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摳

老摳閉眼睛的那一刻，總算活明白了，但無常不讓他回陽。

幾年了，為了給他治病，家里老底子也全賠上了。愛人為了照料他，也落下一身病。兒子媳婦嘴上不說，心底還是嫌棄久病的父親。母親體力不支的時候，要他們到醫院陪護，兒子媳婦總以各種理由婉拒了。

愛人在老摳面前數落兒媳婦不是的時候，老摳總是說，孩子們不容易，是我拖累了他們。枝子，你看，幾十年的積蓄用得差不多了，我這病一直沒見治好。出院在家療養吧。

愛人瞪他一眼，嘮叨的話到嘴邊強咽下去了。半天才說，你這人就是一生想著別人，不愛惜自己！

老摳其實不摳。人家怎么給他這個綽號呢？愛人枝子經人介紹認識老摳時，人家就這樣喊他。她問介紹人，介紹人也說不上來。

老摳20 世紀60 年代初出生在一個窮山溝溝里，母親生下他第二年，父親在修水庫工地上了了（犧牲）。母子相依為命。村集體培養他讀書。他勤奮好學，高考時考上武漢一所大學。畢業分配在北京。愛人是東北的，比他學歷還高，研究生畢業。結婚第二年，就生下個胖小子。他的順風順水，可樂壞了在窮山溝里的老娘。老娘吃齋念佛更虔誠，但就是不愿意去大城市享福。

老摳不愿意待在體制內，下海創辦公司。他下海早，又在體制內積蓄了大量資源，生意越做越大。他眼光好，把賺來的錢，一半用來購買北京房產。北京房價一夜暴漲，他收得盆滿缽滿。沒日沒夜地賺錢、應酬，資產和他的肚子越搞越大。見到他的老熟人，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可是，老婆看得明白，老摳對自己對家人還是蠻摳的。豪華別墅里的擺設實在豪華，車子也是奔馳寶馬。他愛惜車就像愛惜他的臉面一樣。每天親自擦洗，上光。不是舍不得錢洗車保養，而是擔心人家敷衍了事。每次和老摳出去應酬，老摳也是出手大方，錢打水漂了，也是不屑一顧。可臨走時，吩咐她把剩下的飯菜打包。他津津有味地吃上幾天。

兒子媳婦每次見到他這樣守財奴似的，就奚落：爸，這些剩菜剩飯留給我的貓咪和小狗吧。

老摳不理不惱，依舊我行我素。

老摳白天黑夜都在公司忙乎，在飛機火車上、賓館酒店里。休息對他來說，是搭頭。困了，喝咖啡或在額頭上擦萬金油。累了的時候就隨便瞇一會兒。他這么個大老板，說起來有人可能不相信，有時出遠門談生意，只要是不被外人所知，就在私家車上吃方便面、睡覺……

他對自己和家人摳，在做慈善做公益方面卻一貫出手大方，毫不吝嗇。抗震、防疫、防擊洪澇災害……每次他都踴躍加入，救援賑災，捐款捐物，累積起來也有上千萬了，深得業界同行的尊重和敬佩。

富貴不忘本的老摳，即使病倒了，對待自己還是一貫地摳，堅決不讓愛人給買昂貴的進口藥，嚷嚷住院貴，一定要退掉病房回家休養。

老婆哭笑不得，一邊幫他辦出院手續，一邊用手指狠狠戳他腦門說：“你呀！活該一輩子都是個老摳！”

原載《小說選刊》2024 年第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