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看來,全天下最討厭的事莫過于受人管束。初中三年我受夠了這樣的苦,因此在進入高中后,我想做點什么來改變局面,讓自己變成一個無論老師還是家長都覺得沒必要管束的人。
據我觀察,能做到這一點的高中生通常分為兩類:一類是在學習方面已經無可挑剔,名副其實的優等生;一類是雖然成績不夠好,但顯然已經足夠努力,任誰都無法再指責的認真笨蛋??紤]到前者的門檻太高了,我決定以后者為參考開始我的表演。
之所以說是“ 表演”,是因為我顯然不是“認真笨蛋”那種類型。我鐵板一塊的大腦結構中包裹著比木衛一上的火山還要活躍的思維巖漿,每天都會冒出無數個除做個好學生以外的想法。諸如“不好好學習就會被社會淘汰”“努力考取高分是每個小孩對父母的義務”這類觀念根本就進不了我的腦子。不過,只要我演得像,誰會懷疑我究竟是不是呢?
于是表演開始了。首先是課堂這幕戲,在這幕戲中,認真笨蛋的劇本上有這么兩點表演要求:第一,勤快地做筆記;第二,不做筆記時,眼神要緊跟著老師或老師的板書。如果眼神能盡量顯得求知若渴一點,效果就更好了。至于舉手回答問題,這不是笨蛋該考慮的事。不過若被老師點到名字,也不用有一定得回答正確的心理負擔——聰明同學才有這種包袱。
和課堂表演比起來,作業本上的舞臺更有挑戰性。
一個眾所周知的共識是:認真笨蛋哪怕把題目空著,也絕不會抄作業。但有時我們難免碰上一些讓人疑心自己一旦做了就浪費了生命的無聊作業,比如,那種好幾頁的冗長英語填空題。作為一個粗心的人,我做起這類題往往會成片地出錯。既然如此,與其在做的過程中強化一遍對錯誤答案的印象,倒不如一開始就把附在書后的標準答案抄上去。當然,抄答案也是有技巧的,比方說,你不能全抄對,要留出一部分題刻意寫錯,錯誤的類型最好和你平時常犯的一致,才不容易露餡。再比如,抄答案時也不能完全不看題干,每道題至少要完整地讀上一遍,否則若是抄錯位了一大片,老師那里就沒辦法解釋了。
最需要注意的是,你絕不能讓任何人看見你抄作業。認真笨蛋的人設一旦坍塌,就再也補救不回來了。
如果你像我一樣做到了以上要點,那么我相信你的認真笨蛋形象一定會深入人心。繼而,你也沒必要再為當堂測驗和考試而緊張了。因為哪怕做得不好,老師也只會覺得你笨,對你那先天不足的大腦表示遺憾,他可能會試圖再教教你,但絕大部分老師都不會批評你,更不會對你提過分的要求了。恭喜!你從此無須遭受言語的壓力,無須被管教了!所有和我一樣精明的認真笨蛋,偷著樂吧!
當然,作為一個自我要求高的演員,我所做的可不止這些。好演員是會給自己加戲的。比方說,我給自己加了一個“對待語文默寫特別認真”的設定,并一直在努力貫徹它。
對擅長背誦的我來說,語文默寫確實是我最拿得出手的一塊內容。我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就能記住晦澀難懂的古詩文,且一旦記住就不會輕易忘記。因此,我就干脆再多花一點精力,將語文默寫打造成了自己的長板。畢竟,認真笨蛋也不能在每個方面都顯得太笨,有一個擅長的領域會讓我的人設更加真實可信。于是,我的語文默寫本上慢慢攢滿了表示全對的五角星。當偶爾疏忽失去了一枚星星時,我馬上表演出悲傷忍淚的神態。剛開始,我擔心自己是不是演得太過了,不過當我訂正好那處錯誤去辦公室交給老師時,老師的反應卻出乎意料。
“ 這個錯誤你確實不該犯,不過老師知道你一直很認真,錯了不該錯的地方自己也很難過。老師都看得到的?!边@位對待不用心的學生一向不吝雷霆手段的老師溫和而慈愛地對我說,一副早已洞悉了我內心脆弱面的模樣。
好演員要把最顯眼、最值得夸耀的東西堆在臺前給人看。定期收發的生物錯題本必須得分類詳細,解析認真;擺在桌面上的小臺歷要寫滿待做的學習任務,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成天都忙于學習;如果某天做了老師沒有要求的工作,那就更要大張旗鼓,讓大家都看見。比如,在考前梳理歷史知識點時,我買了一疊比課桌還大一倍的白紙來畫思維導圖。因為紙太大了,每當我要畫的時候,就得跑到圖書館去用那里的大桌子。圖書管理員常常被我的舉動吸引過來,在一旁欣賞我豪邁的線條。
在圖書館完成的大作當然要在教室里動輒展開,在這張巨大的思維導圖背后,我能感覺到全班一半人的目光都好奇地聚焦在上面。目光的熱意透過紙背傳導到我的臉上,讓我的面孔興奮到發熱。
表演受到的好評對一位演員來說無疑是最好的正反饋。為了一遍又一遍地品嘗掌聲的甜頭,我的演出逐漸登峰造極。我的默寫本受到語文老師的表揚,我的錯題本被生物老師拿給全班同學傳閱,我的思維導圖被歷史老師描述給其他班的同學。再然后,我的其他方面也被傳得神乎其神——比如,不知道誰傳出去說我每天凌晨四點鐘就起床。
好吧,這個傳言也并非空穴來風。我確實一般五點鐘就會起床學習了,任務太重時,偶爾四點半起床也不是沒有過。大概不知被誰記住了,又一番四舍五入變成了四點。但我起床這么早,并不是出于勤奮。我只是單純寫不完作業,又不想熬夜,只能將做不完的作業堆到早上。
就這樣,我所扮演的認真笨蛋形象越來越豐滿生動,以至于到后來幾乎成了老師們口中的榜樣典型。不過,正如優秀演員往往工作繁忙一樣,我也越發感到了維持形象的疲累。慢慢地,我開始懷疑:演一個認真笨蛋,真的比坦誠地做個普通學生來得劃算嗎?我不想要老師家長的管束,歸根結底是為了有更多時間去玩,可怎么玩的時間也并沒有多起來呢?
然而,現在改變策略也不劃算了。一個在短期內尚不明顯但從長期來看很突出的事實是,在我專心致志演戲的一年多里,不僅我的“認真”之名傳遍年級,我的成績居然也越來越好。若是現在突然恢復本來面目,豈不是要從高處跌下去嗎?于是我猶豫著,將這個形象維持了一學期又一學期,一直到高考也沒有露餡。
我的演技真的這么好嗎?高考后,我回憶這三年來變化緩慢,卻一直保持上升趨勢的排名曲線,不禁懷疑起來。或許我之所以三年都不曾露餡,并不是因為演技夠好,而是因為我本來就是個如假包換的認真笨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