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棄自己的湯姆

李東文：廣東臺山人，現居佛山。

1

湯姆出生時爸爸老趙打算給他起名趙燁，媽媽何秀蓮非要給他取名湯姆不可。問她為何要給兒子取如此古怪的名字，她說卷毛啊，多洋氣！老趙拿固執的妻子沒辦法，也無法在她坐月子時理論，趙燁于是變成了趙湯姆。

等到湯姆長大一點，頭發卷得更嚴重，稍長一點就會變成非洲爆炸頭。湯姆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人們總會瞪圓了眼睛問：“你叫湯姆，小寶貝，你真的叫湯姆？”

湯姆一歲時爸媽離婚，媽媽帶著他消失得無影無蹤。爸爸對湯姆的記憶，只剩下那一頭與眾不同的卷發。爸爸聯系不上媽媽，去找湯姆的外公外婆幫忙，外公外婆也說聯系不上。三年以后媽媽帶著湯姆不知從哪冒出來，說受夠了，把湯姆塞給爸爸轉身就走。

重新回家的湯姆腦子里完全沒有爸爸的記憶，對于他來說，爸爸老趙和繼母張紅梅是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他拒絕新家的一切，不肯稱呼老趙和張紅梅為爸爸媽媽，總是哭，在夢中大喊大叫，沒完沒了地哭著找媽媽……老趙打電話給何秀蓮，希望她安慰安慰兒子幾句，何秀蓮說沒必要，做事情不拖泥帶水，小孩子嘛，幾天以后就能適應。老趙說，就算你不肯跟兒子說話，傳張照片過來也好。何秀蓮說，離婚時我又沒帶走結婚照，你把那些給他看不就得了？老趙說原先那些相片，扔的扔，撕的撕，一張也不剩。話未說完，被何秀蓮掛斷了電話。老趙重新打過去，打不通了。何秀蓮再度人間蒸發，任誰也找不到她。

有的孩子去到幼兒園歡天喜地，有的哭哭啼啼，四歲的湯姆脫光了衣服到處跑，滑滑溜溜，幾個老師圍堵才能捉住他，然后是打人，毫無預兆把旁邊的同學推倒，揪女同學的頭發等等，吃飯搞得滿桌子滿地都是，還故意在教室拉屎撒尿……

被老師一次次告狀，繼母張紅梅氣得不行，舉起衣架在湯姆眼前比劃，再不乖就打！湯姆眨巴著圓圓的眼睛望向張紅梅，似乎在說，“你打一下試試”。張紅梅怒了，拉起他的小手打幾下。其實只是輕輕打幾下，蚊子都打不死的力度，湯姆卻在地上打滾，哭聲震天響。張紅梅在房間里看電視的老母親出來搶走衣架，提醒張紅梅，別惹鄰居講閑話！湯姆哭累了，哭啞了嗓子，指著張紅梅的大肚子說，等妹妹出生，我也打妹妹！

老太太好說好歹，把氣鼓鼓的湯姆哄回房間，給他吃糖果，親自做他的思想工作：湯姆啊，你看你，頭圓臉圓，眼睛這么大，頭發還是自來卷，好帥的小朋友哦，但你不能這么淘氣，啊，你知道嗎？媽媽就要給你生個妹妹咯，你要乖的，不僅僅要乖，還要幫媽媽照顧妹妹呢……湯姆不領情，大聲說：“我的媽媽叫何秀蓮，她叫張紅梅，是小三！你們把我從媽媽手里搶走了……我恨你們所有人。”

老趙問湯姆那些歹毒的話是否他媽媽所教。湯姆眨巴著眼睛，有一絲害怕，但還是勇敢地說：“媽媽教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老趙耐著性子跟他解釋，自己與他媽媽離婚時尚未認識張紅梅，小三這一說法荒謬之極。湯姆說，我不管，反正媽媽是那樣說的。老趙又生氣又無奈，在心里罵自己當年腦袋被驢踢過，所以才娶了那個惡毒的女人為妻。

單說長相，湯姆圓頭圓腦，身體也是圓圓的，整個人看上去像憤怒的河豚，小胳膊小腿，肉嘟嘟的像新上市的粉藕，頭發天生自來卷，密密麻麻，發量比成年人還多還厚，猛一看還以為是個中非混血兒。在他一歲之前，老趙喜歡摸著他的頭發說，我要試試這滿頭的卷發是真是假，或者說，看頭發就知道這小子的生命力有多強！現如今，四歲的湯姆用自己旺盛的生命力把偌大一個幼兒園鬧得雞飛狗跳，把懷孕七個月的繼母張紅梅攪得心神不寧。

張紅梅的肚子老大老大的，人人都猜她要生女兒，生出來卻是個兒子。

全家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剛剛出生的弟弟身上，有點顧不上湯姆。幼兒園的老師依然告狀，去接湯姆放學的外婆當成耳邊風，既不跟老師道歉，也不教育湯姆要學乖。倒不是老太太冷漠，是湯姆油鹽不進傷了她的心。上次老太太說他兩句，他翻著白眼說，你都不是我的外婆，小三張紅梅不是我的媽媽……他罵人倒一套一套的，把以前從生母何秀蓮那里聽來的閑言碎語加以整理，出口傷人。很難想象，幾歲大的孩子嘴巴壞成這樣，心腸又歹毒如此，他的親生母親何秀蓮，得朝他耳朵塞進去多少毒素！

大人用了很多辦法，還是無法改變湯姆的暴躁脾氣和歹毒心腸，父親老趙，繼母張紅梅，對他的愛和耐性日漸減少。換句話說就是，湯姆通過沒完沒了的撒潑胡鬧，為自己贏得了放羊式教育，老師拿他毫無辦法，父母任由他自由發展。

張紅梅生完孩子幾個月，母親回去鄉下老家安享晚年，她成為全職主婦，獨自在家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子。這時老趙的生意剛剛起步不久，每天東奔西跑找市場，應酬拉關系，疲勞不說，還早出晚歸，家里的一切全歸張紅梅打理。老趙創業辛苦，張紅梅照顧家庭也苦不堪言。主要是湯姆時常讓她手足無措、顧此失彼。快樂當然也有，這個階段他們家，生活正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

弟弟長到一歲，愛笑，好動，在家里爬來爬去，開始說疊音詞，爸爸媽媽，哥哥，狗狗，貓貓，抱抱……五歲的湯姆受到感染，不再像以前那樣整天氣鼓鼓的，和弟弟一起玩玩游戲，做點力所能及的家務。張紅梅看得出來，湯姆在討好她，也討好家里別的人，包括他一歲的弟弟。有時張紅梅在床上哄弟弟睡覺他湊過來，小貓似的依偎在她身上，張紅梅喂弟弟吃飯吃水果，他在旁邊張大嘴巴讓張紅梅也喂喂他。從對抗到討好，是個良好的開端。最令人欣慰的是，某天湯姆突然喊了一聲爸爸，又喊一聲媽媽。老趙因此而對妻子張紅梅充滿了感激，說湯姆可能已經忘記了那個女人，長大以后會把張紅梅當成是他親媽。

湯姆到底是個淘氣的孩子，被老師告狀的次數依然全班第一，張紅梅自己不敢兇他，怕惹人家閑話，也勸丈夫對他耐心一點。老趙說我們自己的家事，怕什么閑話！你對他夠好的了，就算是那個女人，也未必有你用心——你不知道，那個女人的脾氣有多暴躁，每天不是罵雞就是罵狗，好像每個人都欠了她十萬九千七！

老趙很少提起前妻，有時不小心提及用“那個女人”代替。之前那段婚姻一地雞毛，給他留下難以消解的后遺癥。回到爸爸身邊一年多，湯姆變得開朗，不再像剛回來時那么陰晴不定，難以討好——湯姆看起來已經變成了個正常的孩子了是不是？錯覺，他只是看起來正常，夜里依舊噩夢連連，床板蹬得叮當響，滿頭滿臉全都是汗，嘴里大喊媽媽別走，媽媽回來啊，媽媽抱寶寶啊。開始以為他喊張紅梅，后來才明白是在喊他的親媽何秀蓮，雖然他可能已經想不起親媽的長相了。

轉眼間弟弟過了兩歲生日，一個周末的下午，湯姆在客廳看動畫片，弟弟在房間有圍欄的小床上睡覺，張紅梅下樓收一封掛號信。想著只是一會兒功夫，張紅梅虛掩上門就下樓而去。等到她收完信回到自家門外，聽見里面傳出來弟弟可怕的哭聲，沖進屋里見到弟弟在小床上手腳亂蹬，湯姆站在旁邊，左右手各拿著一根牙簽。張紅梅進來得太快，湯姆來不及扔掉手中的牙簽。

張紅梅問湯姆扎弟弟哪里了，湯姆說沒有扎，他拿了牙簽來哄弟弟玩。張紅梅脫下兒子的衣服，看到他的大腿和屁股上布滿了小血點，心疼憤怒，又毛骨悚然。當即用衣架打得湯姆鬼哭狼嚎。過后問他為何要扎弟弟，他說要弄死弟弟，以前媽媽也這樣扎他。媽媽說的不是現在的媽媽，是何秀蓮。從那時開始，只要湯姆在家張紅梅就膽戰心驚。老趙感覺匪夷所思，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六歲的兒子心腸歹毒到這個程度。張紅梅又說，以前在弟弟身上看到過幾次瘀傷，以為他自己在哪里磕撞到了，小孩子嘛，磕磕碰碰很正常，現在想來，是湯姆掐的打的扎的！老趙瞪張紅梅一眼，怪她把湯姆想得太壞。張紅梅說，小時候我爸在菜地里發現一條蟲子就要打農藥，我跟他說，把那條蟲子弄死不就得了嗎？他說當你發現有一條蟲子，你還沒發現的蟲子可能有一百條、一千條、一萬條，等你發現菜地里有五條蟲子的時候，所有的菜都已經被蟲子糟蹋完了。

無論如何，老趙不愿相信湯姆真的要弄死弟弟，直至他親眼所見。

一個周末的下午，張紅梅去做頭發，老趙在家照看孩子。兩個孩子玩積木，老趙半躺在一旁的沙發上看書，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斷斷續續打呼嚕。昨晚他應酬喝大了，白酒燒心，整個晚上在床上烙餅。他躺在沙發上做了個奇怪的夢，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才睡了一小會，被小兒子斷斷續續的慘叫聲驚醒，整個人彈了起來，沖過去洗手間，看到湯姆把弟弟按在裝滿了水的浴缸中。水龍頭嘩嘩地開著，弟弟被水淹沒，水冒出來，水降下去，弟弟的頭冒上來……老趙一把拎起湯姆，啪啪啪，打得他屁股開花。他還算克制，沒把湯姆拎起朝墻甩去。

老趙問湯姆，為何要傷害弟弟。湯姆說沒有傷害，我們在玩水，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們也這樣玩。他瞪大了雙眼，聲音平緩，好像在說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

湯姆年僅六歲，作為父親，老趙已經拿捏不住，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張紅梅幾近崩潰，白天焦慮，夜晚失眠，擔心湯姆早晚會一刀捅死她的寶貝兒子。在她的強烈要求之下，湯姆被送回到鄉下的爺爺奶奶的家中。

隔代親吧，爺爺奶奶對湯姆疼愛有加，細心照料他的起居飲食之余教他禮義廉恥，試圖證明兒子對孫兒的評價大錯特錯。然而，爺爺奶奶奮力為之，猶如拳頭打在棉花上，他們能做的少之又少，花了好幾個月，最終相信，湯姆的確是油鹽不進的花崗巖，遂放棄拯救的念頭，最后只剩下每天為他做可口的飯菜，半夜悄無聲息走進房間將他伸到被子外面的手手腳腳塞回去。

在湯姆離開城市的這些年，張紅梅又生了個女兒。

2

到了湯姆十四歲那年，老趙消失了十年的前妻何秀蓮突然現身，向他索要兒子。老趙當然不肯把兒子交到這么不負責任的人手上，雖然他本人也不知拿這個兒子怎么辦。何秀蓮說，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湯姆壓根就不是你的兒子！

做了DNA，湯姆果然不是老趙的兒子。

最后達成和解，何秀蓮賠錢給老趙，將正讀初二的湯姆弄回到她和她現任丈夫的身邊。

何秀蓮第二任丈夫老馬，是湯姆物理意義上的父親。老馬開有一間工廠，不差錢。

老馬體格彪悍，一團團灰白頭發猶如卷曲的鐵屑長在他碩大的腦袋上。

老趙垂頭喪氣。張紅梅說，我倒是慶幸，他這樣的秉性以后要是干出點啥來，沒人能給他兜底。老趙苦笑一聲說，我他媽的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怪不得每次見到他就像見到自己身體里面一個腫瘤，原來真的是個腫瘤！

何秀蓮認識老趙之前與老馬談戀愛，老馬富裕的父母看不上她，捧打鴛鴦。后來何秀蓮嫁給老趙，又與老馬藕斷絲連，孩子出生之前她無法確定是誰的。而老趙從來就不知道老馬的存在。湯姆頂著一頭卷發出生，何秀蓮對老馬的思念更甚，老趙哪哪她都不順眼，諸多刁難，兩人最終在湯姆一歲時離婚。

離婚后何秀蓮帶著湯姆想與老馬再續前緣，無奈老馬此時已是別人的丈夫。幾次糾纏過后，老馬那位脾氣火爆的妻子發現奸情，喊來幾個悍婦對何秀蓮大打出手，極盡羞辱之能事。老馬妻子娘家可是當地的望族，勢力之大，非老馬能抗衡。老馬想離婚，可他妻子不肯，而且也不給老馬生孩子，就這么耗著。被揍了幾次之后何秀蓮心灰意冷，把四歲的湯姆送回到老趙身邊，自己四處游蕩，過逍遙日子。

從湯姆一歲到四歲這幾年，何秀蓮把自己心中的怨氣發泄到他身上，用盡一切辦法教導他如何仇恨身處的世界和老趙，開口閉口就是，“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好些年之后，老馬的妻子累了，也在無意中遇見對的人，拿走老馬的一半財產離婚而去。老馬與何秀蓮得以光明正大在一起，想要生兒育女，開枝散葉，無奈年齡已大，愿望難以達成。幸好兩人還有個兒子寄養在老趙家！

3

湯姆從農村回到城市，插班讀初二，中考成績差到一塌糊涂，老馬托關系讓他去讀技校。

老馬讓湯姆報讀機械類專業，學點技能，將來好繼承自家的五金廠。湯姆不聽他的，執意報讀服裝設計專業。老馬說，看不出你還對服裝設計有興趣。湯姆說，有興趣個屁，我讀那個是因為學服裝的女生多。何秀蓮在旁邊偷笑，頗有些得意地對老馬說，他就跟你當年一模一樣，雄性激素分泌旺盛。湯姆讀什么，老馬其實也不太在意，因為他事業有成，哪怕以后湯姆啥事不干，專事啃老也無妨。私下里他跟何秀蓮吹牛皮：這就是有錢人的自信。

何秀蓮和老馬心里對湯姆滿懷愧疚，為了補償，對湯姆有求必應，竭盡所能達成他心中的愿望，源源不斷為他提供零花錢，而無論他做錯了什么都不加指責，任由他野蠻生長。

湯姆發育得好，十七八歲的年紀看著比二十五六歲的體院生還高大強壯。讀了技校沒多久，他迷上夜場，拉幫結派前往，出手之寬綽，不輸大老板。他由此而結識了很多混夜場的朋友，有男有女，有富有窮。

到了湯姆讀技校最后那個暑假，有位女孩將一杯奶茶潑到他臉上，罵道：“我懷孕了，你個死撲街！”

湯姆反應極快，被奶茶襲擊的瞬間手掌已經條反射般舉起，女孩的話又讓他的手掌及時滯留在半空。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女孩撒謊，想誆他，因為他是富二代。再看女孩神色，不像在開玩笑。低聲問，懷孕了怎么辦？

“我才十六歲，不知道怎么辦。”女孩說。

湯姆說：“讓你說得，好像我知道怎么辦似的，我他媽的也才十七歲！”

雙方父母協商過后，老馬賠償三十萬，女孩由父母帶去做善后工作，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何秀蓮心疼得咬牙切齒，可又無計可施。其實她希望女孩把孩子生下來，等到了年紀與他的兒子馬湯姆結婚。她渴望輩分升級，成為奶奶。老馬氣得整夜失眠，何秀蓮安慰他，兒子只是惹了風流債，沒有染上賭癮毒癮那種回不了頭的惡習，也沒染上治不好的病，是不幸中的萬幸。老馬認為何秀蓮這種自我安慰毫無意義，不過也懶得與她辯論，因為他知道，不管兒子犯下多大的過錯，在何秀蓮眼中都不值一提。

過后老馬準備了一肚子道理，打算教育湯姆，哪料到湯姆開口就說，這有啥？屁大點事！

花了老子幾十萬，你說屁大點事？老馬氣不打一處出。

湯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

老馬減少了湯姆的生活費，以防止他沒完沒了地去夜場浪蕩。可是他這邊減少了，何秀蓮那邊卻增加，但凡湯姆開口要錢她都給。富家公子馬湯姆，仍舊過著揮金如土的生活。

到了技校的最后一個寒假，湯姆與另一位十六歲少女重演暑假的戲碼。老馬氣得幾乎沒得腦血栓，又拿出二十二萬來收拾殘局。

何秀蓮這次也坐不住了，罵女孩子們不知廉恥，為了嫁入豪門見到有錢的男孩就寬衣解帶。她倒是認為自己的兒子半點責任也沒有。

湯姆技校畢業，不想打工，讓老馬打本給他開一間酒吧。在他看來，哪怕在自家工廠做事也是替別個打工。老馬說兒子，你才十八歲，毫無社會經驗，開酒吧是不是太早了點兒？湯姆說，我在酒吧玩了這么多年，什么樣的大場面都見識過，經驗豐富得很。

低聲訴求無效，那就撒潑打滾。老馬縱然疼愛兒子，理智還在，說什么也不點頭。他希望兒子到他的工廠，從基層做起，等熟悉了整間工廠的運作，轉做管理，以后接管工廠。但湯姆不聽他的，開不成酒吧就整天游手好閑，與社會上的閑雜人等吃喝玩樂。做不做事，他都能從何秀蓮手中拿得到錢揮霍，半點不焦慮。老馬勸何秀蓮不要太過縱容兒子，何秀蓮說他還小，喜歡玩就讓他玩唄，咱家又不差那點兒錢。老馬無奈，默默拿了湯姆的身份證回廠登記，給他掛個空職買社保醫保。

到了湯姆二十歲那年，有天跟老馬說，他又讓一名女子懷上了他的小孩，該名女子提出，要么結婚，要么給一百萬分手費。老馬托人搭橋，私下里約見女子。女子坦然，湯姆說的大都是真的，除了那一百萬，因為她只問湯姆索要三萬元。清理身體之后她可能要休息一段時間，這幾萬元算是她給自己爭取一個不餓死的保障。

該名女子名叫小月，比湯姆大三歲，是個有正經工作的人，跟之前那兩位混夜場的不同，她并非逢場作戲，而是真心愛上了湯姆。老馬料想不到居然還有女孩愛自己的兒子，問她愛湯姆的啥。小月說，湯姆又帥又可愛，我對他一見鐘情。老馬說，他全身上下都是毛病，你不害怕嗎？小月淡然一笑說，他現在還不夠成熟，以后會好起來的。

于是老馬夫婦作主，替湯姆娶媳婦。

湯姆要求老馬給他買一幢別墅，標準不低于現在住著的這一幢，因為他結婚了，需要獨立生活。老馬說，你有錢自己買，沒掙過一分錢還想住別墅！他其實想說，送一幢別墅給你，你連管理費都交不起。刻薄的話到底不忍說出口。小月倒是喜歡跟老兩口住在一起，她說房子這么大，多住幾個人都行。湯姆罵道，你懂個屁！

老馬考慮給湯姆兩公婆買個套間，讓他們搬出去過二人世界。何秀蓮說，湯姆還是個孩子，連蘋果都削不好，他老婆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放心他們出去獨立生活？更何況，孩子眼看就要出來了，到時候還得是我過去照顧！于是不管湯姆如何哀求，老兩口就是不肯松口，湯姆只好委屈自己，繼續跟老馬夫婦同住在舊別墅中。

小月生下女兒，全家歡天喜地。尤其是湯姆，對女兒稀罕到不得了。他對小月說，幸虧你生的是女兒。小月說，兒子有何不好？湯姆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包括我。

湯姆對女兒呵護有加，老馬夫婦看在眼里，喜在心頭，心想，兒子終于成熟起來了。但湯姆仍然拒絕去老馬的工廠做事，整天在家逗孩子，或者打游戲。

何秀蓮幾乎是哀求，讓湯姆去老馬的工廠做事，湯姆大聲說，我唯一想做的是成為酒吧老板，對他那間工廠一點興趣也沒有。何秀蓮私下里對老馬說，要不然，拿一點錢給他開酒吧？開間小小的也不用太多錢。老馬吃驚地望著妻子，眼中滿滿都是失望。

小月休完產假回去上班。湯姆說，你只要開口，老馬肯定能給你錢，干嗎還要去上班？小月說，自己掙的錢花起來舒服。家中四個大人，兩個工作，兩個在家閑著。閑著的兩位負責帶孩子。何秀蓮的牌癮大，牌友喊一聲就去，照顧孩子的任務落在湯姆頭上。不到兩個星期，湯姆撐不住，央求小月雇個保姆幫忙帶孩子。小月說，我這點兒工資雇不起保姆！湯姆再去求何秀蓮，得到的回復是，我都是沒有工作的人，用的每一分錢都是伸手向你爸要，哪有能力雇保姆！湯姆聽出來了，家里三個大人合伙針對自己，氣鼓鼓地對老馬說，我寧可去上班也不在家帶娃。老馬陰謀得逞，安排湯姆進廠，跑銷售。

上班一個星期以后，湯姆要求老馬給他換輛大奔，配置不能低于老馬自己開的那輛。老馬說，你那輛豐田開了還不到五年，干嗎換車？湯姆說，開那樣的便宜貨去見客，拉不回來生意。老馬說，上半年廠里的銷售冠軍開一輛小電驢。湯姆還在那里啰嗦，老馬大聲說，你自己掙到錢以后再買。何秀蓮在旁邊說，小湯姆，你現在開始存錢吧，存夠一半錢就行，另一半媽媽幫你出。老馬氣得想踢老婆幾腳。湯姆雙眼一瞪大聲說，要我存錢，做夢！

因為老馬不肯給湯姆換車，父子關系進一步惡化。有天早上，老馬發現自己的大奔被人用鑰匙繞車劃了一圈。查看監控，是湯姆干的好事。老馬黯然神傷，手扶著椅背半天緩不過勁來。

又一段時間后，財務告訴老馬，工廠的銷售額嚴重下降，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老馬心里格棱一聲，第一感覺是湯姆在搞鬼。一查，果然是。

湯姆賣出去的產品比工廠定價高出來一大截，但多出來的部分落入了他自己的口袋，不少熟客因為工廠毫無道理提價而轉投競爭對手的懷抱。

老馬氣得臉色發綠，將湯姆調至倉庫。

去到倉庫不到一個月，湯姆伙同廢品回收從業人員，把倉庫中值錢的金屬，銅、鋁、不銹鋼等等，一股腦賣空。

老馬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氣急敗壞之余將湯姆開除了事。

何秀蓮這時也知道了事態嚴重，苦口婆心，勸湯姆不要總干禍害親生父親的事。湯姆說，是你教會了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我爸是男人，當然不是好東西！

老馬心灰意冷。然而，更夸張的情節馬上又來了。總結一句就是，老馬在錢方面對湯姆加緊了控制，因為他發覺，湯姆這個人手上稍有點錢就不干好事。不僅僅他不再給湯姆錢，也勒令何秀蓮不要再縱容兒子。何秀蓮不服氣，老馬罵道，你想害死他就繼續縱容他！

再也無法從父母手上弄錢，湯姆不樂意了，慫恿何秀蓮跟老馬離婚，平分老馬的家產。這倒是讓何秀蓮意外萬分，懷疑他并不是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兒子，是來自地獄的惡魔。

湯姆警告何秀蓮，再不跟老馬離婚，他就要弄死老馬。

何秀蓮以為兒子只是說說氣話，沒想到他真的要弄死老馬。一天早上，老馬從房間出來，從頭頂跌下來幾塊磚頭，砸得他頭破血流。是湯姆設下的機關。

何秀蓮嚇得嘩嘩大哭，拿衣架攆得湯姆屁滾尿流。

懷了二胎在家待產的小月被這一切驚嚇，影響了心情，導致兒子提前了大半個月出生。

小月生下個男孩，給家庭帶來了一絲亮色。

湯姆說看著嫌惡，想把兒子抱去浴缸淹死。他還是那句話，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小月膽戰心驚，生怕湯姆真的將她的兒子淹死。她休完產假后辭職，全職在家帶孩子。

兒子九個月大時小月提出了離婚。打愛上湯姆的那一天起，小月就開始期待他成長、成熟，可幾年過去了，他非但沒有成熟起來，破壞力還愈發嚴重，失望之極。更令小月無法原諒的是，湯姆一次又一次令她染上臟病。

令湯姆意外的是，在他離婚這件事情上，老馬和何秀蓮站在小月那一邊。最后達成協議，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屬于小月，母子三人仍然與老馬夫婦一起住在別墅，生活費用由老馬負責，如果小月以后不再跟別的男人結婚，可以一直住下去，別墅的產權，等老馬夫婦離世之后轉到兩個孫子名下。

老馬買下一間小公寓交由湯姆居住，但湯姆只有居住權。老馬賣掉工廠，老兩口哪都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