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之問

小 橋

你有沒有可能放過這個秋天

像擱下筆，不再續寫

那些寄給陌生人的情話

再輕一些，讓歸鳥馱走余溫

別驚動等在暮色里的異鄉人

他正與新月互挽臂彎

你看，山林未驚動沉睡的石頭

石頭未驚動打盹的星群

樹影未驚動趕路的河

而河面落花正托起一雙

揉皺歲月的手

那件晾曬的白襯衫多像

被秋風抻開的云

而她仍在搓洗，直到所有泡沫

都溢出秋天的體香

井

月光在翎羽間流淌

一只喜鵲抖落白晝的灰燼

她披著碎銀編織的嫁衣

向地平線張望

那里有未熄的火種

正在用余暉縫制故鄉的蓋頭

井欄上苔蘚暗結珠胎

母親汲水的繩結

勒進我掌紋二十年

此刻水面浮起銀鐲的叮當

倒影中，新娘掀開漣漪

將月光綴滿我空空的眼眶

與己書

我半生都在浮沫里

數喜鵲馱雪的次數

空枝懸著十二月的啞謎

而愧疚是件褪色的袈裟

當暮色漫過檐角時

情緒便成了透明的繭

天書在瓦片上結霜

名字瘦成蘆葦的倒影

唯有江水推著巨石奔跑

浪花卻始終沒學會彎腰

立 春

我反復擦拭卦象

澆灌不敢扎根的玫瑰

當黃昏從漁網露出

有人正把信封折好寄出

燕子的尾羽切開舊雪

銜來青綠色的呢喃

而那些關于春天的證詞

在潮濕的晾衣繩上搖晃

所有不敢說破的預言

都成了碎鉆，沉入水井

直到夜起，群星暴動

卦盤裂作七塊拼圖——

原來春天最愛的

是第一個掙脫鎖鏈的人

野 花

太陽將我們的影子縫成雙生葉

縫進老墻斑駁的紋路里

英雄把劍埋進麥浪時

故鄉正數著未歸的雁鳴

瓦罐里晃動的銀河

洗凈山神歸位的銅鈴

唯獨那朵野花不肯睡去

守著被露水打濕的乳名

我們交換著會發芽的詞語

直到月光織成繭

綠綢子在紡車下流淌

螢火蟲被縫進嫁衣的暗格

乘綠皮火車遠行的少年呀

總在汽笛聲里聽見柴灶咳嗽

炊煙捆住佝僂的黃昏

母親用淚水反復煮著陳年

而風翻動著泛黃的日歷

每一頁都落下細碎的野葵

就如雨在泥土深處敲打銅磬

驚醒的根須正練習復調唱詩

當我們的影子在碑文上重疊

銹蝕的劍開出淡紫星辰

荒草與露珠的和聲里

有人在輕輕搖晃搖籃般的春天

美之問

黑與白在暮色里締約

吻痕在漩渦中塌陷

而進化的長河奔涌

喋喋的師者仍舉著戒尺

該用怎樣的力才能——

讓蜜腺在齒尖爆裂

讓芒刺退回種子的子宮

讓道別懸于未落的葉脈

讓空枝接住所有解體的星群

哦，我的美……

——就在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