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喬子的詩 [組詩]

我在水中央

當我在水中央

愛我的水一次次成為旋渦

繞著我公轉

愛我的月亮，天黑了

就滿世界找我

我在水中央，我是島

我是水的前世

是水中的暗礁

當你經過我，水就流得急

跌宕起伏也歡快

我是水，能吞下斧子、刀子

吞下閃電和喧囂

我在水中央，是幸存者

是安靜的魚

我在水中央，是水的一物

是水鳥、水草，是泥沙

是水的斷層

窺見的縫隙，又不停地彌補

保持完整、綿延

無形、柔軟和簡單

金 秋

秋天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

將愛情催熟，大地剝出堅硬的果實

只剩下葉子，在秋風中成為孤獨的舞者

瞧，夢里的人兒

還在果實里睡著

聆聽花冠的笑音

我們的心在暗夜奔向彼此

我們的相愛像這熾熱的金秋

我們的相愛像兩杯熱烈的酒

等著交杯

睡 姿

兒子在我身邊睡著了

淺淺的呼吸

對抗遼闊的黑夜

眼睛像兩道彎彎的門縫

房間里

一定裝滿了星星

我翻個身，他知道

他也翻了個身

步調一致

他喜歡趴著睡

翹起屁股，蜷縮的姿態

像還在我的子宮里

她

她可以是水，但不能沒有骨骼

她可以是風，但不能時刻都吹

她可以在高處，但不能像鳥一樣放飛

她可以目空一切，但不能沒有睫毛彎彎

她的一生，如同一抹深藍

既不燦爛，也不幽暗

你愛與不愛，她都在那里

你不愛她，她看起來很淺

愛她，她深不可測

七夕之夜

夜來了，遠方的燈火亮了

這絢爛的人間

你所在的地方，沒有一處是黑的

在陌生的地方，不需要任何方向

不需要

指出你所在的位置

我們不必對面嘆息

你所在的遠方，也是一片燈火

這是我們共同的溫暖

所有的燈火都有一樣的語言

在給你的書信中

都有這些內容

左手與右手

為什么這一只是右手？

左手，仿佛是無形的存在

這是我的右手，做什么總要爭先的手

它什么也不說，也不表態

總是毫不客氣地先出手，搶先一步

把我的左手晾在一邊

那只右手總是大聲說話，喧囂和尖叫

從來不顧及左手的安靜

右手為什么就那么蠻橫

左手為什么就那么溫順

我的左手有時麻木，有時遲鈍

但左手不責怪右手，右手不鄙視左手

右手也從來不打左手，一打它就痛、發抖

信

我們在兩頭塞進思念

在信紙撒滿紫荊、丁香和含笑花

然后用石楠草將封口扎起來

讓春天的陽光寄出去

從河東街到河西街，再轉到北大街2號

一路上雨悄悄訴說我的情況

風把信封剪成你的側面

多么熟悉，又那么動人

一路收藏了那么多光芒

我們相約在信的兩頭拆開春天的暖

收 攏

一天過去了，這是南國的夜

色彩、聲音和溫度，在慢慢收攏

奔走的人，此刻也慢下來

對于忙碌的一天，我準備一一拂去皮膚和骨

骼的疲憊

收攏白天所有的心事，此刻可以安靜

我的眼睛收攏于遠處，著眼于近景

那低矮的居所

可以觸摸到空房子，沒有被打擾的寧靜

還硬朗的床、桌子和電燈泡

一張多年前存在的椅子，仍然要擺放在原地

就讓喧囂和浮躁一一收攏

可以用一些水洗去膨脹的灰塵，可以讓熾熱

的地板

降下溫度

用一個夜收攏疲憊的呼吸

可以一分一秒地收攏于昨天

可以毫無保留地收攏一個已經遺忘的人

珊瑚島

一定還有這樣一個地方，它的名字叫珊瑚島

島上只容得下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

如果可以，請你賜予她一座珊瑚島

如果有一天，她被流放，請帶她去這個地方

請不要讓她悲傷地失去愛情

如果有一天，她將要死去，請帶她去這個地方

請讓她重新在愛情里復活

只有那個地方永遠不會將她遺忘

永遠不會有男人出賣她，把她喂給鯨

如果有一天，她出生了，請帶她去這個地方

即使她將要失去智慧、能力，以及青春

即使她將要變成一個愚蠢的女人

還有一片大海與一個男人和她共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