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攜著春意的手眷顧著西夏王陵,草坪泛起淡淡綠意,和著搖曳的柳枝組合成靜中有動的景致。迎春花恣意地展示出如金的炫黃,楊樹挺直著每一根樹枝,那掛滿的嫩綠仍不及松樹綠色的沉穩和大氣。遠山層層,在蒙蒙霧靄里顯露出神秘的情調。
神秘莫過西夏的黨項族,人們也許有些陌生,二十四史里曾經找不到它的身影,歷史上后朝定會給覆滅的前朝記傳,西夏卻是例外。但是說起成吉思汗的一生,卻無法繞開神秘的西夏,鐵蹄踏遍大半個歐洲的成吉思汗,卻在征戰西夏時畫上生命的句號,美麗的西夏也因此覆滅,最終湮滅在歷史的長河里。
步入西夏王陵,仿佛被催眠一般,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吸引著奔向那曠古的孤寂里。輕輕撫摸刻滿西夏文的石碑,一個個形似漢文卻又陌生的文字,內心滋生出些許感慨。這個王朝的滅亡,是從它的文化涅槃的那一刻開始。文字是一個民族的血脈,守住本民族的文字就是留住了根。成吉思汗征戰西夏時意外病逝,他的兒子不惜一切代價屠城為父親報仇,終于滅了西夏。
西夏城破前,一些王族的子孫在父輩的掩護下拼盡全力逃了出來。他們牢記先祖的囑托遁入鄉野隱姓埋名存活下來,幸存的西夏人小心翼翼忍辱偷生,只能把西夏的文字、語言、生活習性等民族符號銘記在心,卻不敢給子孫傳授。他們有的輾轉到川南的甘孜州,有的到了安徽的合肥,還有的流落到青海省的河湟谷地。今天的河南泌陽、濮陽、南陽、信陽、方城等地也曾經留下過他們的足跡。散落各地的黨項人嚴守秘密,冒著滅族的危險,小心地記錄著他們的民族史,不僅有族譜,還有碑文?,F在的保定市中心還有兩個古老的石雕經幢,上面刻著西夏文字。后來有專家經過考證,這里文字的雕刻者,包括康定的木雅人,他們的確是黨項人的后裔。
走進西夏王陵博物館,帶給人們更多的是震撼。精美絕倫的工藝品令人嘆為觀止,讓人情不自禁地想拂去歷史的塵埃,觸摸這個湮滅的民族曾經有過燦爛的輝煌。西夏人既篤信佛教,又驍勇善戰。這是一個神奇的民族,它的藝術具有融合漢、回鶻、吐蕃及其他外族的影響。你看那頭鎏金的銅牛,造型優美,神情安詳。它犄角高挺,斂尾平視,它靜臥千年,看慣了人間的悲歡離合,看倦了朝代的興衰更替,那雙和善的大眼默默地凝視,若有所思,似乎在向人們傳遞著某種信息。世間沒有永遠,永恒的只有時間和寂寞。銅牛是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從它的身上可知西夏的冶煉技術已非常發達。沉默俊碩的銅牛是智慧勇敢的西夏人的化身,與所向披靡的成吉思汗的鐵騎殊死搏斗,雖敗猶榮。
櫥窗里人首鳥身的迦陵頻伽非常奇特,是傳說里的妙音鳥,和國外神話里帶翼的小天使如出一轍。頭戴華冠,端莊的五官,沉靜的神情,帶著一絲神秘,雙手合十叩于胸前。一雙羽翅迎風舒展,似乎能聽到撲翅抖羽的聲音,尾巴高高翹起,虔誠地跪拜,虔誠中透著一絲孤傲和倔強。這里出土的幾件鴟吻格外精美,傳說鴟是龍的九子之一,口潤嗓粗而好吞火,遂成殿脊兩端的吞脊獸,取其滅火消災。龍頭魚身的造型,巨口怒張,彎翹的魚尾,威嚴中透著幾分優雅,粗獷又柔美,和諧又大氣,盡顯皇家氣派。館里珍藏著各種別致的建筑構件,僅從迦陵頻伽和鴟吻就可以想象當年西夏王宮的華麗。如此精湛的建筑,美輪美奐,如此祥瑞的祈愿,卻沒能逃過被破壞殆盡的悲慘命運。成吉思汗的兒子率領大軍大敗了西夏兵,處死夏末帝李睍,以鐵腕手段大肆屠城,搶掠、刀劈斧砍,西夏城、王宮、陵寢等地遭到了滅頂之災,徹底摧毀城池,擄走居民。至此,西夏國在烈焰中灰飛煙滅,在歷史的版圖上被無情地抹去。
西夏國被時間遺忘,躲在歷史的夾縫里沉睡。時間一晃來到了1804年,一個叫張澍的晚清史學家在涼州的清應寺發現了被磚封的涼亭,由此揭開了西夏國的文字。1908年,俄羅斯人科茲洛夫多次來中國探險,尋找消失的哈拉浩特——黑水城,科茲洛夫在蒙古王爺的幫助下,終于得償所愿找到了黑水城。他前后來了兩次,從這里掠奪了無數的寶藏偷運回國。如今的俄羅斯就有一座西夏博物館,藏品都是從黑水城掠奪的。其中有一本珍貴的字典《番漢合時掌中珠》,1190年,即西夏乾佑庚戌二十一年,由黨項人骨勒茂才完成的西夏的第一部西夏文中文雙語字典,成為考古學家翻譯西夏文的依據。由此,西夏文明終于被人類打開。
從西夏王陵出土了一些珍貴的壁畫,與敦煌壁畫風格相似,在精致的石窟壁畫里,還殘留著西夏曾經的輝煌。佛教、盛典、生活場景,再現于惟妙惟肖的色彩里。線條舒展又流暢,豐富的表情、優雅的舞蹈,在昔日藝術家手中鮮活。壁畫用它獨特的語言,向人們訴說著消失的輝煌。沉浸在藝術的瑰苑里,似乎走入時空的隧道,穿越西夏這個盛衰突變的王朝。
春陽給陵園幾座高大的夯土堆披上了金色的袈裟,雄偉、孤傲、威嚴。雖然只剩一抔黃土,被歲月的風雨侵蝕得滿目瘡痍,殘垣斷壁卻難掩骨子里的皇家氣勢。整座陵園從南到北的遺存有碑亭、闕臺、陵臺、陵城、神墻、門闕、角臺、月城,大部布局清晰可辨。陵園里,時光似乎凝固了,走在通往王陵的神道上,神情不由自主變得莊嚴肅穆。西夏人的臉譜圖騰在導引牌上隨處可見,甚至連垃圾桶都是臉譜造型。由遠及近,凝視高大的王陵,這些沉默千年的墳丘著實令人崇敬。遙想著千百年的滄桑巨變,耳畔似乎回響著激烈的戰鼓和廝殺,國破家亡、生靈涂炭,風卷殘云曾經的繁華。
如果沒有戰爭,如果成吉思汗沒有命喪西夏征戰中,如果沒有滅頂之災,也許史冊里會有西夏王國的一席之地,那樣中華將是57個民族。
憑吊王陵,調試著心靈的波長,渴望穿越遠古,破譯西夏王國的密碼。無邊的靜吞沒了我,我只是偶爾的闖入者,靜靜感知著西夏人的千古遺恨。繁華不再,孤寂永恒,在歲月面前都輕若微塵。看慣了刀光劍影,聽倦了鼓角錚鳴,一切終于遠去,只有這云卷云舒,從古演繹至今。
墨子在《兼愛》篇里勸導天下:“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故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比绻拥乃枷雮髦脸杉己沟臅r代,也許西夏能避過滅頂之災。只是歷史沒有假如,一切自有定數。人類吊古懷今,是否會反思如何維護世界和平,避免悲劇的重演。
在高大的西夏王陵的廢墟前,詩在心中流淌而出,想給這個遠去的王朝的背影寄去一曲哀歌。你聽,幽怨的羌笛從云間飄來,訴說著無邊的寂寞;你聽,墨子那深長的感慨,飽含著歷史的呼喚聲。墨子的呼喚或許化作春風,化作春雨,潤澤天地,滋潤你我。
夕陽的余暉在林徑畫上一道道樹影的橫斑,給陵園里稀稀落落的駱駝刺繡上了一痕金邊,那是誰于前世遺落的夢想,仍像釘子般釘住沙海,刺痛了誰的心事。一曲曲清清淺淺的胡笳,拉長大漠的落日,沙海泛起柔波,綠芽拱破料峭的春寒和沉寂。駝鈴的憂嘆,穿越千年的塵埃,在深深淺淺的歲月里跋涉,采擷心靈的落葉。
作者簡介:
胡芳芳,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霸州市作協副主席,《星河》副主編,毛澤東文學院第十五期作家高研班學員。創作有散文、詩歌、文藝評論等文學作品270萬字。作品散見于《中國海洋報》《河北日報》《黃河》《當代人》等報刊,著有散文集《華彩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