.2萬韓元,初中生43.8萬韓元,高中生46萬韓元。課外輔導參與率(78.3%)也創下歷史最高紀錄,85.2%的小學生接受課外輔導。
其次,對女性生育環境有著種種的不友好。韓國經濟發展雖然很快,但是并沒有帶來相應的社會價值觀的變化,種種性別歧視引起的女性對生育的抵制,從而帶來了女性價值觀婚育觀的深刻變化。最近有一種韓國婦女生育罷工的論調頗引人關注。此論調認為,在過去的幾十年中,韓國經濟的發展速度驚人,推動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和進入職場,并擴展了她們的抱負。但深受儒教傳統影響的韓國“父權文化”,使韓國妻子和母親的角色沒有得到同步改善,表現為:男女同工不同酬、職場性別歧視嚴重、女性負擔育兒責任重、履歷斷層,等等。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韓國女性艱難選擇了事業而非婚姻和孩子, 拒絕成為“生育機器”。“生育罷工是女性對社會的報復。”這些情況有多嚴重,可以分別用調查數據來說明,一是關于職業中斷。一項調查分析發現,2013—2019年25~34歲女性的總和生育率下降的原因中,約40%是由于生育了孩子的女性在雇傭上遇到越來越多困難。在韓國,有子女的女性職業中斷率高的原因是女性承擔了過重的育兒負擔。在韓國,婦女生孩子后,等她們再回到就業市場時,卻再難得到生產前的職位,這在韓國被稱為履歷斷層。二是男女同工不同酬。在經合組織國家中,韓國女性的大學升學率已經達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為世界最高水平之一,但是,韓國的男女薪酬差距卻最為嚴重,據韓國統計廳2023年發布的報告,韓國的性別工資差距在38個經合組織成員國中居首。韓國2022年的性別工資差距為31.2%,遠超經合組織成員國平均水平(12.1%)。三是遭受性別歧視。韓國大部分女性在入職時被要求簽署承諾結婚后將離職,或在招聘女性時以未婚作為招聘條件等。最近,韓國某輿論調查機構以全國1000名上班族為對象進行了“職場內的性別歧視經歷”問卷調查,結果顯示,27.1%的女性回答稱“被強迫簽訂以結婚、懷孕、生育為離職理由的勞動合同”。四是男性育兒參與率低。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統計,韓國每100名新生兒中育兒休假使用者(以2020年為準)為48人。與女性相比,男性的育兒、家務勞動時間比率僅為23%。韓國男性參與家務勞動的比例僅高于日本和突尼斯。面對上述種種不友好的生育環境,身受良好教育的現代韓國女性則以生育罷工來應對上述不公平待遇。曾于2017—2018年擔任韓國婦女部部長的鄭鉉栢女士認為,女性的不滿得不到承認和解決,生育罷工現象在韓國社會就不可能結束。
《領導文萃》:面對每況愈下的人口危機,韓國政府采取了哪些措施來遏制或緩解?
詹小洪:20世紀90年代中期,韓國意識到生育率穩步下降和老齡化顯現所帶來的嚴重問題,將人口政策由控制生育轉為鼓勵生育。近30年來,刺激政策力度越來越大。具體有以下舉措。
一是總統掛帥,設立強力領導機構。2005年韓國總和生育率降至1.08后,盧武鉉總統成立了低出生率及老齡化社會委員會,并親任委員長。2008年,李明博政府設立了由保健福祉家庭部長官任委員長、10個部門長官參與的低出生率老齡化社會委員會。尹錫悅上臺后,政策層面上支持力度更大,主管層級更高。2024年6月19日,尹錫悅總統主持召開低生育高齡社會委員會會議,正式宣布韓國進入“人口國家緊急狀態”,并宣布了綜合性的“扭轉低生育趨勢的對策”。他在會議上強調:“(盡管我們在人口問題上做了很多努力)但百藥無效,現在甚至要對韓國的生存感到擔憂。”“必須發動一場全力以赴的國家戰。”具體措施有:新設副總理級別的部門——人口戰略企劃本部。尹錫悅雄心勃勃地指出,成立人口戰略企劃本部,相當于20世紀60年代樸正熙總統執政時期成立經濟企劃院,意欲現在韓國政府要像樸正熙當年抓經濟一樣狠抓人口增長問題。目標是,通過本次對策的實施,在尹錫悅總統任期內出現出生率反彈,截至2030年使總和生育率恢復到“1”。
二是財政支持。據韓媒消息,韓國國會預算政策處透露,自2006年成立低出生率及老齡化社會委員會以來到2023年,韓國政府為應對低生育率和老齡化已經投入了380萬億韓元的預算。具體來說,韓國應對低生育的預算為每年52萬億韓元(以2022年為準),相當于每名新生兒達2.1億韓元。據官方數據,從2024年起,1名兒童從0歲至7歲總共可獲得296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16萬元)的補助。這些費用包括:為不孕不育夫婦支援治療費;獎勵生育,給生一胎、二胎、三胎、四胎……的家庭以分別不同的獎勵;對多子女家庭提供購買或租賃住宅的優先權;產婦90天產前產后休假工資全額由國家負擔;上調育兒休職工資;為有工作的父母親提供夜間保育服務,幫助照顧有新生嬰兒的家庭。在應對老齡化方面,韓國出臺的政策包括向65歲以上老年人發放基礎養老金,從2010年的2.47萬億韓元增至2030年的30.3萬億韓元。醫保財政將從2008年的34萬億韓元增至2030年的81萬億韓元,其中30%用于應對老齡化。針對歷屆韓國政府的鼓勵生育舉措,有韓國專家認為,就業、住房、保育、教育、福利等所有國家政策都必須從生育友好的角度出發重新進行設計。如果不能改變年輕人對結婚、生育、育兒的消極看法,開什么藥方都無法起效。
三是引進外勞,緩解國內人力的不足。低出生率、人口老齡化、從事生產的勞動人口比率減少、勞動力短缺乃至出現用工荒,這是多年來韓國政府面臨的一系列難題。為解決這些難題,韓國政府一直在設法通過引進外國勞工以克服不斷加劇的用工荒問題。在2005年以前韓國是人口純流出國,但從2006年開始轉變為人口凈流入國。據韓國法務部的《出入境、外國人政策統計月報》,截至2024年1月,滯留在韓國的外籍人員為244.8萬人,接近韓國總人口的5%。自2004年始,韓國政府實行雇用許可證制度,即招工難的企業得到政府許可雇傭外籍勞工的制度。政府向外籍勞工簽發E-9簽證(非專職就業簽證)。截至2022年,每年獲E-9簽證的外籍勞工雇傭限額為五六萬人,尹錫悅上臺后E-9簽證急劇增加,2023年為12萬人,2024年更是到了16.5萬人。除引進E-9簽證的外籍勞工外,韓國政府還計劃大幅擴大E-7-4簽證發放數量,即發給適合在韓國從事技術、科學、高科技等領域工作的外籍專業人士、外籍熟練技術工的簽證。E-7-4簽證準入配額在2020 年為1000人,2024年增至30000人以上。為對應每況愈下的人口低出生率,韓國政府還出臺了吸引外國留學生的優惠政策。2024年8月16日,韓國教育部頒布了一個雄心勃勃的“留學生教育競爭力提升方案”,爭取將留學生數量到2027年增至30萬人。通過使來韓國留學生數量躋身世界前十,實現與韓國作為世界經濟十強地位相匹配的發展目標。韓國政府這項留學生計劃目的是引導外國留學生通過在韓國留學,然后在韓國工作、定居,提供給韓國企業所需要的勞動力,以緩解因為低出生率導致的邊遠地區人口消失進而勞動力不足等問題。韓國正設法將這些外國優質人才留在韓國,將他們打造成“新韓國人”,為韓國所用。為落實新留學生政策,韓國政府大大放寬了外國人來韓國留學的條件。如降低對韓國語水平的要求;減少留學生提供自己存款證明的標準; 允諾增加留學生打工時間。
《領導文萃》:中國和韓國都處于儒教文化圈,崇尚多子多福的生育倫理。無論是人口政策還是人口形勢現狀,中韓兩國有頗多的共同點。那么,韓國的人口危機對中國有哪些啟示?
詹小洪:從20世紀50年代以來,中韓兩國的人口生育政策都經歷了鼓勵生育、控制生育再到放開生育的“之”字形道路。我們也簡單回顧一下中國的人口政策, 第一個階段是鼓勵生育階段(1949年—1953年); 第二個階段是節制生育與反復階段(1954年—1959年),這個階段國家決策層開始意識到人口過快增長的問題,并嘗試控制人口增長; 第三個階段是計劃生育政策實施階段,這個階段從1970年代開始推廣“晚、稀、少”政策,實行較為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 第四個階段是計劃生育政策調整階段(1984年—1999年),對計劃生育政策進行了適當調整,如在農村適當放寬生育二胎的條件;第五個階段是穩定低生育水平階段(2000年至今),主要任務轉向穩定低生育水平,提高出生人口素質, 逐步放開生育政策:2013年實施“單獨二孩”政策,2015年實施“全面二孩”政策,2021年實施“三孩政策”,表明中國人口生育政策逐步趨向寬松。
當前,中韓兩國都面臨著總和生育率極低、老齡化程度加深的困境。先看看兩國的總和生育率。中國近年來的總和生育率持續下降,2023年中國的總和生育率降至約1.02,遠低于更替水平2.1,中國總和生育率在世界主要經濟體內都屬于很低的。前面介紹說2023年韓國的總和生育率為0.72,遠低于其他國家以及經合組織國家的平均水平,僅與處于戰爭狀態的烏克蘭相同。再看中韓兩國的老齡化程度,中國已經正式步入“深度老齡化社會”,2023年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比達到15.4%,老年撫養比為22.5%,即每4.4名勞動年齡人口就要負擔1名老年人。前面做了介紹,韓國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總數超過了20%,韓國已經進入了“超級老齡社會”。
當前,中國正在積極推動生育友好型社會建設,韓國的人口危機和應對緩解危機的舉措,對中國人口政策可以提供一定意義上的參考作用。
第一,需要建立早期預警機制。中國應借鑒韓國的經驗,建立更為敏感的人口監測與預警系統。高度關注生育率水平,隨時啟動政策調整機制,避免陷入低生育率陷阱。
第二,重塑生育友好文化。中國正在倡導“生育友好型”社會文化,通過公共宣傳、職場環境改善等手段,轉變社會對多子女家庭的認知,提升生育的社會認同感。
第三,推進性別平等,吸取韓國教訓,針對職場性別歧視和女性職業發展難題,中國需進一步推動性別平等,包括立法保障女性職業發展權益、提供靈活工作制度、擴大公共托育服務等,以減輕女性生育與職業發展的雙重壓力。
第四,韓國在應對人口老齡化方面采取了多項有效措施,包括制定全面的政策框架、實施長期護理保險制度、利用最新技術提高福利水平、推動銀色產業發展、恢復老人福利住宅出售制度以及增設醫療及養老設施等。這些措施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借鑒經驗。
第五,認清實際,因地制宜。中國和韓國雖然在文化和經濟上有很多相似之處,但中國的人口基數大,城市和地區間差異巨大,因此在制定人口政策時需要考慮各地的具體情況,不能一概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