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下川;舊石器時代晚期;石制品;石核;剝片技術
1研究背景
簡單石核-石片技術類型作為常見的石器技術類型之一,普遍見于我國境內各地,其年代更是從百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早期延續至舊石器時代晚期,廣泛的時空分布范圍使其被稱為中國舊石器文化的“主工業”類型[1]。然而,相較于“主工業”類型的穩定延續,中國境內更新世期間古人類已歷經多個演變階段;此外,在舊石器時代晚期來臨之時,除“主工業”石核-石片工業外,中國境內石葉技術、細石葉技術等多種石器工業類型業均已出現。長期延續的石核-石片技術類型是否可以釋讀與不同人類演變階段同步的技術因素?而同時共存的各類石器技術類型之間如何相互影響?解答這些問題,將會是拓展研究舊石器時代古人類演變過程、流動遷徙的關鍵所在。
石核作為常見的石制品類型之一,直接反映了石器制作者的剝片行為,是古人類認知、思維及生計方式的重要信息載體,故其一直為學界研究重點所在。不少學者為突破現行的石核臺面、剝片面數量研究方式這一窠臼,嘗試綜合提取石核轉向次數[2]、剝片方向與片疤層數[3]、臺面與剝片面之間幾何結構聯系[4]以及剝片階段[5]等眾多技術特征,進行科學的概括與釋讀,盡可能地解碼石核所承載的古人類的剝片思路及組織策略[6-9],以此作為舊石器時代各技術人群內部發展、彼此互動聯系的有力證據。
下川遺址作為華北地區典型的舊石器晚期遺址,包括簡單石核-石片工業、細石葉工藝兩大技術體系[10],研究基礎材料詳實。水井背地點是下川遺址內的重要遺址點之一,地層堆積厚,出土石制品數量豐富,以黑色燧石為主導原料類型,選材穩定,故本文選取下川遺址水井背地點出土石制品為研究對象,比較此地點不同階段石核-石片工業石核剝片技術的差異及背后原因。
2概況
下川遺址位于山西省晉城市沁水縣中村鎮下川村,地理坐標為35°26′22″N、112°00′43″E,是一處舊石器時代晚期遺址,包括小白樺圪梁、富益河圪梁、水井背、流水腰、牛路等重要地點(圖1)。自20世紀70年代發現以來[11],下川遺址以其成熟而典型的細石葉技術產品而在中國北方地區細石葉技術起源這一重大問題研究中具有突出學術價值。然而囿于以往有限的發掘技術,下川遺址在年代、標本與地層關系等基礎研究上不甚明朗,為進一步厘清下川遺址石器技術發展脈絡,北京師范大學與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于2014~2017年展開合作,重新對下川遺址進行科學發掘,現已公布小白樺圪梁[12]、富益河圪梁[13,14]、流水腰地點[15]的材料情況。
水井背地點為下川遺址群的舊石器地點之一,位于下川村東北側約200m的腰掌村附近,地理坐標為35°26′49″N、112°01′26″E。此地點位于下川盆地內,盆地整體地處歷山山腰,東西窄,南北寬,四面環繞山體高度約1800m,山體植被覆蓋,盆地中部海拔稍低,地點位于盆地內部低凹處,海拔高度約為1600m。水井背地點共發掘兩個探方,2015年完成QX2015T5田野發掘工作,2015~2016年則對QX2015T4持續工作。
下川盆地內廣泛分布第四紀風成黃土,構成了本地點各地層堆積的基本情況,QX2015T4、QX2015T5探方地層堆積一致,自上而下可分為四層:第1層為表土層;第2層為淺黃色厚層粉砂層;第3層為弱發育古土壤層,自上而下分為3A、3B兩個部分,3A為黃土堆積向弱發育古土壤過渡部分,3B部分則大體為灰黑色粉砂層;第4層為黃色厚層粉砂層;石制品廣泛見于第1~3層堆積中。測年結果顯示,第2層及第3層3A部分年代集中分布于距今24000~25000年,3B部分底部年代距今約4萬年、頂部年代距今約3萬年。結合各層土質土色、出土遺物特征及年代數據,本地點堆積可分為表土層及上下兩個文化層:上文化層包括第2層及第3層3A部分,為距今約2.5萬年的舊石器晚期中段遺存;下文化層為第3層3B堆積及第4層,年代為距今約4萬~3萬年的舊石器晚期早段。本地點共出土石制品3239件,整體數量十分豐富;表土層及上、下文化層分別見277件、951件、2011件石制品,兩大文化層內的石制品較為均衡,實物研究基礎扎實。其中,上文化層為細石葉技術層位,下文化層以石核-石片技術占據主導地位,見零星石葉技術產品;水井背地點整體以黑色燧石為最主要的原料類型,脈石英、瑪瑙、石英砂巖等原料偶見使用。
3剝片技術
本文具體觀察的標本為下川遺址水井背地點QX2015T4、QX2015T5上下文化層所見錘擊石核及砸擊石核,共計69件。其中,上文化層見錘擊石核13件、砸擊石核1件;下文化層見錘擊石核42件、砸擊石核13件。現全面提取本地點出土石核原料類型、原型、臺面類型、臺面與剝片面位置關系、臺面角、核身片疤數量及比例等剝片技術信息,綜合概括上下文化層所見石核剝片組織策略類型,比較石核開發及利用程度,從而析知本地點不同時段內石核-石片技術的發展過程,為同時期內不同石器技術類型比較奠定基礎。
3.1石核原料選擇與剝片方式
本地點下文化層出土石核所用石料較為集中,共見黑色燧石、灰色燧石、脈石英及瑪瑙四種原料。錘擊石核中,黑色燧石原料占比69.05%(n=29),脈石英原料占比19.04%(n=8),灰黑色燧石、瑪瑙原料各見2件,分別占比4.76%;砸擊石核中,燧石用料占比76.92%(n=10),脈石英用料占比23.08%(n=3)。在原型的選擇上,除錘擊石核中僅見2件脈石英石核原型為礫石外,其余錘擊石核及砸擊石核原型均為斷塊。上文化層石核原料延續下文化層的選料習慣,僅見黑色燧石及脈石英兩種原料類型。黑色燧石原料用于12件錘擊石核及1件砸擊石核中,脈石英原料僅見1件錘擊石核。在原型選擇上,上文化層14件石核原型均為斷塊。綜上,本地點上下文化層兩個時段的簡單石核-石片人群在剝片原料的選擇保持穩定,取向集中于黑色燧石、脈石英兩種原料。據此也可推知,黑色燧石、脈石英、灰黑色燧石、灰色燧石及瑪瑙各類石料在進入本地點時,基本以崩解斷塊狀態呈現,人群可能在地點外對石料進行初步的剝制處理,也有可能是有意識偏向地選擇體量較小的斷塊帶入該地點進行剝片。
3.2石核剝片組織策略
現通過對本地點上下文化層出土錘擊石核的剝片技術特征的全面提取,歸納出五類石核剝片模式,具體如圖2所示。
單向剝片模式(圖2:Aa,Ab)強調對石核單一臺面的連續開發,根據剝片面數量再分為單向單面(圖2:Aa)以及單向多面(圖2:Ab)兩個子類別。
兩面單向模式(圖2:Ac)則強調于選擇核身兩個合適的臺面加以利用,兩個臺面之間不見先后順序。
多面多向模式(圖2:Ad)即開發多個臺面用以剝片,隨意性強,各臺面之間基本難以辨別先后利用次序。
以上三種剝片模式實際上是在強調古人類在剝片時直接選擇核身合適的臺面予以剝片。單向單面剝片模式以及單向多面剝片模式明顯反映出石核-石片技術人群對石核一個可用臺面的連續開發,不斷旋轉石核,沿臺面外緣周身剝片。而兩面單向、多面多向石核亦同樣反映了人群對可用臺面的直接開發。這三種模式顯示了人群以臺面為導向,重視臺面的開發與利用的剝片思路。在此剝片組織策略之下,先民會在石核本體上尋找較為平坦的節理面用作臺面來剝片,或是一次擊打在石核表面創造出一個平坦的素臺面,隨著剝片技術的不斷發展,人群會逐漸發展至人工修理出理想臺面,營造合適的剝片角度剝取石片。
而同面側向剝片模式(圖2:Ba)以及同面對向剝片模式(圖2:Bb)則是在強調人群對同一剝片面的持續利用。這兩種剝片模式可觀察到明確的先后剝片順序,反映出人群有意識地控制目的石片的形狀及尺寸,將石片劈裂的范圍有效限定在一個較小的剝片面中。結合前文所述,本地點石核原型多為破裂的板狀斷塊,此類原料通常會有一個合適寬面以供人群生產石片。在石核原型的影響下,先民集中開發寬面,在一個剝片面內連續剝片。這兩種模式反映的是人群以剝片面為導向,注重開發石核剝片面的剝片思路。
水井背地點下文化層以臺面為導向的剝片模式為主流,占下文化層錘擊石核數量的76.19%(n=32)。此部分石核共統計到五類臺面,分別為礫石面、節理面、素臺面、修理臺面及混合臺面(節理面+素臺面)。其中,平坦節理面、素臺面占主導地位,表明人群在尋找合適剝片臺面時對平坦面的直接開發使用。側重開發剝片面的10件錘擊石核,則可以觀察到節理面、素臺面、混合臺面(節理面+素臺面)以及修理臺面共四類剝片臺面,也是以素臺面、節理面為主導臺面類型,修理臺面僅見1處。此剝片模式的石核數量明顯較前一剝片思路少,不見礫石臺面的直接使用,但出現修理臺面技術的零星運用。
上文化層堆積中,以剝片面為導向的同面側向和同面對向剝片模式石核數量及比重明顯增加,占上文化層錘擊石核數量的46.15%(n=6)。上文化層以臺面為導向的剝片模式石核共見節理面、素臺面及修理臺面三種類型,其中以素臺面占比最高,節理臺面比重次之,單向單面、多面多向石核中各見1處修理臺面。而以剝片面為導向的剝片組織策略石核同樣觀察到以上三類臺面,節理面、素臺面、修理臺面三類臺面,其中以節理面為主,并于同面對向石核見1處修理臺面。上文化層在石核臺面的利用與選擇上,已經反映出明顯的以平坦面為臺面的選擇偏向,且修理臺面技術的使用案例增多,進一步表明此時地點內的石核-石片技術人群能夠較為熟練制作出理想的臺面角度用以剝片。
通過對上下文化層錘擊石核所見兩大剝片組織策略的概括來看,臺面導向的剝片組織策略下,剝片者重視石核臺面的選取,一個理想的平坦臺面會持續利用,或是通過不斷掉轉石核尋找合適的臺面進行剝片,此思路下的石核剝片面位置不穩定,隨臺面轉動而變化(圖3)。而剝片面導向思路下的同面側向、同面對向石核剝片范圍明確,強調對同一剝片面的持續開發,往往會從不同臺面朝同一剝片面進行剝片,從而于剝片面留下可供辨別剝片先后順序的片疤。從此剝片組織策略可進一步推知,剝片者在剝片前已對目標石片的尺寸及形狀有了初步的規劃及要求。相較于以臺面為重的剝片策略,以剝片面為導向的剝片思路進步性還體現于剝片者是在較為成熟的臺面選擇及開發技術基礎上進而控制剝片范圍(圖4)。需要說明的是,對臺面利用技術的成熟并不意味著違背了以剝片面為導向的剝片思路,這反而恰恰證明了石核-石片技術人群在進步的臺面修整技術下,既能控制石片形狀,又能將剝片范圍控制在尺寸較小的一個剝片面之內,體現出較高的剝片技術水平。
從上下文化層14件砸擊石核特征來看,砸擊法以四種方式參與到剝片行為當中。第一種方式是利用砸擊法對原料進行開料,主要見于礫石原型石料之上。下文化層僅見的2例礫石原型的脈石英石核,核身一端有明顯的砸擊開料痕跡,開料后轉動核身,改為使用錘擊法剝下石片。第二種方式是將無法再繼續適用錘擊法的石制品轉用砸擊法加強利用。第三種方式是砸擊法剝片后,再用錘擊法剝取石片。最后則是僅利用砸擊法剝取石片,對優質燧石原料進行充分的開發利用。
綜上所述,本地點上下文化層錘擊石核共見兩類剝片組織策略,處于舊石器晚期早段的下文化層以相對原始的臺面導向剝片組織策略為主導,而到了舊石器晚期中段的上文化層則發展至多見進步性稍強的剝片面導向的剝片組織策略石核。同時,在本地點觀察到除錘擊法外,石核-石片技術人群也將多種方式的砸擊法運用到剝片行為之中。從石核數量來看,下文化層舊石器晚期早段,砸擊法的利用更為普遍;上文化層舊石器晚期中段,砸擊法的運用比例驟減。上下文化層所見的剝片組織策略多樣,推測該地點舊石器晚期的石核-石片技術人群已存在一定的剝片概念。
3.3石核的開發與利用
3.3.1石核尺寸
理想狀態下,石核的剝片過程是一個尺寸縮減的過程,石核剝片數量越多,其剝片程度越高,石核所保留的尺寸越小。本地點出土石核總體留存尺寸偏小,均體現了較高的剝片程度;從分屬兩大剝片組織策略石核尺寸對比來看,剝片面導向石核的尺寸略小于臺面導向石核,且前者的分布范圍更為集中,石核的開發利用程度更高。
3.3.2核身片疤數量及比例
研究單件石核的具體利用程度,還需綜合考慮多項信息。當一個石核剝下的石片越多,意味著此石核的產能越高,反映在核身上則是留存數量更多的片疤,片疤占核體面積比例更高。上下文化層中以剝片面為導向的同面側向、同面對向石核,在石核原型破碎、尺寸受限的情況下,仍表現出稍高的剝片數量及片疤占比,進一步證明此剝片思路下的人群對石核的高強度開發與利用。需要說明的是,多面多向石核中,往往單個石核見有較多的片疤數,但并不與臺面導向剝片思路的相對原始性相抵牾。另外,部分多面多向石核往往石核原型尺寸較大,那么該石核原型的多面調轉和多次剝片潛力更高。但綜合考慮片疤占核身比例這一技術特征得知,多面多向石核的片疤分布分散,即此部分石核盡管剝片數量多,但片疤占核身比例卻較低,體現了臺面導向剝片思路下多面多向剝片組織策略較強的隨意性,再次驗證在討論石核開發利用程度時需多個技術特征綜合考衡這一研究思路的必要性。
3.3.3石核臺面角
從石核留存臺面角來看,除單面單向石核外,其余各剝片組織策略石核的臺面角均值在90度左右浮動。長期以來,學界將小于90度的石核臺面角視作較為理想的剝片角度,當臺面角大于90度時則難以繼續利用此臺面剝取石片。單從此臺面角統計結果來看,大部分石核留存了較為合適的剝片角度卻不再進行剝片,似乎與前文指出本地點石核的高度開發利用的觀點矛盾。在古人類的實際剝片工作中,合適的臺面角也僅僅是肉眼觀察所得的大致角度,單一技術特征并不能直接指示石核利用率的高低與否,石核利用率研究本身就是一個宏觀命題,需要多因素綜合考慮,方能準確探討古人類對石核整體的開發利用程度。
從技術經濟學的角度觀察本地點臺面導向、剝片面導向兩大剝片思路下石核的各項技術特征,可知下川遺址內舊石器晚期石核-石片技術人群在原料較為破碎的情況下,盡可能地開發單個石核的剝片潛力,體現出古人類高效利用原料的思路與認知能力(圖5)。
4討論
4.1上下文化層之間對比
水井背地點上下文化層均見石核-石片技術類型,然而,進入舊石器晚期的石核-石片技術類型有何特征,與舊石器早、中期相比是否有所進步?舊石器晚期中段的石核-石片技術是否受到同期共存的、高度標準化的細石葉技術影響?以上這些問題的答案,可以通過對比本地點上下文化層的石核-石片技術特征窺知一二。
在剝片方式的選擇上,水井背地點上下文化層均以錘擊法為主導,但下文化層砸擊法使用率更高,具體體現為下文化層砸擊技術產品數量占此階段出土遺物比例更高,砸擊法以多種方式參與到剝片行為之中。相比之下,上文化層中砸擊技術使用率有所減少,體現為砸擊石核、砸擊石片占比減少。為何從舊石器晚期早段到舊石器晚期中段,本地點內的石核-石片技術人群在剝取石片時減少了砸擊技術的使用?首先需要注意到的是,本地點上下文化層在原料類型的選擇上并沒有明顯變化,即排除了原料類型影響剝片方式選擇的可能性。其次,要考慮砸擊技術如何參與到石核-石片技術的剝片行為當中,前文已概括指出砸擊技術以四種方式參與到剝片行為之中,相對固定的砸擊方式證明了功能及用途并非影響砸擊技術使用率減少的主要原因。當以上因素一一排除之后,勢必要從砸擊技術本質特性來思考其利用率下降的原因。
砸擊技術在剝片時其實并不如錘擊法有優勢,前者的技術穩定性稍低,且通常難以控制力在石核內部的傳播路徑,體現為石片形狀、尺寸變化范圍大,即人群在利用砸擊技術剝片時,獲取理想石片的概率可能明顯低于錘擊法剝片[16,17]。到舊石器晚期中段(本地點上文化層堆積的年代),成熟的細石葉技術出現。一直以來,細石葉技術被認為是高度標準化的一種技術類型,人群可以利用此種技術持續穩定地獲得既長又薄的剝坯產品,因此技術穩定性更高的細石葉技術的出現,可能會影響人群相應地減少使用穩定性稍低的砸擊技術來剝片。
下川遺址水井背地點上、下文化層出土的錘擊石核,在剝片組織策略的選擇上也表現出了明顯的進步色彩。上文化層以剝片面為導向的錘擊石核比例明顯上升,石核-石片技術人群更多采取同面側向、同面對向的剝片組織策略進行剝片;而下文化層則是臺面導向剝片思路占主導,這可能暗示了早期人群在石片形狀和剝片范圍的控制能力上稍弱于晚期人群。前文已經多次提及,本地點人群在原料的選擇上非常穩定,以黑色燧石為大宗,盡管也使用脈石英、瑪瑙等其他原料,但比重遠不及黑色燧石;且本地點原料基本以體量很小、節理發育的破碎狀態進入。這就意味著排除原料類型和形態的影響,上下文化層石核-石片技術人群在保持技術類型強連續性的同時,在剝片組織策略的選擇上有明顯的發展與進步。在石核開發利用程度上,上、下文化層所見錘擊石核均保持較高的石核開發利用率,上文化層人群則是在更為進步的剝片思路下,進一步提升石核利用水準。通過對比石核剝片方式、剝片組織策略以及石核利用程度,可見本地點上下文化層石核-石片技術人群在保持技術連貫性的同時,舊石器晚期中段較舊石器晚期早段有一定的進步發展。
在距今2.7萬~2.5萬年前的舊石器晚期中段,中國北方突現的細石葉技術一直是學界關注的熱點。由于石核-石片技術與細石葉技術共存、自身又延續已久,不少學者積極嘗試從石核-石片技術體系中探尋細石葉技術起源之因[18,19],但細石葉技術對同期石核-石片技術帶來何種影響,一直以來鮮有討論。水井背地點下文化層,即距今4萬~3萬年前的舊石器晚期早段的石核-石片剝片技術來看,此時人群臺面控制能力仍然較弱,首選一擊而成的素臺面或可直接利用的平坦節理面剝取石片,復雜的修理臺面僅見個例,并不普遍。其次,在剝片面選擇上,盡管此階段已經出現了與細石葉技術相似的、在同一個剝片面平行連續的剝片思路,但考慮到下川遺址常見的板狀破碎燧石原料形狀來看,更偏向于石核-石片技術人群為適應此原料而采用的剝片技術[10]。而到與細石葉技術共存的上文化層(舊石器晚期中段),石核-石片技術稍有發展進步,具體表現為此技術人群在熟練選取合適臺面基礎上持續開發同一剝片面以剝取尺寸、形狀相對穩定的目標石片,對石核的利用率穩步提升。這些進步特征展現出與細石葉技術人群相似的剝片思路。各類細石核均是在臺面相對固定的基礎上,于同一剝片面不斷利用前一輪次剝片形成的棱脊連續疊壓剝取細石葉,體現出細石葉技術人群重視固定剝片面的持續開發利用[20]。例如楔形石核通過修整楔狀緣從而有效限定剝片面范圍,錐形石核、半錐形石核、船形石核等細石核類型同樣觀察到對同一剝片面的持續利用現象。通過對比可見,此時的石核-石片人群在剝片之前未觀察到確切且嫻熟的預制行為,修理臺面占比較低、核身并未出現顯著預制痕跡,這一點又與同時共存的細石葉技術體系下石核預制思想大相徑庭。從本地點舊石器晚期中段的石核-石片技術研究結果來看,石核-石片技術在下川遺址原料破碎的條件限制下,延續了舊石器晚期早段的基本剝片思路;而同期共存的細石葉技術給此階段的石核-石片技術帶來了影響,使其表現出一定的進步特征。
4.2與中國北方地區對比
誠如前文所言,石核-石片技術作為中國北方地區舊石器遺址最為常見的技術類型,穩定延續了百萬年之久,其本身隨著時間推移是否存在一定的技術變革或發展,這將會是研究更新世期間古人類演變發展與互動的重要證據。現可通過縱向觀察中國北方地區舊石器各時段石核-石片技術的典型遺址,進一步理清討論這一穩定技術類型背后的變遷與發展脈絡。
泥河灣盆地內部的東谷坨遺址年代大致為舊石器早期[21,22],其中的“東谷坨石核”在剝片前會預先制出“龍骨”(用來剝取細長形狀的石片),石核在剝片過程中呈楔形,這似乎與舊石器晚期華北地區細石葉技術類型中常見的楔形細石核存在技術關聯[23]。東谷坨遺址在整體小石片石器工業體系下,突現進步色彩明顯的“東谷坨石核”,這是否為中西方舊石器文化交流的結果?但整個泥河灣盆地內其他同期遺址并未出現預制剝片思想及定型的細長石片。可見這一進步性的剝片思想可能是偶然現象,并不穩定,難以在區域內普遍傳播。
年代稍有爭議的許家窯遺址在早期報道中指出,石核中不少呈現漏斗狀及原始棱柱狀,似為錐形細石核、棱柱狀石葉石核的前身[24,25]。但結合許家窯遺址各地點出土石制品的整體技術特征來看,原始棱柱狀石葉石核數量很少,在整體石核數量中占比極低,可見此類剝片方式并非主流技術類型。
除原始棱柱狀石葉石核外,許家窯遺址還出土有盤狀石核。此類石核在大致同期的河南靈井、湖南傘頂蓋、十里崗等地均有發現[26~29],且占比不低,此時的石核-石片技術比舊石器早期有了一定的進步色彩,而盤狀石核所表現的單面向心剝片技術成為舊石器時代中期石核-石片技術的代表特征。進入舊石器晚期早段后,盡管上述遺址仍有此類剝片技術延續,但比重已經明顯降低[30,31]。考慮各遺址原料在兩個時段內并未有明顯變化,用料仍舊穩定,排除了原料變化導致剝片技術改變的可能。實際上,在綜合考慮石核原型體積、剝片數量等指標時,盤狀石核通過多次轉向尋求合適剝片臺面的思路仍展現出此時剝片組織策略的原始特性,石核整體剝片開發利用程度仍然較低。從前文研究結果來看,舊石器晚期早段人群在剝片過程中或存在一定的概念型板,會綜合考慮石核臺面角、臺面與剝片面位置等多方因素,并非僅通過調轉石核這一方式提高石核開發利用程度。
結合本文對下川遺址水井背地點出土石核的剝片技術分析,可見在漫長的持續時間內,中國北方地區石核-石片技術在各時段仍然表現出一定的發展特征,如舊石器早期的“東谷坨石核”、中期的“原始棱柱狀石葉石核”及“盤狀石核”。然而這些進步特征僅局限于個別遺址或局部地區之中,推測其可能受限于局地環境氣候條件及原料類型,而未能在中國北方地區擴散開來。下川遺址作為舊石器晚期遺址,在舊石器晚期中段與細石葉技術類型共存的背景下,石核-石片技術受其影響雖稍有發展,但仍然保持自身穩定的技術傳統。
5結論
本文通過對下川遺址水井背地點QX2015T4、QX2015T5出土的石核-石片技術石核各項技術特征進行了全面觀察和對比,將這些石核歸納總結為臺面導向、剝片面導向兩大剝片組織策略,并指出剝片面導向思路下的同面側向、同面對向剝片組織策略更為進步。該地點內舊石器晚期早段至中段的石核-石片技術均觀察到兩大剝片組織策略,其中舊石器晚期中段以更為進步的剝片面為導向的剝片組織策略占比更高;結合同期共存的細石葉技術剝片特征,推測石核-石片技術此時的進步表現為細石葉技術影響之結果。
下川遺址各地點在舊石器晚期早段與中段堆積存在3000~5000年的間斷,基于此,在觀察到舊石器晚期中段石核-石片技術進步特征之時,更應審慎思考其與細石葉技術之間的聯系。從本地點舊石器晚期早段的石核-石片技術特征尚未觀察到細石葉技術常見剝片思路來看,下川遺址內舊石器晚期中段細石葉技術起源仍有待進一步商榷。不過這一現象反映了中國境內晚更新世晚期現代人遷徙流動的過程復雜性與空間廣闊性。
在明確下川遺址舊石器晚期早段、中段簡單石核-石片剝片技術特征基礎上,以歷時性角度觀察中國北方地區舊石器早期、中期同技術遺址,可知石核-石片技術長期保持明確的剝片技術特征:硬錘直接打片,幾乎沒有預制思想,修理臺面技術少見,在同一剝片面持續剝片情況不多。盡管在舊石器早期、中期個別遺址石核觀察到預制、石片定型等進步思想,但囿于多方面因素,僅為局部案例,未能廣泛發展至中國北方地區全域。而舊石器晚期以降,隨著細石葉技術出現于中國北方地區,簡單石核-石片技術仍保持自身剝片技術特性的同時,又吸收了細石葉技術剝片思想,展現出一定的進步性。
需要明確的是,本文基于下川遺址水井背地點兩個探方出土石核展開研究,盡管水井背地點為下川遺址內舊石器晚期早段遺存最為豐富的地點,但仍希望在今后工作中,擴展研究下川遺址內其他同期地點及中國北方地區遺址,進一步完善及論證各地石器技術類型個體發展脈絡及彼此關系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