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玫瑰長大了

1

我不相信愛情，但我相信玫瑰。

第一次駐足b-12星球的時候，我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大片大片的玫瑰連著天，一眼望去全是玫瑰的身影。這些玫瑰手拉著手，嬌羞地笑著。

我像是著了魔，不住地想：我的玫瑰在哪兒呢？

“喂，外來的旅客……”一朵小玫瑰突然拉住了我。他的葉子微微晃動，像是剛剛發出的新芽。他的嬌小在這些肆意張揚的玫瑰面前顯得那么突兀。

我啞然，他于是不滿地又喊了我一遍。我回過神來，欠了欠身，為剛才的失禮抱歉。即使這朵玫瑰再小，再和別的不同，他仍然是一朵玫瑰。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算是勉強原諒了我，然后又說：“我允許你帶一枝玫瑰回家。”我聽到這話時挑了挑眉，有些難以置信。星球的玫瑰大多倨傲，旅人能看到他們的美卻采摘不下，能夠帶回去的玫瑰我反正是第一次見。

“我想看看其他星球的樣子。我所在的這個星球只有玫瑰，你看我連落腳的地方都沒了。”他抱怨著。我又看了看自己腳下和他身后，的確是一片浩瀚的玫瑰海，仿佛密不透風。

他挺直了身子，努力讓自己顯得像是一朵玫瑰。我失笑，想碰碰他又把手放了下去。我說過，這里的玫瑰都是倨傲的，他也不例外。

多么幸運，在b-12星球的玫瑰盛季，我帶走了一朵小玫瑰。

2

老實講，一朵玫瑰其實并不好養。

剛開始的時候，我從收藏家那里換來一個玻璃罩，準備給小玫瑰安家。玻璃罩剛罩上，他就拼命地跳躍起來，想用枝葉拍打這個可惡的限制物。很遺憾，他失敗了。他仍舊不甘心，不停地上下亂竄。我看不下去，只好揭開罩子。

“為什么我這么矮？！”他的聲音帶著些喘勁兒，夾雜著怒氣和不解。

小玫瑰離開家鄉的第一天，就因為自己的身高而生氣。我努力地想好措辭，悄悄說：“因為你還不是一朵真正的玫瑰。”結果，這句話讓他極為不滿。而惹怒一朵玫瑰的下場就是——恭喜你收獲了倒刺。

那朵小玫瑰背對著我。我看著手上小小的血珠嘆了口氣。

旅行家通常有屬于自己的旅行紀念方式。我會記下一個星球獨特的事物，比如b-12星球是大片的玫瑰，馬卡星球是像小羊皮一樣柔軟的樹，夏星星是成夜的極光……它們的存在不可思議，卻又合情合理。

哦，忘了說，所有這些里面，最特別的就是這朵話癆小玫瑰了。

我帶著他走了很久很久，他還是沒有長大，依舊是小小的模樣。我不禁在想：這是不是一朵不會長大也不會枯萎的玫瑰？當我把猜想告訴他時，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嘴，反而耷拉下腦袋，有氣無力地說 ：“你說得對。”

真相讓人傷心，可小玫瑰不需要我的安慰。過了一會兒，他又揚起了頭。待我蹲下身，他才看著我說：“只要遇見真正的愛情，我就能長大！”小玫瑰很認真地說。“愛情？”我抬起頭問他。他得意地揚揚枝葉，不再理我。

我的好奇心被激起來了。我沒有去想玫瑰遇見愛情時的情景，只是在想他長大后會是什么樣。可什么才是他所說的真正的愛情呢？

3

我打定主意要看玫瑰長大。

第一次，我帶小玫瑰去見了月下美人。當他抱怨我為什么不讓他去看極光時，我向他擺擺手，一本正經地告訴他，要幫他去尋找愛情。小玫瑰生氣地看著我，什么話也不說。我不明白他為什么生氣。

月下美人只在夜晚綻放。我和小玫瑰見證了她的美，一種令人震撼的美。她會喜歡小玫瑰嗎？我為自己抱著目的而來感到些許難堪。又或者說，這樣的做法其實很冒失，也很不禮貌。但是，我還是向月下美人說明了來意。她掃了我們一眼，然后看著自己，搖搖頭說：“我只想欣賞自己的美。”

第二次，我帶小玫瑰去見了勃艮第紅小姐。勃艮第紅小姐是一枝獨特的野生小雛菊。收藏家總是帶著她各個星球跑，因此大家都認識她。

要找到收藏家可不容易。自從上次跟他要了一個玻璃罩之后，我就沒再碰到過他。我帶著小玫瑰輾轉了很多地方，最后跑到大漠吃了一嘴灰才找到他們。相遇時，我看見小雛菊在風里哇哇地叫喊，收藏家想要護住她卻被推開。小玫瑰怕小雛菊聽不清，大聲詢問她在喊什么。小雛菊比小玫瑰還矮，她睨了小玫瑰一眼，用沙啞的嗓音說：“本小姐至死愛自由。”收藏家聽了，在旁邊偷偷地笑。

第三次，我帶著小玫瑰去找人魚姑娘。人魚姑娘不是真的人魚，而是一只喜歡玫瑰的狐貍。她喜歡海里的人魚又不敢靠近，因為怕海水打濕她美麗的毛發，因此大家就叫她人魚姑娘了。

找到人魚姑娘的時候，她正要去B-12星球看玫瑰海。聽見我喊她，人魚姑娘緩緩轉過頭。小玫瑰怯怯地往我身后躲。人魚姑娘淺淺一笑，順著我的視線看向玫瑰，然后無奈地攤攤手，說：“我喜歡玫瑰是因為我喜歡自己的玫瑰，只是現在我弄丟了他。” 躲在我身后的小玫瑰突然開口：“那么多玫瑰你準備都找一遍嗎？”人魚姑娘點了點頭，嘟噥道：“畢竟，我還沒帶他去看人魚。”

4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我帶著小玫瑰走了許多地方，見了各種各樣的人。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我好像不是在幫小玫瑰尋找愛情，好像也沒有再盼著他長大；我們只是在延長和對方在一起的時間，一些以后可以稱之為回憶的時間。

又一次，他蹦蹦跳跳地指著天上的星星，問我下次去哪兒的時候，我突然停了下來。我看著我的小玫瑰——他還是那么嬌小，枝葉還是沒有其他玫瑰的好看；他總是喜歡挺直身子，然后告訴我，他是一朵玫瑰。

這是一個星夜，有風悄悄吹過，有綠波蕩起輕歌。我腦子里像在放電影一般，清晰地閃過他從開始到現在的樣子，以及我們一起走過的那些時光。他問我怎么不走了。我看著他，輕輕說：“你覺得我會愛上一朵玫瑰嗎？”

他突然不說話了，枝葉也不動了。我看他緊緊繃直了身子，有些忐忑不安。他沒開口，他什么也沒說。但是就在那天，我的玫瑰長大了！

特約評析 |許多魚

湖南工業大學副教授，文學博士

第一次讀到這篇文章的時候，夏季風還在太平洋上緩緩醞釀，讓人感覺有些事物遙遠又清晰；等到終于騰出時間來著手為這個有不足但依然讓人念念不忘的故事寫評析時，高考已經結束，盛大的狂歡和盛大的夏日已然到來；而當讀者讀到它的時候，想必冬天已悄悄抵達豎起的衣領和長長的袖口。所以我想說的是，萬事萬物都在時間里生發，也在時間里改變。

作者于高考前那段令人窒息的日子里，忙里偷閑，提筆寫下了這個像《小王子》一樣有玫瑰和獨特小星球的童話。沒有人不喜歡這純粹到透明的故事。它仿若我們青春年少時仰望過的星空，其中承載著的所有想象都纖塵不染，又都帶著隱秘的光。所以，我們與之糾纏不休的學業其實并非高墻，而是更像一圈爬滿綠色植物的柵欄，結著青翠的葉，也結著懂得憐惜自己的蕾。轉頭相望的瞬間，目光大概是能看到時光對岸的風景的。

十幾歲的年紀，我們都有過秘而不宣的些微悸動和小小歡喜。這個話題本身不是禁忌，就像這篇小童話本身不是禁忌一樣。事實上，在這個故事里，我首先讀到的不是愛情。原本，玫瑰與愛情之間就沒有等號，玫瑰只是意味著如真正的愛情一般美好的事物，它屬于善良與單純，屬于愿意等待、堅持和尋覓的“星光下的趕路人”。而對“只要遇見真正的愛情，我就能長大”這一敘述核心的隱喻，我更偏向于進行一種因果倒置的思考和闡釋——不是因為遇見而長大，而是因為長大而遇見。因此，當清風翻開寫滿筆記的書頁、吹皺沉悶的題海時，我們其實并不需要分出心思來盼望和等待。

時間自會替我們等待，成長自會讓我們在剛剛好的季節里遇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