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匠（外一篇）

秀山縣的人們富裕后，便都趕潮流蓋房子，因此泥水匠稀缺。誰家想蓋房子，須提前半年預約并先交若干押金才能請到泥水匠，使得泥水匠十分傲慢。

主家擔心怠慢了泥水匠，更是殷勤款待，豈料這樣越發“慣”壞了泥水匠。主家招待不周，泥水匠便耍刁弄蠻，因而有個故事流傳至今。

有一個泥水匠愛吃雞肫，一天中午，主家宰雞宴請泥水匠，泥水匠未見雞肫，不滿隱于心中，將其中一條房梁故意倒著安裝。

從迷信上說，那主家風水財路就成了“出”勢，財將光出無進。徒弟覺得主家熱情，招待得不錯，心中高興，就將另一條房梁朝向里裝，風水財路則變成了“進”勢。

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泥水匠打開主家送的禮物，禮盒中不僅有個大雞腿，還有那誘人的雞肫。原來主家是尊敬泥水匠的！那泥水匠直拍大腿：“糟糕！我把主家的風水財路裝成了‘出’勢！”

正欲帶徒弟趕回去改正，徒弟說：“我做了一個‘進’財的風水。”

泥水匠聽后，放下心來，點點頭說：“有‘出’有‘進’，好，好！”

迷信雖不可信，但單從故事里可見招待好泥水匠的重要性。

這天，正在造樓房的主家招待四位客人，按本地風俗，招待客人必須請泥水匠一起吃飯。可主家五口人加上客人，一張桌子坐不下，況且主家剛從外地搬來，主家租住的隔壁人家的房子空間有限，又擺不下兩張桌。

主家想，反正工程包給了泥水匠，也不包吃，過兩天再請泥水匠吃飯也是一樣，所以這次就沒請泥水匠一起吃飯。

廚房內鍋瓢齊鳴，烹飪之聲聒噪，香味縷縷襲來，讓人垂涎。泥水匠于隔壁房上砌磚，聽著那聲音，聞著那香味，無心做事，干脆丟下工具，靠在墻上抽起了煙。

泥水匠原以為主家請客，自己可以跟著享用一餐，哪知已過午時，仍不見主家來請，看來這頓豐盛的午餐化為泡影了。無聊之下，泥水匠聞著香味琢磨起了主家招待客人的菜肴。

一陣香味飄來，泥水匠吸了吸鼻子，心里嘀咕：這是一道炆狗肉，味兒雖香，但狗肉特有的香味未充分顯出來，從味道的濃淡程度來看，狗肉有三斤半，水放得太多，沖淡了狗肉的香味，適宜的做法是頂多加兩小碗水，用高壓鍋煲一小時后再調小火炆二十分鐘，狗肉炆出來的味兒才濃郁醇香。再者，輔料搭配也不合理，陳皮太少，而茴香過多。陳皮過少則特有的橘香不聞，狗肉無此味便有缺憾。偏偏茴香味過于濃厚，非但未輔佐狗肉凸顯異香，反與狗肉爭馥斗郁，喧賓奪主，多少“蓋”過狗肉的香味！不過，此菜仍不失為一道美味，可主家從來沒請我吃過！想到這，泥水匠吩咐小工，將材料的搭配改為：水泥比例減去若干，沙子的比例增加若干……如此，主家樓房的壽命便被不知不覺減少了八年。

又一縷香氣襲來，泥水匠咽了一大口唾液，心想：這是一道爆炒豬肚，可惜的是主家枉費了好食材，炒時火候不文不武，豬肚炒老了，嚼起來韌似皮筋，極不爽齒！爆炒豬肚的正確做法應熱鍋下油，烈火烹油，待油燒滾，倒入備好的豬肚速炒，八成熟時，倒入準備好的輔料煸勻，然后盛出裝盤。這樣炒出來的豬肚不但奇香，還特爽口，可謂肴中極品！這主家也太過吝嗇，從未請我吃過！可見沒把泥水匠放在心上！

泥水匠又吩咐小工：將水泥的比例再減若干，將沙子的比例再增加若干……如此，主家樓房的壽命又縮短了十年。

這時，又有一道異香飄來，泥水匠又深深吸了吸鼻子，心里又想：這是一道西洋參燉土雞。西洋參大致放了二十克，屬純正上品，味芬氣馥，香聞遐邇。但也有瑕疵，鹽放得多了一些，若減少點兒鹽的比例，則成絕配，不啻鮮花著錦，味道鮮上加鮮，能充分展現西洋參燉土雞的特異馨香！如此珍品異味，主家也沒想請我吃……造房建樓光耀顏面，福澤子孫，質量關乎樓房壽命的長短，主家都極重視，常常美酒魚肉款待，可這主家……顯然沒把我這個泥水匠放在眼里！

于是，泥水匠又吩咐小工，水泥的比例再減去若干，沙子的比例再增加若干……因此，主家這樓房的壽命又縮短了十年。

這么豐盛的大餐沒有吃到，泥水匠耿耿于懷。兩天后，主家請泥水匠吃飯，盡管主家解釋了那天未請泥水匠一同吃飯的原因，并表示了歉意，但這次的菜肴沒那天豐富，泥水匠越發生氣。

物換星移，世事難料。事過十八年，泥水匠的女兒與主家的兒子談起了戀愛。泥水匠極力反對。

女兒問：“爸爸為什么反對我們的婚事？”

泥水匠說：“他家樓房不好。”

女兒又問：“他家樓房不是你建造的嗎？”那樓房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壽命有限，但泥水匠不好明說，只說：“那樓房風水不好！”

女兒說：“我不信風水，只要他人好就行！”

女兒態度相當堅決，沒法阻攔，泥水匠盤算：那樓房還有近兩年的壽命，等他們成婚后再慢慢勸女兒將那樓房處理掉。于是，泥水匠的女兒與主家的兒子喜結連理。

女兒十月懷胎，產下一子。一日，泥水匠上門看望外孫。親家上門，主家自然是拿出最好的飯菜招待，那年泥水匠沒吃到的幾樣美味皆現于桌，還有其他的山珍海味！

然而，就在一片歡聲笑語中，誰也未曾料到，樓房突然坍塌！泥水匠的女兒和可愛的小外孫都被壓死了。

泥水匠鉆入八仙桌下，幸免于難。他這才想起，造樓時，有一次主家買了兩斤蘋果沒有請他吃，他又悄悄把這幢樓的壽命縮短了一年。

沒過兩天，泥水匠郁郁而終。

頑癥

常言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仿佛一夜之間，大家都知道了徒弟患有隱疾的事情。男大當婚，熱心人先后介紹了多個對象給徒弟，但人家聽聞他“不行”，皆敗興退卻。

后來，徒弟就在遠方老家找了個老婆。婚后多年，女方有婦科病且兩人感情不和，離了婚。可是因為兩個人沒有生育子女，更印證了人們的猜測：他真的“不行”！

徒弟已是而立之年，有人在附近的農村為徒弟物色對象，也都因聽說他的隱疾而告吹。徒弟氣急敗壞，逮住一個嚼舌者，說：“叫你老婆來，看爺行不行！”

師傅訓斥徒弟：“不要說這樣的話，有病可以治！”

師傅暗地里替徒弟拜求名醫，尋訪治療的藥方。

一日，野外踏勘，下午下班歸隊時，師傅的女兒小云突發急病，同班的三人都先回去了，徒弟只好背著小云翻山越嶺疾速往回趕。

途中，小云兩度暈厥，徒弟馬上給小云做人工呼吸。小云蘇醒后，徒弟又背著她緊急送往醫院搶救，小云這才脫險。

出院后，小云到徒弟的宿舍向他致謝。他愛讀書，她也愛看書，她向他借書看，漸有往來。日久，兩個人無話不談，越發相悅。從他宿舍的窗戶常透出笑聲，偶爾傳到師傅耳里。

夏日的一晚，小云穿著花色鮮艷的短裙來到徒弟的宿舍。小云正值妙齡，楚楚動人！二人談笑，小云粉面流汗，說太熱了。他及時將風扇轉向她……

徒弟心如擂鼓，情不自禁，兩個人突破了防線。小云回到家后高興的樣子惹得她爹大為驚異。

小云與徒弟交往過密，似談戀愛，風聲傳到師傅耳里。

師傅半晌不語，將好不容易為徒弟弄到的“奇方”揉作一團，扔進了垃圾桶，并告誡女兒：“以后不準再同他來往！”

女兒問：“為什么？”

師傅沉默許久，才說：“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以后傳宗接代全指望你呢！”事后，有個同事問師傅，你不是在給徒弟弄藥嗎？治好了不就行了嗎？

小云不以為然。小云與徒弟雙方在單位開了證明，暗地里去領了結婚證。

不到一年，小云就產下一對活潑可愛的龍鳳胎！

師傅又有異樣的舉動了，又在悄悄四處為徒弟尋覓壯陽奇方。他還鄭重其事地把女兒叫到家中，嚴肅警告：“已為人婦，以后生活作風就要檢點些，可不能再讓他戴綠帽子了！”

“哎呀，爸！你想到哪去了？”女兒生氣了。

“他那人，我還不知道？”師傅拿出藥方，囑咐女兒煎法、療程，末了又說：“女兒啊，既已成婚，那是一輩子的事情，先讓他吃這藥看看，不行再到大醫院去瞧瞧專家，得盡快把他醫好，可別苦了自己。”

“他全身上下都非常健康！”她發火了，把藥方撕碎，“砰”地甩門而去。噔噔噔，她走出老遠又忽地折回，說了一句：“明白了吧！”

“哎呀，難道是我弄錯了？這么多年跟著瞎操心。”師傅望著女兒離去的背影，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