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聽曲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舊聞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識。遇桓于岸上過，王在船中，客有識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與相聞，云：“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桓時已貴顯，素聞王名，即便回下車，踞胡床，為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

——（《世說新語·任誕》）

桓伊，字子野，參與淝水之戰，后任江州刺史。他為人清簡高雅，不僅在軍事方面極有建樹，而且還是位流行音樂家， 尤善吹笛。著名古曲《梅花引》即《梅花三弄》，相傳就是桓伊創作的。桓伊是性情中人，《世說新語》中有這樣記載：“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謝公聞之，曰：‘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這就是成語“一往情深”的由來。

王徽之和桓伊相遇于青溪岸邊，當時是淝水之戰結束后不久，江州刺史桓沖死，朝廷以桓伊代之，其時王徽之為桓沖的騎兵參軍，沖死后，徽之轉赴建康任黃門侍郎，而桓伊則起程赴江州上任。此時，桓伊因淝水之戰功名及身，已經封侯了。王徽之不管那一套。他素聞其名，于是跟朋友說：“你給我帶個話過去，說王徽之請桓子野吹笛一曲。”

朋友感到為難：“這樣不太好吧。您自是高門大族，但桓伊也不是一般人啊。他功名赫赫，怎會停下車來給您吹笛子玩兒？況且您跟他并不認識，更談不上交情。”王徽之笑道：“君自可前去傳話，其他就不用管了。”

朋友硬著頭皮上岸攔住車隊，把意思跟桓伊說了。桓伊問：“船上是哪位？”朋友道：“王徽之。”桓伊聽后，側目向船，直視良久。此時，王徽之已登船頭，那位朋友還在惶惑間，岸上已有悠揚的笛聲傳來。王徽之臨風而立，閉目欣賞，一曲《梅花引》一如青溪水，流淌在人心間。吹完，桓伊上車而去，王徽之亦不表示感謝，客主沒說一句話。

一個提出無理要求，一個從容應允，棄約定俗成之禮，只由心中性情。你想聽，我來奏。曲終了，擦肩過，何必交一言？說一句話，都是多余的。

（米粒摘自《魏晉風華：輕松讀懂〈世說新語〉》，中華書局，張云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