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文章選取G20國家2000—2018年生效的64個區域貿易協定為樣本,構建了數字貿易規則深度指數及條款異質性指數,并基于G20國家的出口增加值及增加值分解數據,實證檢驗了RTA數字貿易規則總深度、電子商務條款深度、數據流動條款深度、知識產權保護條款深度對締約方出口增加值的影響。結果表明:RTA數字貿易規則顯著提升了締約方的出口增加值,其中電子商務條款的促進作用最大;對于中間品出口和復雜價值鏈貿易,數字貿易規則產生的促進效果更顯著。機制檢驗發現,數字貿易規則通過削減貿易成本和提升創新水平兩條路徑促進出口增加值提升,而國內監管質量的差異會削弱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促進作用。
關鍵詞:區域貿易協定;數字貿易規則;出口增加值;結構引力模型
中圖分類號:F744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3-5559-(2025)01-0081-12
一、引言
數字貿易作為一種新興的貿易形式,正逐漸成為全球貿易的新動力,改變了傳統貿易模式的同時,也對國際貿易規則體系提出了挑戰。從1998年世界貿易組織宣布對電子傳輸“暫免關稅”以來,數字貿易的多邊準則制定進展緩慢。由于世界各國對于加深拓寬數字貿易領域合作的意愿日益增強,所以開始積極尋求在區域貿易協定(RTAs)框架下,為數字貿易治理提供新的解決方案。根據世貿組織的統計,到2024年1月,已經有369個區域貿易協定生效,其中涵蓋數字貿易相關條款的RTAs達到了188個,逐步彌補了多邊貿易規則下對數字貿易的監管空白。
區域貿易協定中的數字貿易規則建立了數字貿易發展的制度框架,有助于促進雙邊或區域數字貿易發展[1]。然而,數字貿易的概念還在不斷演進過程中,早期研究中,數字貿易是指借助數字化手段實現交付的產品與服務的貿易活動,此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排除了大部分實體商品的貿易范疇,其核心關注點主要集中于服務性產品的交易領域[2]。周念利和陳寰琦[3]就以“數字交付貿易”為研究對象,探究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數字貿易效應。然而隨著研究的深入,國內外學者普遍認為以數字方式生產、訂購或交付的貿易活動,都屬于數字貿易的范圍[4]。數字貿易正在以全方位、深層次的方式賦能全產業發展,推動全產業的數字化轉型和高質量發展,因此從全產業角度出發更能準確反映數字貿易規則的貿易效應。而隨著全球分工體系逐步調整,相較于傳統的貿易核算,出口增加值更能反映一個國家在全球貿易中的實際貢獻和收益[5],出口增加值的提升對于推動產業升級與轉型進程,以及在全球價值鏈中實現分工地位的躍升,具有深遠且關鍵的意義。
RTA框架下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影響研究,是在全球化和數字經濟快速發展背景下,針對國際貿易合作新趨勢和新挑戰提出的重要議題。該研究旨在回答以下問題:RTA數字貿易規則生效是否有助于一國出口增加值的提升?不同類型的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影響有何不同?數字貿易規則發揮效應的機制又是什么?對于上述問題的回答為制定有效的貿易政策、推動對外貿易高質量發展提供理論支持和政策依據,有助于中國在全球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中發揮積極作用,增強在國際數字貿易治理領域的話語權與影響力。
二、文獻綜述
(一)數字貿易規則的量化研究
現有文獻通過多種方式量化數字貿易規則以研究其政策效果,許多學者使用0-1虛擬變量來表示區域貿易協定數字貿易規則的有無[6-7],這種方法忽略了數字貿易規則具體條款的法律約束和開放程度,簡單地以是否簽署數字貿易規則作為分析的基礎,無法全面反映規則內容的多樣性和復雜性。為進一步衡量區域貿易協定數字貿易規則的開放程度,部分文獻使用數字條款文本長度(單詞數)得到數字貿易規則廣度指標[8],雖然有一定的進步,但沒有考慮到條款的具體內容、重要性、影響范圍等,因此也無法全面反映數字條款的復雜性和深度。基于上述衡量方法存在的問題,學者們分析協定文本的表述,對各項條款進行賦值,從而更準確地把握數字貿易規則的深度。這使得不同數字貿易規則之間的比較成為可能,增強了數字貿易規則政策效果分析的可靠性和可比性。例如,李艷秀[9]對50個涵蓋數字貿易規則的區域貿易協定按照是否包含非歧視條款等9項具體條款進行取值;周念利和陳寰琦[3]按照法律可執行度的強弱,對美國主導的區域貿易協定在源代碼保護、跨境數據自由流動等7項代表性美式數字貿易規則進行0-3的評估打分。此外,還有研究采用自然語言文本處理方法對數字貿易規則進行測算,在韓劍等[10]和劉斌等[11]的研究中,分別采用了RTAs與TPP和CPTPP文本相似度作為衡量數字貿易規則發展水平的指標。
(二)數字貿易規則的影響研究
當前學者對數字貿易規則貿易影響的研究主要從理論和實證兩個方向展開。第一,以具體的貿易協定為研究對象,定性分析其中的數字貿易條款的貿易效應。周念利和陳寰琦[12]聚焦于《美加墨協定》(USMCA)較TPP數字貿易規則所作的“深化”和“擴展”,發現“美式模板”促進了美國數字價值輸出和數字產業發展。通過與CPTPP中的數字條款進行比較,彭德雷和張子琳[13]認為RCEP中的數據跨境流動規則對我國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具有重要意義。第二,構建數字貿易規則深度指標,定量分析數字貿易總規則和子條款的貿易效應。孫玉紅等[8]、劉志中和陳遷影[14]分別研究了數字貿易規則對服務貿易出口和服務出口二元邊際的影響,均發現數字貿易規則發揮著顯著的促進作用。趙靜媛等[15]根據區域貿易協定中數字貿易規則的特征屬性,研究異質性數字貿易規則對數字行業出口增加值的影響。毛雁冰和方亞婷[16]從ICT產品領域考察了數字貿易規則對提高ICT產品出口增加值的作用,認為其中數據跨境自由流動條款的促進作用最大,而有關隱私保護和數據安全的條款促進作用相對較弱。可以發現,現有研究多將數字貿易規則的影響細分到服務貿易、數字服務出口、ICT產品出口領域,然而數字貿易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規模,對傳統貿易產業鏈進行深度重構,隨著數字技術的不斷滲透和融合,全產業數字貿易已是大勢所趨[17],所以僅是聚焦于一類產品或部門研究數字貿易規則的貿易效應有一定的局限性。此外,學者們還深化研究了數字貿易規則的影響機制,發現數字貿易規則可能通過改善營商環境[18]、降低貿易成本[19-20]、削減貿易壁壘[21]、促進研發要素跨境流動[22]、提高數字生產要素投入[23]等途徑發揮貿易效應。
基于此,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在研究方法上,本文根據TAPED數據庫,采用“條款計數指數”方法[24]構建了數字貿易規則深度指數,并按照規則內容分類,構建電子商務條款、數據流動條款和知識產權條款三項異質性深度指數,基于結構引力模型實證檢驗了RTA數字貿易規則對締約方國內出口增加值的影響。第二,在研究視角上,本文聚焦于全產業,從全球價值鏈的視角對數字貿易規則的貿易效應進行研究,按照國內增加值在全球價值鏈貿易中最終吸收地和吸收渠道的不同將出口的國內增加值分解,探究數字貿易規則對不同類型出口增加值貿易效應的異質性。第三,在研究內容上,本文從對出口增加值的規模和結構影響上分析,實證檢驗了貿易成本和創新水平作為數字貿易規則影響出口增加值的作用機制,還對國家間監管質量差異的調節效應進行了分析,進一步豐富了該領域的研究。
三、理論機制與研究假說
(一)RTA中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影響機制分析
RTA數字貿易規則主要從規模效應和結構效應兩方面來影響一國或地區的出口增加值,并且數字貿易規則深度越大,其對出口增加值的促進作用就越大。在規模效應方面,RTA數字貿易規則的締結有助于直接擴大出口規模及其所包含的國內增加值。區域貿易協定中數字貿易規則的生效能夠降低企業的貿易成本,一方面增強企業出口產品的市場競爭力,擴大海外市場份額,從集約邊際角度促進出口總額增加,從而增加出口國內增加值;另一方面貿易成本的減少降低了企業出口的生產率閾值,使得更多的企業能夠進入出口市場,從擴展邊際角度帶來貿易增長和出口增加值提升。結構效應方面,數字貿易規則的簽訂通過促進締約國之間的交流學習、激發企業間的良性競爭,有效提升了國家的創新能力,進而提高國內各產業部門中間品投入技術含量[25]。基于成本最小化原則與便利性考慮,決策者傾向于優先在國內尋求并采納同質的中間產品作為替代,以進行生產活動[26]。具體而言,締約國的創新能力增強促使了對國內投入的更大程度利用,優化了出口增加值結構,進而推動了國內出口增加值的提升。圖1展示了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影響路徑。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認為數字貿易規則主要通過削減雙邊貿易成本和提升創新能力促進一國或地區出口增加值的提升。
第一,貿易成本削減效應。在全球價值鏈日益深化的背景下,生產活動被高度細化為多個環節,并跨越國界分布。這種分工模式促進了資源在全球范圍內的優化配置,但同時也帶來了中間品多次跨境的復雜性,貿易成本累積放大[27],阻礙了價值鏈貿易的發展。數字貿易規則中的條款能夠削減貿易環節的通關成本、運輸成本、合規成本等貿易成本,促進出口增加值的提升。首先,電子商務條款有關電子產品和傳輸免稅的規定弱化了關稅壁壘,直接降低了關稅成本,而無紙化通關、電子單證、電子簽名等貿易便利化措施的實施減少了物理存儲和運輸的需要,還極大地縮短了通關時間,能夠有效地降低商品通關成本和運輸成本。其次,數據流動條款通過促進數據在貿易伙伴之間的自由流動,提高了市場信息的透明度,降低了因信息不對稱而產生的交易風險和合規成本[28]。最后,知識產權保護條款通過加強國際合作、提高執法力度等方式,有效地保護了創新者的合法權益,防止了知識產權的濫用和侵權行為,降低了因知識產權糾紛而產生的訴訟成本和時間成本。
第二,創新水平提升效應。數字貿易規則的制定與實施,為締約國之間建立了更加透明、高效的信息交流機制,促進了先進技術、管理經驗和商業模式等創新要素的跨境流動,這種技術溢出和知識傳播有利于國內企業通過學習不斷提升自身的創新能力和競爭力。而且,隨著數字貿易壁壘的降低,知識溢出的地理邊界也被打破,可以通過互聯網等數字平臺加速傳播,空間溢出程度進一步加強。另外,深度一體化的數字貿易規則在為本國企業參與國際市場提供便利的同時,也使其面臨著更為激烈的市場競爭,長期來看會倒逼國內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積極推動數字技術與管理創新,加速資源重新配置和提升生產率水平,加強對國內外數字要素的吸收和利用,增強數字化能力和優化生產效率。總的來說,學習效應疊加競爭效應,數字貿易規則將推動一國創新能力不斷提升,出口產品的技術含量和附加值增加,進而實現一國出口增加值的持續增長[29]。由此,本文提出:
假說1:RTAs框架下數字貿易規則通過削減雙邊貿易成本促進出口增加值提升。
假說2:RTAs框架下數字貿易規則通過提高創新水平促進出口增加值提升。
(二)監管質量差異對數字貿易規則貿易效應的調節作用
數字貿易規則被認為是跨越WTO框架的典型邊境后規則條款,其根本問題在于“監管”,貿易雙方監管水平的差異可能會對數字貿易規則在區域貿易協定框架下的貿易效果產生重要影響[30]。不同國家和地區往往存在著不同的監管標準和實踐,監管質量的差異可能導致國際合作和規則協調的困難。監管質量較高的國家可能擁有更先進的技術和監管經驗,能夠制定出更為先進的數字貿易條款,這可能成為雙邊協議中的標準,如果要求監管質量較低的國家提升其標準,這可以推動監管標準的全球協調,但同時也可能加劇兩國之間的適應性壓力。貿易雙方國內監管水平差距大會導致貿易摩擦、增加合規成本。因此,平衡國內監管與國際規則的協調是關鍵。基于此,本文提出:
假說3:國家間監管質量差異會削弱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促進作用。
四、模型構建、變量說明和數據來源
(一)模型構建
基于上述理論分析,本文采用Andersonamp;Win-coop[31]的傳統引力模型構建結構引力模型:
Xij=1-σ(1)
其中,Xij是i國對j國的出口額,Ej是j國的總支出,Yi和Y分別為i國和世界的總產出。1-σ為兩國間的總貿易成本,其中,dij為雙邊冰山貿易成本,Πi和Pj分別表示出口國i和進口國j的多邊貿易阻力。
將式(1)對數化處理加入誤差項并考慮時間因素,得到估計方程:
ln Xij,t=ln Ej,t+ln Yi,t-ln Yt+(1-σ)ln dij,t-(1-σ)ln Pj,t-(1-σ)lnΠi,t+εij,t(2)
通過引入出口國時間固定效應(ηi,t)控制模型(1)中的出口國時變因素Yi和Πi,引入進口國時間固定效應(ηj,t)控制進口國時變因素Ej和Pj。然后,引入國家對固定效應(ηij)控制dij中的地理距離、共同語言等非時變因素。而相較于OLS估計,泊松偽極大似然估計(PPML)能較好地解決貿易數據中的零值和異方差問題,故本文采用PPML方法進行估計。本文的基準回歸模型可以設定為:
Vadij,t=exp(β0+ηi,t+ηj,t+ηij+β1Depthij,t)+εij,t
其中,Vadij,t表示出口國i在t年對進口國j的出口增加值及其各類分解項,Depthij,t是t年兩國簽訂的區域貿易協定中數字貿易規則深度指數和異質性指數。
(二)核心變量構建
1.被解釋變量:出口增加值
本文利用OECD和對外經貿大學全球價值鏈數據庫,將G20國家作為出口國,遵循王直等[32]提出的總貿易流分解法(WWZ),選取2000—2018年G20國家向其區域貿易協定締約國出口的國內增加值和各類分解項作為被解釋變量。
另外,本文在全球價值鏈背景下,按照出口產品類型和最終目的地,將出口增加值各部分再分類組合(見圖2)。其中,一經濟體出口到另一經濟體的中間產品被進口經濟體直接加工吸收,由此產生的出口國國內增加值,由于在全球分工體系中只跨越了一次邊境,稱之為簡單價值鏈出口(DVAsimple);中間產品在進口國加工后再出口,由此產生的出口國國內增加值,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中至少跨越了兩次邊境,被稱為復雜價值鏈貿易(DVAcomplex)。
2.核心解釋變量:數字貿易規則深度指數
本文基于條款異質性視角,研究RTA中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影響。為此,本文構建了電子商務條款(ECdepthij,t)、數據流動條款(DATAdepthij,t)和知識產權條款(IPdepthij,t)三個異質性深度指數。然后將以上三個指數取算術平均值,得到數字貿易規則深度的總指數(depthij,t)。若貿易雙方在樣本期間內任意年度,其簽訂的RTA未生效,核心解釋變量為0,若貿易雙方任一年度有多項RTA生效,則取其中數字貿易規則深度總指數和異質性指數的最大值,作為影響出口增加值的核心解釋變量取值。
本文基于TAPED數據庫構建數字貿易規則深度,該數據庫將RTA中數字貿易條款劃分為四個類別,包括60項電子商務條款、4項數據流動條款、4項服務章節中的數據條款、22項數字知識產權條款。由于服務章節中的數據條款規定的也是數據流動問題,故本文進行異質性指數劃分時,將其納入上述數據流動條款指數。此外,該數據庫還根據條款的有無和法律約束程度的大小,對2000—2020年簽訂的188個RTA中的數字條款賦值(0-3),如圖3所示。
得到具體條款的賦值后,使用算術平均方法計算深度指數,計算公式如下:
其中,IndexH是較高水平指標的分值,IndexLi是較高水平指標所包括的次一級指標的分值,n(Index)是高水平指標所包括的次一級指標的數目。例如,數字貿易規則深度相較于電子商務條款深度是更高一級的指標,而電子商務條款深度相較于其60項具體條款又是更高一級的指標。
五、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結果
本文基于2000—2018年G20國家的出口增加值分解數據,使用泊松極大似然估計(PPML)方法,探究不同類型數字貿易規則的貿易效應,基準回歸結果如表1所示。
首先,RTA數字貿易規則能夠顯著促進出口增加值的提升。根據表1出口增加值對貿易規則的回歸結果,depth、ECdepth、DATAdepth、IPdepth的回歸系數都在1%的置信水平上為正,表明了RTA數字貿易規則總深度和電子商務條款、數據相關條款、知識產權條款深度擴大對出口中包含的國內增加值具有顯著的推動作用。
其次,區分最終品出口(DVAfinal)和中間品出口(DVAinterm)發現,各深度指數對中間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顯著為正,而對最終品出口的國內增加值的影響不顯著,這表明區域貿易協定中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促進作用主要是由中間品出口增加值提升帶來的。根據前文的理論分析,隨著全球分工的深化,中間品貿易相比最終品貿易更容易受貿易成本變動的影響[33],因此相較于最終品出口,數字貿易規則對中間出口的促進作用可能更大。再者,區分不同價值鏈類型發現,各深度指數對復雜價值鏈(DVAcomplex)的回歸系數大于對簡單價值鏈(DVAsimple)的回歸系數。由于乘數效應[34],某個環節貿易成本的削減會通過價值鏈傳遞到整個鏈條的其他部分,因為復雜價值鏈涉及更多的國家和地區,貿易成本的降低可以帶來更為顯著的積極影響。
最后,表1還估計了不同類型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影響差異。結果顯示,在以DVA為解釋變量的回歸模型中,ECdepth的回歸系數為0.25,表明電子商務條款深度增加1個單位,出口增加值會提高0.25個單位。而DATAdepth和IPdepth的系數分別為0.165和0.167,其貿易效應低于ECdepth。這主要是因為電子商務條款體系更為成熟,能夠更有效地削減貿易成本。數據流動條款涵蓋范圍小,并且其內容大多是沒有納入WTO框架下的前沿性技術議題,導致其在發揮促進出口增加值的作用時面臨多重阻礙。而知識產權條款其涵蓋條款多涉及隱私保護,這類條款在發揮貿易效應時具有雙重影響[35],過低的數據隱私保護水平會削弱企業和消費者的信任與信心,過于嚴格的數據隱私保護措施則可能引發企業運營成本的顯著增加,所以知識產權條款的效果相對有限。
(二)穩健性檢驗
1.使用傳統方式核算貿易額
為了使本文的結果更具穩健性,采用傳統方式核算的出口總額、中間品出口額及最終品出口貿易額取代基準回歸中的被解釋變量出口增加值。表2為基于傳統方式核算的數字貿易規則貿易效應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數字貿易規則總深度指數(depth)和各異質性指數(電子商務條款深度ECdepth、數據相關條款深度DATAdepth、知識產權條款深度IPdepth)都對出口總額和中間產品出口額都具有顯著的正向的影響,而關于對最終品出口的貿易影響,回歸系數大部分不顯著,說明數字貿易規則對最終產品出口的促進作用不顯著。這與基準回歸所得的結論吻合,證明了基準回歸結果的可信度。
2.重新劃分樣本區間
數字貿易規則的政策效果顯現是需要時間的,故分別間隔3年和4年重新劃分樣本區間。如表3結果顯示,絕大部分被解釋變量的情況符合基準回歸得到的結論。此外,為了進一步檢驗和排除2008年金融危機對研究結果的潛在影響,本研究采用了2008年之后的樣本數據進行了回歸分析,結果依然穩健。這表明即使考慮了區域貿易協定中數字貿易規則的滯后性,回歸結果仍表現出較強的穩健性,本文的研究結論仍然成立。
3.內生性檢驗
前文分析表明區域貿易協定中數字貿易規則 的深化能夠促進締約國出口增加值提升,但同時 出口增加值的變化也可能會影響談判中數字貿 易規則的簽訂,數字貿易規則深度與出口增加值 之間潛在的反向因果關系。本文借鑒彭羽等[30] 的 做法,在基準回歸模型的基礎上添加數字貿易規 則深度指數的一期前置項。回歸結果如表 4 所 示,數字貿易規則深度總指數和各分項指數的前 置項系數遠小于當期系數且均不顯著,而當期系 數均正向顯著,由反向因果帶來的內生性問題并 不嚴重,進一步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三)機制檢驗
根據前文的理論分析,RTA 數字貿易規則主 要通過削減雙邊貿易成本和提升創新水平兩條 路徑促進出口國內增加值提升。對此,本文參考 江艇[36] 中介效應分析的思路,將重點放在分析核 心解釋變量對中介的影響上,模型如下:
其中,Mij,t為中介變量,在本文中分別指貿易成本costij,t和創新水平patentij,t,其他變量與前文所述一致。
1.成本效應
參考Novy[37]提出的間接測度法,并借鑒鄭丹青和于津平[38]的方法,增加值貿易成本的計算公式如下:
costij,t=1-vax(x)ii(ij),xjj(tv)s(a)ji,t 2(σ1-1)(6)
其中,costij,t為i國和j國的雙邊貿易成本,vaxij,t和vaxji,t是雙邊增加值出口數據,xii和xjj分別兩國的市場潛力,用一國的GDP減去總出口表示。s為可貿易品的份額,σ為替代彈性,Evenettamp;Keller[39]認為可貿易品份額s應該在于0.3~0.8之間,Andersonamp;Wincoop[40]總結各種文獻的估計結果,替代彈性σ很可能在5~10之間。本文參考崔日明等[41]的做法,將s和σ分別取值為0.8和8。
成本效應的機制檢驗結果如表5所示。數字貿易規則總深度depth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表明區域貿易協定中數字貿易規則的深化能夠削減締約方雙邊貿易成本,擴大出口規模,從而顯著促進出口增加值提升,成本效應的作用機制成立,驗證了假說1。
2.創新效應
為檢驗數字貿易規則是否通過創新渠道提升出口國內增加值,本文借鑒殷鳳[26]的做法,用兩國專利申請數量的均值來衡量創新水平patentij,t。結果如表5所示,depth的系數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締約國之間簽署區域貿易協定,制定數字貿易規則越深,越能夠提升伙伴國雙邊創新水平。從出口國角度,知識產權保護條款能夠強化創新成果保護,數據流動條款能夠促進研發要素跨境自由流動,正向提升出口國的創新水平。從進口國角度,數字貿易規則的簽署能夠優化進口國內市場競爭環境,間接提高了進入其國內市場的門檻,倒逼出口企業加大研發投入,反向促進出口國創新水平提升。所以,數字貿易規則能夠提升國內創新水平,一方面提升產品的國際競爭力,一方面加大本國中間產品的投入使用,從優化出口結構方面對出口國內增加值產生正向影響。由此,創新效應的作用機制成立,驗證了假說2。
(四)調節效應
在上述研究的基礎上,為了深入探討貿易雙方的監管質量差異是否會對RTA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促進效果產生影響,本文將數字貿易規則深度與監管質量差異的交互項加入基準回歸模型進行解釋:
Vadij,t=exp(β0+ηi,t+ηj,t+ηij+β1Depthij,t+β2Depthij,t×RQij,t)+εij,t(7)
其中,RQij,t代表t年i國和j國間的監管質量差異,用出口國與進口國監管質量差值的絕對值進行表示,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WGI數據庫中的監管質量指標。如表6所示,數字貿易規則總深度指數和各分項指數與監管質量差異的交互項的系數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為負,這說明RTA締約方之間監管質量水平的差異越大,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促進作用越小,驗證了假設3。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一)主要結論
本文利用TAPED數據庫構建了數字貿易規則條款異質性指數,并基于2000—2018年G20國家的出口增加值及增加值分解數據,采用結構引力模型,對出口增加值視角下RTA數字貿易規則的貿易效應進行了實證檢驗。首先,本文發現RTA框架下數字貿易規則對一國或地區的出口增加值具有明顯的促進效果,且數字貿易規則條款深度越深,其對出口增加值的促進作用越大。其次,通過區分中間產品出口和最終產品出口,本文發現數字貿易規則對中間品出口增加值的促進效果顯著,而對最終產品出口增加值的促進效果不顯著;進一步區分價值鏈類型后發現,相較于簡單價值鏈出口,復雜價值鏈出口受數字貿易規則的影響更為顯著。第三,不同類型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產生的效應展現出異質性特征,其中電子商務條款的正向驅動作用最為顯著。第四,成本效應和創新效應是數字貿易規則影響出口增加值主要作用機制,數字貿易規則通過削減雙邊貿易成本擴大出口規模,并通過提升創新能力優化出口結構,推動出口增加值的增長。最后,RTA締約方的國內監管質量差異對數字貿易規則的貿易效應具有調節作用,高監管質量差異會削弱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增加值的促進作用。
(二)政策建議
第一,持續推動在數字貿易規則方面的建設,不斷納入和深化數字貿易規則相關條款。中國在參與RTA框架下數字貿易規則談判時,應立足中國國情,利用好電子商務發展優勢拓展國際市場,深化和完善電子商務條款的同時,靈活地將各個條款組合,充分發揮數字貿易規則的貿易效應,嘗試探索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規則模板。
第二,積極推動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合作。RTA數字貿易規則的貿易成本降低效應對中間品出口、復雜價值鏈出口的促進作用更顯著,因此中國應積極參與國際分工,加大中間品貿易。同時,嚴格保護知識產權,激勵創新和技術進步,進行產業結構調整和優化,為出口增加值的提升提供動力,以免陷入“低端鎖定”。
第三,建立健全監管制度和法律框架,加強監管合作和協調,提升監管效率。一方面,明確市場準入、國民待遇以及爭端解決機制等監管措施,為數字貿易規則的順利落實提供完善的國內市場和制度環境,避免在與監管治理水平高的發達國家的經濟合作中處于劣勢。另一方面,在締結數字貿易規則時,優先考慮那些監管和治理水平與中國差距不大的貿易伙伴,只有確保這些協定伙伴能夠有效地執行所商定的數字貿易規則條款,才能真正保障數字貿易規則發揮貿易效應。
參考文獻:
[1]楊連星,王秋碩,張秀敏.自由貿易協定深化、數字貿易規則與數字貿易發展[J].世界經濟,2023,46(4):32-59.
[2]盛斌,高疆.數字貿易:一個分析框架[J].國際貿易問題,2021(8):1-18.
[3]周念利,陳寰琦.RTAs框架下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數字貿易效應研究[J].世界經濟,2020,43(10):28-51.
[4]馬述忠,房超,梁銀鋒.數字貿易及其時代價值與研究展望[J].國際貿易問題,2018(10):16-30.
[5]劉志中,陳遷影.區域貿易協定投資條款深度對出口增加值的影響[J].當代財經,2021(8):115-125.
[6]陳寰琦.簽訂“跨境數據自由流動”能否有效促進數字貿易——基于OECD服務貿易數據的實證研究[J].國際經貿探索,2020,36(10):4-21.
[7][孫玉紅,于美月,趙玲玉.區域數字貿易規則對ICT產品貿易流量的影響研究[J].世界經濟研究,2021(8):49-64.
[8]孫玉紅,于美月,尚玉.區域貿易協定數字貿易規則對服務貿易出口的影響——來自APEC成員的證據[J].南開經濟研究,2022(3):142-160.
[9]李艷秀.FTA中數字貿易規則的價值鏈貿易效應研究[J].國際經貿探索,2021,37(9):99-112.
[10]韓劍,蔡繼偉,許亞云.數字貿易談判與規則競爭——基于區域貿易協定文本量化的研究[J].中國工業經濟,2019(11):117-135.
[11]劉斌,甄洋.數字貿易規則與研發要素跨境流動[J].中國工業經濟,2022(7):65-83.
[12]周念利,陳寰琦.基于《美墨加協定》分析數字貿易規則“美式模板”的深化及擴展[J].國際貿易問題,2019(9):1-11.
[13]彭德雷,張子琳.RCEP核心數字貿易規則及其影響[J].中國流通經濟,2021,35(8):18-29.
[14]劉志中,陳遷影.數字貿易規則與服務出口二元邊際:基于RTA文本的量化研究[J].世界經濟研究,2022(9):34-47.
[15]趙靜媛,何樹全,張潤琪.RTA數字貿易規則對數字行業增加值貿易的影響研究[J].世界經濟研究,2022(9):48-61.
[16]毛雁冰,方亞婷.全球數字貿易規則演變對ICT產品出口增加值的影響研究[J].國際貿易,2023(7):84-96.
[17]李董林,李春頂.RTA中數字貿易規則對成員國增加值貿易的影響研究[J].世界經濟研究,2024(5):20-34.
[18]鄧慧慧,郭琳,胡琳娜.RTAs框架下數字貿易規則深化對增加值貿易的影響[J].國際商務(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學報),2024(4):1-18.
[19]陳寰琦.簽訂“跨境數據自由流動”能否有效促進數字貿易——基于OECD服務貿易數據的實證研究[J].國際經貿探索,2020,36(10):4-21.
[20]葛順奇,王秀玲.數字貿易規則對數字交付服務出口的影響——基于UNCTAD服務貿易數據的檢驗[J].國際經貿探索,2023,39(4):19-34.
[21]王俊,王青松,常鶴麗.自由貿易協定的數字貿易規則:效應與機制[J].國際貿易問題,2022(11):87-103.
[22]侯俊軍,王胤丹,王振國.數字貿易規則與中國企業全球價值鏈位置[J].中國工業經濟,2023(4):60-78.
[23]武娜,齊俊妍,孟祥濤.數字貿易規則與服務業增加值貿易關聯——基于優惠貿易協定深度的分析[J].國際貿易問題,2023(5):122-139.
[24]Hofmann C,Osnago A,Ruta M.Horizontal Depth:a New Database on the Content of Preferential TradeAgreements[R/OL].The World Bank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2017.https://ideas.repec.org/p/wbk/wbrwps/7981.html
[25]齊俊妍,李月輝,強華俊.對外締結RTA數字貿易規則能否促進本國產業數字化發展[J].國際經貿探索,2023,39(8):40-56.
[26]殷鳳,黨修宇,李平.區域貿易協定中數據流動規則深化對服務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J].國際貿易問題,2023(1):55-72.
[27]劉洪愧.區域貿易協定對增加值貿易關聯的影響——基于服務貿易的實證研究[J].財貿經濟,2016(8):127-143.
[28]陳松,常敏.數據規則如何影響數字服務出口——基于貿易成本的中介效應分析[J].浙江學刊,2022(2):88-98.
[29]孫玉紅,李金哲,張奇.區域貿易協定中競爭政策規則對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研究[J].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學報,2024,26(1):51-65.
[30]彭羽,楊碧舟,沈玉良.RTA數字貿易規則如何影響數字服務出口——基于協定條款異質性視角[J].國際貿易問題,2021(4):110-126.
[31]Anderson J E,Wincoop E V.Gravity with Gravitas:A Solution to the Border Puzzle[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03,93(1):170-192.
[32]王直,魏尚進,祝坤福.總貿易核算法:官方貿易統計與全球價值鏈的度量[J].中國社會科學,2015(9):108-127.
[33]楊曦,楊宇舟.全球價值鏈下的區域貿易協定:效應模擬與機制分析[J].世界經濟,2022,45(5):29-56.
[34]彭水軍,曾勇.FTA深度一體化對貿易增加值的影響——基于中國簽訂貿易協定的實證研究[J].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73(4):27-41.
[35]Guellec D,Paunov C.Innovation Policies in the Digital Age[R/OL].OECD Science,Technology and Industry Policy Papers,(2018-11-13)[2024-11-08].https://api.se-manticscholar.org/CorpusID:169884803.
[36]江艇.因果推斷經驗研究中的中介效應與調節效應[J].中國工業經濟,2022(5):100-120.
[37]Novy D.Gravity Redux:Measuring International Trade Costs with Panel Data[J].Economic Inquiry,2013,51(1):101-121.
[38]鄭丹青,于津平.中國制造業增加值貿易成本測度與影響研究——基于價值鏈分工地位視角[J].產業經濟研究,2019(2):13-26.
[39]Evenett S J,Keller W.On Theories Explaining the Suc-cess of the Gravity Equation[J].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2002,110(2):281-316.
[40]Anderson J E,Wincoop V E.Trade Costs[J].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2004,42(3):691-751.
[41]崔日明,郭貞貞,陳永勝.區域貿易協定的數字貿易規則對出口國內增加值的影響[J].國際貿易問題,2024(5):54-69.
The Impact of Digital Trade Rules under the RTA Framework on Export Added Value:Evidence from G20 Countries
ZHANG Xin,WANG Shujie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Shenyang Ligong University,Shenyang Liaoning 110158,China)
Abstract:This study examines the impact of digital trade rules within 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RTAs)on export value-added,using a sample of 64 RTAs enacted by G20 countries between 2000 and 2018.A digital trade rule depth index and a clause heterogeneity index are constructed to empirically analyze the effects of the overall depth of digital trade rules,as well as the depth of e-commerce,data flow,and intellectual property protection clauses on member states'export value-added,based on export value-added and value-added decomposition data.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RTA digital trade rules significantly improve the export added value of the member countries,with e-commerce clauses exerting the most substantial positive effect.For intermediate exports and complex value chain trade,the promotion effect of digital trade rules is more significant.The mechanism test found that digital trade rules promoted the increase of export added value by reducing trade costs and improving innovation level,while the difference in domestic regulatory quality would weaken the positive impact of digital trade rules on export add-ed value.
Keywords:regional trade agreement;depth of digital trade rules;export added value;structural gravity model
(責任編輯:劉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