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劉姐差點走錯路。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死亡”這個詞已在她腦海盤旋了幾百次。她一遍遍地告誡自己,要坦然面對。只是進門看到衛生間有一筐待洗的衣服時,不免又心生悲傷。衣服是女兒換下的,女兒有每天洗澡換衣的習慣,大冬天也不例外,衣服從里換到外,一起堆在筐籃里。反正衣服不要她洗,不管臟不臟,連棉衣都是一天一換。劉姐抗議了幾次,無效。平日里雖有怨言,但也都洗了。但今天,看到這滿滿一筐衣服,劉姐卻悲從中來,她想女兒都三十出頭的人了,還不獨立。要是她走了,女兒該怎么辦?
晚上,女兒下班回來,劉姐幾次話到嘴邊都強咽了下去。但第二天,劉姐彎腰拿盆時,不慎扭傷了,半個身子不能動,好半天都緩不過勁。于是,再看到女兒飯碗一推就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時,悲憤的心緒終于忍不住了。
“我要是死了,看你怎么過!”劉姐沖著女兒怒吼,又轉頭對著在桌上不好好吃飯的外孫女喊,“還有你,這么大了還要人喂飯,外婆要是走了,看誰喂你吃!”
“我不要外婆走。”上幼兒園大班的外孫女,立即跑下桌,緊緊抱住劉姐的腿不放。劉姐強忍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一直暗暗告誡自己,要堅強,不能在孩子們面前流露出悲觀。
“媽,你這是怎么了,不就是扭了一下腰嗎?”
“是扭傷腰這么簡單嗎?”說著,劉姐就將昨日看牙的報告單拍到女兒面前。女兒看了半天,沒看出什么。
“這兒!”劉姐指著X光牙片成像報告單上的那片白色,強忍著哽咽說。
“估計長了顆小牙,拔了就行。”女兒輕描淡寫。
“你以為你媽十七八歲,還長牙!你再好好看看那個部位,是在牙齦上面,不是在牙槽里。”劉姐沒好氣地說。
難為女兒了,女兒不是醫生,以為白色的就是牙齒。她想那片白色一定是細胞癌變的顯影。劉姐本是牙痛,一個月不見好轉,先是一邊牙痛,后兩邊都痛,嚴重影響到了吃飯。三天前,她去一家口腔醫院看牙,醫生讓她把嘴張開,敲打了兩下牙齒,建議拔牙。牙齒陪伴了劉姐60年,哪舍得說拔就拔。劉姐就讓醫生先給開了三天藥。可藥服下后毫無效果。周六,劉姐換了一家醫院看牙。醫生看了看牙,就開單讓拍片。看到片子上自己的牙齒整齊排列,劉姐很高興。可當她興沖沖把報告單交給醫生時,醫生看了幾眼,卻神色凝重地來了句:
“你認為片子上的牙齒很好,是吧?”
“是的。”
“你看這兒。”醫生加重了語氣,神色越發凝重地指給劉姐看。
不看不打緊,一看,劉姐也嚇了一跳,因為,剛才光顧著看牙,沒細看牙上面。
“要緊嗎?會是什么病呢?”劉姐試著問。
“不好說。”醫生緊鎖眉頭,口氣冰冷到了極點,但態度是好的,“下周一,你掛號后到5號診室找我,我請我們主任給你診斷。”
拿著報告單,劉姐情緒低落地走出醫院,她在心里一遍遍對自己說:“堅強,大不了是癌,沒什么可怕的。”
話雖這么說,劉姐晚上卻無法入睡,想趁現在清醒時立一份遺囑。她決定一旦活得沒有質量,就選擇自我了結。首先要寫明自己的死與他人無關,是自己不想活了,因為不想余生被病痛折磨,也不想孩子跟著受累。再往下寫,劉姐忍不住泣不成聲。她想別人家立遺囑一般都是有一大筆財產要作身后安排,而她的遺囑除了有關死因,卻沒有什么家財可留。到目前為止,她一輩子的積蓄只有一萬元人民幣。這一萬元,她想留給年邁的母親,那樣,女兒會不會怪她。若留給女兒,母親怎么辦?母親是沒有勞保的農村婦女,孤身一人。想著不覺又流下了淚。可是,女兒一個人帶著孩子,該怎么辦呀?女婿一直在外地工作,女兒自從結婚后就一直住在娘家。
劉姐悲悲戚戚想了許多,立遺囑的紙已被淚水洇濕,上面的字跡也被洇花了。直到天蒙蒙亮,劉姐才擦干眼淚,上床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
周一,她按時去醫院,主任看了她的報告后建議復查。
“為什么?周六才查的!”劉姐不解。
主任倒挺隨和的,摸了摸劉姐的耳環說:“我懷疑這塊白斑是你耳環的投影。”
劉姐只好卸去耳環,重新拍片。這一次,那白斑消失了,果然是耳環投影。牙痛原因就是白斑下方的那顆牙是齲齒,另一側也有顆齲齒。兩邊齲齒同時發炎,導致劉姐一吃東西牙就疼。
劉姐補牙時,手機不停地響。補好牙,走出醫院,拿出手機一看,有五六個未接電話,都是女兒打來的。
“什么事?”劉姐回電話過去問。
“媽,沒事,就是問問你,牙看得怎樣?”
“是齲齒,已補好。那片白斑是耳環投影。”劉姐哭笑不得地說。
“嚇死我了,害得我一晚上沒睡,一直在百度和小紅書上幫你查找牙齦長白斑的原因。”女兒的聲音第一次聽起來有點沉重,有點擔心失去媽媽的恐懼感。
“現在沒事了。”劉姐輕松地說。
“我就說沒事吧。”女兒的聲音也變得輕松起來,就聽她在電話那頭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