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石制品;石核;剝片;勒瓦婁哇技術
1引言
勒瓦婁哇技術(Levallois)得名于法國巴黎北部郊區的勒瓦婁哇-佩雷(Levallois-Perret),是舊大陸西部舊石器時代中期(在非洲被表述為石器時代中期)的代表性技術之一,也是克拉克5種技術模式中模式3預制石核的主要技術形式[1]。該技術的特點是對石核進行預制生產特殊類型的石片,是莫斯特工業中的常見剝片技術方式[2]。
勒瓦婁哇技術最早出現在舊石器早期晚段的阿舍利工業中,之后在舊石器時代中期的莫斯特技術體系中得到進一步發展。盡管在舊石器時代的組合中,勒瓦婁哇技術的發展程度存在極大差異,但它仍是整個近東、歐洲、非洲和亞洲諸多石器工業的一個典型特征[3]。這種石器技術有完整的預制過程和標準化的產品,使用該種石器技術的古人類被認為具有較高的認知能力,因此勒瓦婁哇技術也經常被納入人類智力進化重建的討論中,并被作為概念化、抽象、智力、語言等可能存在的指標[4]。
勒瓦婁哇遺存在中國境內發現較少,早期的學術探討中也很少有涉及。有學者認為,有效人口規模較小及阿舍利技術的缺環,導致東亞地區缺少勒瓦婁哇技術[5,6]。近年來,隨著相關工作的進展,中國境內遺址發現的勒瓦婁哇技術產品逐漸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本文詳細介紹了勒瓦婁哇技術和相關剝片模式,總結了當前中國境內發現的勒瓦婁哇技術遺存,并梳理了其技術特征和遺址內石器工業的技術面貌,為后續研究提供一定的參考。
2勒瓦婁哇技術的概念及其源流
2.1“勒瓦婁哇”概念的變遷
勒瓦婁哇一詞是步日耶(Breuil)根據一處典型地點勒瓦婁哇-佩雷命名,勒瓦婁哇被認為是與阿舍利、莫斯特不同的一種文化傳統。19世紀下半葉,彼爾特(BoucherdePerthes)等學者曾對勒瓦婁哇遺存做出描述[7-9],但并沒有引起學者們的普遍關注。該類遺存首次公開展示的時間可以追溯到1867年,在當時被認為是一種成型后剝離的石片[10]。此后,“勒瓦婁哇”這個術語作為嚴格的類型學概念被用來描述石片(特別的最終產品)的形態,即一種大而扁平、邊緣鋒利的石片,或指一種特殊的臺面準備方式[11]。直到20世紀,學者們才逐漸將“勒瓦婁哇”作為一種石器技術類型進行討論[12]。
20世紀初期,“勒瓦婁哇”被視為一種特殊技術的產品。科蒙(Commont)關注到勒瓦婁哇的生產方式,將石核臺面與勒瓦婁哇石片相關聯,認為“勒瓦婁哇”是一種制作多邊形石核以生產大石片的技術[13]。然而,這種觀點加劇了“什么樣的類型學可以用于識別勒瓦婁哇”的討論,以至于1947年泛非洲史前史會議上決定放棄使用“勒瓦婁哇”一詞作為描述非洲石器工業技術過程的術語,轉而使用“多面臺面技術”一詞[12]。此時,學界對“勒瓦婁哇”的概念沒有達成共識,并繼續將其作為生產方式和產品的術語混用。
20世紀下半葉,一些學者提出勒瓦婁哇技術可以生產不同類型的最終產品,其打擊臺面也不局限于多面臺面[14,15]。20世紀60年代,博爾德(F.Bordes)將勒瓦婁哇定義為一種通過預制石核形狀來決定石片形狀的技術,并認為尼安德特人在制作這類遺存前腦中已經有清晰的圖像[14]。但是,博爾德的觀點局限于預制石核與最終產品的形態,缺少對技術過程的定義,忽略了生產方式和產品的多樣性,這種單純以產品最終形態來推斷石核預制模式的方法非常困難[16]。此外,“預制”并非勒瓦婁哇技術的獨有特征,也存在于其他石制品技術中,這使得勒瓦婁哇技術存在多種解釋方式[13]。有學者反對博爾德的觀點。迪布爾(Dibble)提出,“勒瓦婁哇”不是一種生產具有預定大小和形狀的單個石片的方法,而是從一個石核生產許多石片的剝片策略[17]。戴維森(Davidson)和諾布爾(Noble)認為勒瓦婁哇技術只能決定下一片石片的形態;勒瓦婁哇石片是一種石核更新石片,旨在更新石核邊緣角度以便生產更多石片。在這種情況下,典型的“龜背形”石核和石片代表剝片失敗,而不是預先確定的產品[18]。
20世紀80年代,隨著“操作鏈(Cha?neOpératoire)”概念的興起,對于勒瓦婁哇技術的認知有了實際性的進展,研究的重點從產品本身轉移到生產過程。此階段提出的“勒瓦婁哇”定義集中于石核的幾何結構與生產過程,而不是最終產品的具體外觀。博伊達(E.Bo?da)根據技術研究討論了勒瓦婁哇石核的體積概念和剝片方法的可變性,這種面向技術過程的方法擴展了勒瓦婁哇的內涵和其多樣性的生產方式,將勒瓦婁哇定義為一種技術理念(Levalloisconcept)[19]。這種理念被廣大學者所接受。
總的來說,勒瓦婁哇技術是一種預制剝片技術。該技術一般選擇較扁圓的毛坯,預制兩個不對稱的凸面。先沿著毛坯邊緣進行一周修理,得到一個似龜背的鼓凸面作為打擊臺面;然后,以先前修理處兩個片疤交疊所形成的脊作為臺面,向相反的一面進行向心打片,制造一個鼓凸的面作為石核的工作面,用于剝離勒瓦婁哇石片。最后,對打擊臺面進行修理,從工作面開始剝片(圖1)。
2.2勒瓦婁哇的源流
2.2.1從出現到衰退
勒瓦婁哇技術最早出現在非洲、歐洲以及近東舊石器時代早期晚段的阿舍利工業中,在技術與組合等方面都與阿舍利傳統的大石片和手斧等存在關聯。在東非肯尼亞Kapthurin組的距今50.9萬~28.4萬年的幾處遺址中,勒瓦婁哇技術被用來制作大石片毛坯以生產手斧和薄刃斧[20,21]。歐洲是在MIS9(MarineIsotopeStage9)階段末期、MIS8初期時,在英國、法國、伊比利亞半島等地區開始出現勒瓦婁哇技術,到MIS8時廣泛出現[22-24]。在距今25萬~4萬年,勒瓦婁哇技術逐漸發展繁榮并廣泛分布于非洲、歐亞大陸直至蒙古與西伯利亞南部以及南亞等地區。此時,阿舍利工業已經衰退,莫斯特組合成為歐洲、西亞地區石制品組合的重要代表。勒瓦婁哇技術是莫斯特工業的代表性技術,剝片模式更加豐富、產品多樣,最終產品經常被用來制作莫斯特工具的毛坯。近東黎凡特地區的勒瓦婁哇技術尤為突出,是該地舊石器時代中期的顯著特點[25,26]。
進入舊石器時代晚期之后,石葉技術發展起來,勒瓦婁哇技術逐漸衰退并消失,此時勒瓦婁哇技術主要出現在北非、亞洲、歐洲等地舊石器晚期的初段組合中。東北亞地區在轉向石葉技術的同時仍保留有勒瓦婁哇技術,并使用該技術進行長石片、石葉的生產;與此同時,中國北方也發現了勒瓦婁哇技術[27,28]。
2.2.2技術起源
勒瓦婁哇技術具有一定的標準性流程,但其生產策略存在不同的區域軌跡。關于勒瓦婁哇技術的起源存在兩種假說。第一種觀點提出勒瓦婁哇技術在非洲起源,之后由現代人和尼安德特人的共同祖先傳播到歐亞大陸[29];第二種觀點認為該技術在非洲、歐洲和亞洲西部分別獨立起源[22,30-32]。目前,學界的主流觀點則認為,勒瓦婁哇技術的出現受到阿舍利傳統技術的影響,與大石片生產技術[20,32,33]和兩面器技術[22]相關。
大石片生產技術是阿舍利工業中的核心要素之一,該技術使用大型石核生產用于制作手斧和薄刃斧的大塊石片毛坯。勒瓦婁哇技術與大石片生產技術的關聯性主要是體現在大石核的生產策略和技術發展上。有學者認為大型勒瓦婁哇石片的生產源自于阿舍利的大型石片生產傳統,二者在生產和制造概念上存在聯系,非洲許多早期勒瓦婁哇技術所生產的石片也用于制作薄刃斧[20]。在技術方面,非洲早期的預制石核、大型石核技術的發展,可能引發了當地勒瓦婁哇技術的出現與多樣化的形成[32,33]。南非的西維多利亞(VictoriaWest)石核曾被認為是勒瓦婁哇石核的原型(Proto-Levallois)[34],該石核與舊石器時代中期流行的勒瓦婁哇技術在形態、技術上存在著一定的相似性。西維多利亞石核利用向心剝片的方法,生產出兩個相交的凸面來剝取大石片,與勒瓦婁哇石核在體積概念上非常相似。但是西維多利亞石核所呈現的獨特特征也非常明顯,相較于勒瓦婁哇技術,西維多利亞石核剝取最終產品的方式單一,缺乏一定的靈活性。因此,最新的研究認為西維多利亞技術是舊石器時代早期阿舍利技術體系中獨自發展起來的一類早期預制石核技術[34-36]。
另一種觀點認為勒瓦婁哇技術是阿舍利手斧、兩面器技術原地演化的結果[22]。勒瓦婁哇石核的結構和兩面預制特征,尤其是打制過程中的加工成型(fa?onnage)和割平面技術1)(secantplane),與手斧技術存在聯系[37-39]。阿舍利工業中還存在一些將手斧改制為石核以剝取大石片的現象,這種手斧被稱為是帶有優先剝片痕跡的手斧(handaxewithapreferentialflakescar),而生產大石片所形成的片疤大于手斧原始修型時產生的片疤,這類技術現象和勒瓦婁哇優先剝片法存在著一定關聯[32,40]。
3勒瓦婁哇體積概念、剝片模式及其產品介紹
3.1勒瓦婁哇石核的體積概念
博伊達對勒瓦婁哇石核的體積概念有著明確的技術標準[19]:石核的體積由兩個非對稱的凸面構成;兩個凸面具有層級關系,一個作為打擊臺面,另一個作為剝片面,且二者在工作過程中不可轉換;所剝下石片的形狀影響石核預制的形態,石片的生產依賴于保持石核遠端和兩側的凸起;兩個凸面相交處構成一個交界面,石核的剝片面與交界面近乎平行;通過修理來控制石核臺面的大小和形狀;一般使用硬錘直接打擊生產石片。
這類遺存與盤狀石核在形態上存在一定的相似之處。盤狀石核(DiscoidalCore)也被部分學者稱為放射狀石核(RadialCore),是一種兩面體石核,具有兩面交互打擊和向心剝片等特征[41-43]。與勒瓦婁哇石核的體積概念不同,盤狀石核體積概念具有更大的靈活性[19]:由兩個無層級關系的凸面構成,兩個凸面互為剝片面和臺面;兩個凸面相交于一個交界平面,與交界面形成夾角;石核通過維護四周凸度來保證后續剝片。
3.2勒瓦婁哇技術的剝片模式
目前的研究表明,勒瓦婁哇的主要剝片模式有兩種(圖2):優先剝片法(PreferentialMethod)和循環剝片法(RecurrentMethod)。
3.2.1優先剝片法
優先剝片法也被稱為“線性”(lineal)剝片方法,是最早出現的勒瓦婁哇剝片模式,該方法指的是在預制完成的勒瓦婁哇石核工作面上生產單個石片產品的剝片方式[44]。優先剝片法的主要目標是為了生產每個原材料單元最佳尺寸的預成型工具或毛坯,剝離的產品被稱為優先石片。這種剝片模式下,勒瓦婁哇石核只生產優先石片,如果想在同一件勒瓦婁哇石核上繼續生產優先石片需重新預制生產優先石片所需要的臺面和剝片面[19]。
3.2.2循環剝片法
循環剝片法是指在預制完成的勒瓦婁哇石核工作面上生產多個石片產品的剝片方式。在同一平面上,通過控制石核表面脊的數量、位置以及臺面厚度,影響下一個產品的尺寸和形態[19,45]。相較于勒瓦婁哇優先剝片法對于材料的潛在浪費[46],循環剝片法提高了材料利用和剝片效率。循環剝片法的產品不需要彼此對稱或完全相同,形態的差異可以通過二次修理來糾正[47,48]。
在勒瓦婁哇循環剝片法中,不同的剝片方向、臺面位置等體現出不同的剝片形式,包括單向、對向、向心循環和匯聚型剝片。單向循環剝片指的是石片生產過程中只有一個剝片方向,這種方式可以向其他模式轉換[46]。對向循環剝片指的是由兩個相對的臺面對向生產石片。單向、對向循環剝片法經常用來生產長石片或石葉[49]。向心循環剝片是在剝片面上從四周向中心方向進行剝片,主要用來生產近圓形的石片。匯聚型剝片在剝離最初的勒瓦婁哇石片后還需要進行兩次剝片,兩次剝片產生的棱脊交匯,在中間形成一個帶有石片陰痕的三角形,此方法常被用于制作勒瓦婁哇尖狀器。
3.3勒瓦婁哇技術相關產品
從操作鏈視角來看,勒瓦婁哇技術主要涉及以下六類遺存。
1)原料毛坯:一般是一個卵圓形的扁平礫石或結核。
2)修理類石片:包括預制和更新勒瓦婁哇石核的過程中產生的石片。循環剝片的勒瓦婁哇石核在剝片面表面的鼓凸程度不足以支持下一步剝片時,還會通過打擊石核邊緣石片(Coreedgeflakes)來維護剝片面和更新臺面[50]。這類石片形狀窄長,截面呈不對稱三角形,石片背面往往保留部分石核預制、剝片過程中產生的片疤。
3)勒瓦婁哇石核:勒瓦婁哇技術的典型產品之一。勒瓦婁哇石核用于生產石片、石葉以及勒瓦婁哇尖狀器。石核似龜背狀,具有兩個鼓凸面,其中一個面相對較平作為剝片面,另一個較凸的面則作為臺面。石核臺面一般修理成“憲兵帽子狀(Facetedchapeaudegendarmeplatform)”[50],臺面角在80°左右。
4)勒瓦婁哇石片:從勒瓦婁哇石核上剝離的石片,包括勒瓦婁哇優先石片和其他類型勒瓦婁哇石片。勒瓦婁哇優先石片的標準化程度較高、特征明顯,背面留有預制石核時形成的向心片疤,石片較圓厚對稱、表面積較大、邊緣較薄、自然刃緣更長[51]。其他類型勒瓦婁哇石片為循環剝片中所產生的石片,這類石片形態小于勒瓦婁哇優先石片,往往為一些長石片,背面也留有修整勒瓦婁哇石核時所形成的片疤。與石核修整和修理過程中產生的石片不同,這類石片的臺面經過更細致的修理[52]。
5)石葉:從有平直脊的勒瓦婁哇石葉石核(Bladecore)(又稱寬面石核或扁臉石核,Broad-facedcore)上剝制的,兩側邊中上部平行或近平行,長度一般為寬度兩倍及兩倍以上的石片。這種石葉臺面往往呈憲兵帽子狀,形態較為寬扁,沒有冠狀脊(Crest),主要利用先前剝片所產生的脊(Rigde)剝制而成。
6)勒瓦婁哇尖狀器(LevalloisPoint):形態呈三角形的石片,背面存在三角形陰痕(由先前兩次同向剝片產生的棱脊交匯而構成,底邊在臺面上)[53]。與傳統意義上尖狀器的差別是,勒瓦婁哇尖狀器兩側刃部不是通過修理形成的,而是由石核先前剝片產生的片疤形成。在盤狀石核產品中會出現一些與之形態相似的偽勒瓦婁哇尖狀器(Pseudo-LevalloisPoint),但其背面的三角形則經常由不同方向的片疤構成,其臺面往往不在其底邊處。
4中國舊石器時代遺址中發現的勒瓦婁哇遺存
4.1中國北方含勒瓦婁哇遺存的舊石器遺址
4.1.1金斯太遺址
金斯太遺址位于內蒙古東烏珠穆沁旗阿拉坦合力蘇木。2000~2001年,內蒙古考古研究所與吉林大學對該遺址進行了首次發掘[54],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與內蒙古博物院聯合錫林郭勒盟文物站、東烏珠穆沁旗文物管理所在2012~2013年、2020~2023年度對該遺址進行了再發掘[55]。遺址分9個層位,其中第7、8層出土的石制品組合具有莫斯特技術風格,年代分別為距今4.0萬~3.7萬年和距今4.7萬~4.2萬年。兩個文化層內存在典型的勒瓦婁哇技術產品、較高比例的盤狀石核和較少的石葉,組合內具有較高比例的刮削器,缺少舊石器時代晚期常見的端刮器和雕刻器等器形。該遺址中的勒瓦婁哇技術產品包括石核、石片、尖狀器和少量的石葉。
4.1.2通天洞遺址
通天洞遺址位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阿勒泰地區吉木乃縣托斯特鄉闊依塔斯村東北的花崗巖洞穴中。自2016年起,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與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對該遺址進行了多次考古發掘[56]。遺址T1515的第6A-9層為舊石器時代文化堆積,年代約為距今4.5萬年。發現的石制品包括較多的勒瓦婁哇產品、盤狀石核、各類刮削器和尖狀器等典型的勒瓦婁哇-莫斯特的石制品,石葉產品較少,工具占比較高。遺址內的石制品具有典型的勒瓦婁哇因素,勒瓦婁哇技術主要用于生產石片和尖狀器。
4.1.3水洞溝遺址
水洞溝遺址(SDG)目前已發現12個地點,其中SDG1下文化層、SDG2第5a層、SDG7、SDG9發現勒瓦婁哇遺存。SDG1中的勒瓦婁哇遺存出土于遺址的下文化層中,年代約為距今4萬年[57]。遺址內的剝片模式包括勒瓦婁哇石葉剝制方法、棱柱狀石葉剝制方法、勒瓦婁哇石片剝制方法、簡單石核剝片和砸擊法,石制品組合包括較多的邊刮器和雕刻器,還存在大量的長石片和標準的石葉[51]。SDG2僅在第5a層發現1件勒瓦婁哇石葉石核,其年代為距今4.1萬~3.2萬年[58,59]。SDG7的勒瓦婁哇遺存主要出土于文化層下部,年代與SDG1、SDG2以及SDG9同類遺存的年代相近[60],所發現的勒瓦婁哇石核均為勒瓦婁哇石葉石核。SDG9年代約為距今3.5萬~2.7萬年,SDG9石制品的主要剝片方法與SDG1相近,發現1件勒瓦婁哇石葉石核、2件勒瓦婁哇石片石核、2件棱柱形石葉石核、45件石葉和104件石葉殘片[61]。
4.1.4其他遺址
駱駝石遺址位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和布克賽爾蒙古自治縣和什托洛蓋,遺址內發現的石制品均來自于地表采集,包括典型勒瓦婁哇石核、勒瓦婁哇石葉石核、棱柱狀石葉石核、盤狀石核、石葉和勒瓦婁哇尖狀器等。石制品中含有較多石葉產品,尺寸很大。石制品組合的技術風格與SDG1類似[62]。呼瑪十八站遺址位于黑龍江大興安嶺區域,其1975~1976年發掘出土的材料中不僅存在棱柱狀石葉石核,還存在一定比例的勒瓦婁哇石葉石核[59]。榆樹灣地點位于內蒙古自治區準格爾旗上榆樹灣一帶,采集的石制品中存在2件勒瓦婁哇石葉石核[63]。冷湖1號地點位于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冷湖鎮,采集的石制品中有2件石核、1件石葉具有明顯勒瓦婁哇石葉技術風格[59]。這些遺址中所發現的遺存主要為地表采集品,所獲得的信息有限,材料較少、缺乏具體的數據。
4.2有關觀音洞遺址是否存在勒瓦婁哇技術的爭議
觀音洞遺址位于貴州省貴陽市西北畢節地區黔西縣沙井鄉觀音洞村。在1964~1973年期間進行了四次發掘,發掘者基于類型學方法對所獲的材料進行了分析和報告[64,65]。21世紀初,李英華采用技術分析方法對觀音洞遺址的石制品進行了研究,認為該遺址中所發現的與勒瓦婁哇石核相似的產品,并不具有從整體上對石核進行精心預制的概念,與勒瓦婁哇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與剝坯體系[66,67]。
2019年,胡越等在Nature發表了觀音洞遺址石制品的再研究結果,引發了學者們對于觀音洞石制品的討論[68]。作者認為觀音洞存在系統的勒瓦婁哇技術,并識別出包括石核、石片、工具在內的45件勒瓦婁哇產品;并認為,對于博伊達勒瓦婁哇體積概念的六項標準的應用應從作為核對清單轉向作為指南使用。采用一種“整體的方法”(holisticapproach)將具有層級關系并具有優先剝片的石核識別為勒瓦婁哇石核,并將自然形態下具有不對稱兩個面兼容進勒瓦婁哇技術的識別方式中。
認為觀音洞不存在勒瓦婁哇的學者們認為[69,70],勒瓦婁哇是涉及一系列技術決策的概念,需要通過整合石制品組合的所有可用信息來理解,不能以其中的幾項作為判斷標準。同時認為自然具有不對稱兩個面的石核并不能等同于經過仔細預制后具有兩個不對稱面的石核,如果原文作者想使用新的標準來作為技術概念的補充,則應該采用一種新的技術術語。
原文作者后續回復認為[71],為了定義勒瓦婁哇組合,需要找到一個完整的組合,包括石核、石片和副產品,其中石核是最關鍵的因素。原文作者對于石制品的研究嚴格遵循了博伊達概念發展而來的最廣泛的方法,觀音洞的石制品在勒瓦婁哇技術組合的變異范圍內。同時認為自然不對稱表面的石核與勒瓦婁哇技術兼容的可能性,并提出并非所有勒瓦婁哇石片臺面都存在預制臺面等觀點。
對此,認為觀音洞不存在勒瓦婁哇的學者們認為[72],原文作者的回復并未對先前提出的問題做出有說服力的解釋。包括本文第二作者在內的相關學者認為,雖然目前有少數學者認為觀音洞、盤縣大洞等遺址中存在勒瓦婁哇遺存,但這些標本僅為形態上的相似,并非真正的勒瓦婁哇技術產品。原文所使用的“整體的方法”,既非博爾德的類型學,也不同于技術分析方法,該種研究方法造成了對觀音洞石制品剝片技術的誤判。除此之外,認為觀音洞不存在勒瓦婁哇的學者們還強調了后期的埋藏改造可能對石制品技術特征的辨認帶來誤導。
有關觀音洞遺址是否存在勒瓦婁哇技術的爭議,除了體現在勒瓦婁哇是否存在上,同時也是一種對于石制品研究范式理解、應用的爭議。石器生產是一個動態的過程,產生形態變化是石制品的固有性質,這種性質為石制品研究帶來了困難,這也是在石器研究發展過程中靜態類型學研究的局限性所在。博伊達的體積概念提供了一種對于技術結構的研究,而對于遺址石制品完整的技術閱讀,則需要整合完整操作鏈提取的信息以分析技術的過程。除此之外,結合實驗考古研究的系統技術分析也是未來研究的發展方向。
4.3中國北方含勒瓦婁哇遺存遺址的石制品組合特征
中國含勒瓦婁哇遺存的遺址較少,且主要分布在西北、東北等與俄羅斯、蒙古地理位置較近的中國北方地區,年代主要在距今5萬~4萬年。其石制品組合顯示了兩種不同特征,金斯太、通天洞遺址具有舊石器時代中期(MP)的莫斯特組合特征[14];水洞溝、駱駝石、呼瑪十八站、榆樹灣、冷湖1號具有舊石器晚期初段(IUP)特征[27]。這兩種特征與同時期中國北方遺址中的石片石制品組合存在顯著差異[55]。
4.3.1舊石器時代中期的技術組合
以勒瓦婁哇石核、盤狀石核剝片系統為代表的舊石器時代中期石制品組合,在中國主要出現在內蒙古金斯太遺址和新疆通天洞遺址中。這類遺存在中國北方早期的石片石器工業中未見源流,之后的舊石器晚期繁榮的細石葉工業中也未見其蹤跡。中更新世晚期和晚更新世早期中國北方代表性的遺址如板井子、許家窯、烏蘭木倫、周口店十五地點等,多以多面體石核、盤狀石核、不規則石片以及簡單修理的刮削器和鋸齒刃器等小型工具為特征[73-76],石制品組合中缺少勒瓦婁哇技術產品、莫斯特尖狀器以及多樣的刮削器等產品。
通天洞、金斯太遺址中的石制品組合接近于歐亞大陸西側、中亞等地舊石器中期的莫斯特組合[2]。這兩處遺址的剝片技術傾向于生產各類石片,其中勒瓦婁哇石片石核和盤狀石核比例較高。遺址內勒瓦婁哇技術的最終產品為勒瓦婁哇石片和勒瓦婁哇尖狀器,石制品組合內具有豐富多樣的刮削器和尖狀器。雖然在這兩處遺址未發現人類化石,但由于歐洲、中亞和臨近的西伯利亞阿爾泰地區出土莫斯特遺存的多個遺址中多存在尼安德特人化石,所以有研究者認為金斯太遺址和通天洞遺址出土的石制品組合也可能與尼安德特人相關[2,55,72,77]。這類遺存的發現填補了以往中國缺少莫斯特工業的空白[78],將莫斯特工業的地理范圍向歐亞大陸的東側擴散,體現了莫斯特工業在東亞地區的環境適應與技術交流[55]。
4.3.2舊石器晚期初段的技術組合
以勒瓦婁哇石葉石核、棱柱狀石葉石核技術共存為特色的舊石器晚期初段(IUP)技術組合主要分布于中國北方的北部地區和西北地區。這類遺存在中國未見源流,多數學者認為中國的IUP技術組合可能是由俄羅斯西伯利亞阿爾泰地區、蒙古等地傳播而來,反映了舊石器時代中、晚期石器技術的過渡和人群交流擴散[51,55,79]。
中國境內含有勒瓦婁哇遺存的MP風格技術組合出現的年代,略早于IUP技術組合出現的年代,但未發現兩者之間存在明顯的技術承繼關系,可能反映了兩種不同外來技術的擴散。這兩類組合在勒瓦婁哇技術剝片系統和石制品器形組合上均存在較大的差異。IUP遺址內的石核主要為勒瓦婁哇石葉石核、棱柱形石葉石核和窄面石核,以生產石葉、長石片為主要剝片系統;其中,勒瓦婁哇剝片方式存在一定的多樣性,但主要以勒瓦婁哇循環剝片方式來生產石葉和長石片;石制品組合中具有舊石器晚期常見的端刮器、雕刻器等類型。
5結語
莫維斯線假說認為東西方文化從舊石器時代早期開始就存在顯著差異,東亞地區缺乏手斧與勒瓦婁哇等技術[5]。由于早年勒瓦婁哇遺存在中國境內發現較少,學術探討中很少有涉及此類遺存的文章。隨著考古工作的開展,水洞溝、金斯太、通天洞等遺址的發現打破了以往固有的認知,研究者們對于石制品技術組合、技術傳播和與中更新世晚期和晚更新世早期中國北方代表性遺址的技術差異提出了新的認識。
勒瓦婁哇技術作為舊大陸西部舊石器時代中期的代表性技術,對研究中西交流與技術傳播具有重要意義。對于中國的研究而言,需要認識靜態類型學的局限性,確立一種以技術過程為導向的研究范式。操作鏈的剝離研究、石片還原、形態分析和技術分類涵蓋了從原料獲取到工具廢棄的各個環節的信息[80]。結合實驗考古進行技術分析的研究方法能讓我們認識到加工過程中各個環節的順序和動態關系,還可以解析技術活動的作用與性質,揭示相關的人類活動與行為認知。就目前所發現遺址的時空背景、組合特征等方面來看,對于對勒瓦婁哇技術來源、傳播的時間與路線、對東亞環境的適應方式與石器技術人群的交流等相關問題還值得進一步的研究與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