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開（組詩）

擱淺

一條魚圓睜著眼：它無助地望向自己的命運

空氣凝結成堅固膠質，將它囚困于其中

已經沒有了痛苦。大海遠去，浪花消失

水晶吊燈的光芒干燥而鋒利，一寸寸

切割它的身體。“你看，它似乎動了一下……”

可是再也游不出碟子這片最小的海

終于，一雙筷子落下來，夾取

它肉身最為細嫩的部分

黃昏

整個世界都在靜謐中下沉。大地逐漸彎曲

以貼近地球的圓弧，并以液態的形式

緩緩滲入地心。山峰變得尖銳而干枯

溪流在石澗中曲折流淌，時而幽暗

時而銀白

隨著大地的折斷，一條條公路

躥出地面，扛著它的青蟒之軀

向著日輪隕落的地方，奮力奔去

暮靄上升，云色流散，天空放下它群星的屋檐

明月，這枚由軟皺的宣紙糊成的燈籠

掛于瓊枝。她的光凝潤、溫柔。于是

一種被稱作永恒的事物逐漸明晰

海棠花開

第一次看見這開滿海棠花的院落

他們就決定在這里安家。以后每年春天

看海棠花開，看海棠花落

那一年他外出開會，眼看就要錯過花期了

她剪下一枝，壓平，風干，夾在信箋里寄給他

他回寄一張印有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的明信片

并附言：希望有一天，我們同上斷頭臺

她放下明信片。走到院子里，海棠花簌簌落下

木槿

清晨散步，看見路旁一棵木槿

柔和的粉紫色花瓣將開未開，如晨光

高高舉起盛滿絳紫色梅子酒的酒杯

露珠滾動。我撫摸帶著露珠的花瓣

在香氣里站了很久。……此時我已白發垂垂

我已時日無多，暮年之景慘淡

和這個世界交換的籌碼越來越少

閉目的時候有淚水滲出眼眶

我和這個世界交換的籌碼

很快就要用盡了。只是若能讓我重回童年

我定會日日澆水，不讓窗前那株木槿

干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