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雕刻師的“造夢”之旅

在冰雪旅游開啟之際，冰雪雕刻師們就開始忙碌，每天早早到崗，頂著零下幾攝氏度，甚至零下幾十攝氏度的天氣在“冰窖”里一忙就是一整天。但熱愛抵過寒冷，“心中有一團火”，甚至覺得熱。和許多游客一樣，他們也覺得，冰雕和雪雕，是北方特有的“冬日浪漫”。

“2024-2025冰雪季我國冰雪休閑旅游人數有望達到5.2億人次，旅游收入有望超過6300億元！”2025年1月5日，在黑龍江哈爾濱舉行的2025冰雪旅游發展大會上，《中國冰雪旅游發展報告（2025）》預測的這一組數據意味著體驗冰雪成為越來越多老百姓的生活方式。

中國·哈爾濱國際冰雪節創辦于1985年，是我國首個以冰雪為主題的國際性節日，與日本札幌冰雪節、加拿大魁北克冬季狂歡節、挪威奧斯陸滑雪節并稱為世界四大冬令盛典。

“親眼看到這些冰雪雕建筑，太令人振奮了，它們精美絕倫、充滿故事，簡直就是人類的奇跡！”在哈爾濱國際冰雪節上，澳大利亞游客羅賓·拉普索恩連連按下快門，“我永遠不會忘記這里的壯觀和美麗，我為中國冰雪藝術點贊。”

冰雪雕藝術歷史悠久，底蘊深厚。1964年，在哈爾濱第二屆冰燈游園會上，冰城人開始以松花江天然冰為原料，以木工用的大鏟、扁鏟、尖刀、圓刀等為工具進行藝術創作，4米高工農兵冰雕應運而生。至今天，冰雪雕藝術在創作理念、主題、形式、材料等方面不斷創新，呈現出更加豐富的外形與內涵，成為北方嚴寒中一道美麗的風景線。讓天南地北游客大飽眼福的冰雕、雪雕作品背后，有一群能工巧匠——不懼嚴寒、巧手匠心的冰雪雕刻師。

精雕細刻顯匠心

寒風凜凜，白雪皚皚，天卻湛藍。這個冰雪季，吉林長春凈月潭5A級風景區凈月雪世界里，各種各樣的冰雕和雪雕美得讓人心曠神怡，吸引了眾多游客前來拍照“打卡”。冬季是冰雪雕刻師最忙碌的時候，48歲的于占武正全神貫注地雕刻著面前的作品。雕完一個細部，他退后幾步，從遠處審視琢磨。

天很冷，于占武全副武裝，戴著厚棉帽、墨鏡，“零下二三十攝氏度，基本上一天室外工作9個小時，手凍得疼，累時里外一身汗，一停下馬上渾身冰冷。”于占武說，“干了10多年了，既做雪雕也做冰雕，走的地方挺多，黑龍江、新疆等地都去過。雖然辛苦，也很快樂，看到自己完成的作品，很有成就感。”

傍晚時分，夕陽為冰雪大地披上一層溫暖的霞衣。隨著夜色降臨，五彩斑斕的燈光亮起，哈爾濱冰雪大世界猶如黑夜里的“水晶宮”，似琉璃仙境般流光溢彩，各種各樣的冰雕吸引了眾多游客前來拍照“打卡”。

冰雕文化在哈爾濱歷史悠久，冬日，晶瑩剔透的冰雕美景遍布主要街路、交通樞紐和出入城口，成為獨特的城市景觀，“冰城”名副其實。哈爾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張鑫作為一名冰雪雕刻師，也迎來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時節。

入冬以來，晚上22時后的哈爾濱氣溫常常驟降至零下15攝氏度以下，而這卻是張鑫最享受的創作時刻：天寒地凍，萬籟俱寂，凝心聚神去感受刀鏟與冰面的碰撞，聽那吱吱嘎嘎的聲響，仿佛冰塊正在與人對話。

作為黑龍江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冰雪雕技藝也被稱為“遺憾的藝術”“會消失的藝術”，冰雪雕最美的瞬間總是稍縱即逝，即便在東北地區，最佳觀賞期也不超過4個月。張鑫認為，“這是大自然啟示我們，要敬畏自然，學會珍惜”。

2024年12月16日，凜冬時節，冰封雪飄，吉林長春蓮花山披上了一層夢幻的白衣。大河上，冰層厚度已超過20厘米，割冰、取冰、砌冰、雕冰……長春冰雪新天地景區內的冰建項目正加速建設。

“一周前主塔已經封頂，工期過了最緊張的時候，明天就能開放了。”長春冰雪新天地冰建指揮部副指揮趙偉介紹，2024-2025冰雪季，景區冰雪超過200座，近5000名施工人員在現場妙手“馴冰”，兩班倒趕工期。

“其實我們行內會把冰雕和冰建分開，小的、精致的，造型比較浮夸的都是冰雕，冰建就是冰做的建筑，類似大型的塔樓，還有城墻或城堡之類的。兩者打造的手法不一樣，工藝也不同。冰建跟土木建筑差不多，土木搭房壘的是磚瓦，冰建筑塔樓也是用冰塊一點點壘起來的。”冰雪雕刻師于佳介紹，“但冰雕單獨一個人就能完成。一般我做一個完整的小冰雕，不算創意設計的時間，大概需要1天。”

冰雕建筑施工也分為冰建和冰雕兩個部分，年近50歲的老程從事的屬于冰建部分，包括采冰、運冰，之后將大塊冰按照設計圖紙切割組裝成大致框架，像冰塔、滑梯等。而造型復雜需要精工雕刻、燈光配合的部分，則由冰雪雕刻師來完成。

事實上，一個場景往往由多個冰雕和雪雕共同組成，造型越精美復雜，就越需要更多冰雪雕刻師來配合完成，某些大體量的冰雪雕作品，甚至需要七八十個冰雪雕刻師同時作業。

不過，雪雕和冰雕在制作工序上還是有區別的。雪雕是“減法的藝術”，從整個雪坯的上方開始，先大幅裁出整體輪廓，再仔細勾畫局部線條，細節部分則由經驗更豐富的冰雪雕刻師來完成。而冰雕則由整體到局部進行雕刻，復雜的部分像龍須、龍角可以單獨做出來之后再粘上去，更靈活一些。目前在于佳的團隊中，精工雕刻主要由他和另一位團隊帶頭人負責。

在冰雪旅游開啟之際，冰雪雕刻師就開始忙碌，每天早早到崗，頂著零下幾攝氏度，甚至零下幾十攝氏度的天氣在“冰窖”里一忙就是一整天。不少冰雪雕刻師得了凍瘡，但熱愛抵過寒冷，“心中有一團火”，甚至覺得熱。和許多游客一樣，他們也覺得，冰雕和雪雕，是北方特有的“冬日浪漫”。

人才困境迎破冰

面對一座座或高聳巍峨的冰雕建筑，或巨大靈動的雪雕，或晶瑩剔透的小冰雕，游客們紛紛感嘆于人類的創造力。這些“冰雪之城”每年冬季拔地而起，又在春暖花開之時消融匿去。冰雪雕刻師們也和冰雪主題公園一樣，冬現春藏，每年忙碌的時候不過一個半月左右。在夏天，他們會從事其他和雕刻相關的工作。

一直以來，“轉行但不跨界”是冰雪雕刻師的主要從業形式。從業者一般都有一定的繪畫功底和工程工作經驗，大部分冰雪雕刻師來自工程行業。在接觸冰雪雕之前，于占武從事木雕工作，“木雕和冰雪雕有相通之處，但冰雪雕有自己的體現方式，重透視關系，多用線和面來處理。”于占武說，自己干冰雪雕刻，一個是伙伴之間相互學，另外也要靠自己用心悟，邊干邊學，多看多干。

于佳本是一名藝術品雕刻師，“結婚后發現雕刻手藝很難支撐家庭開銷，就改行學習電焊，在吉林省建設集團當上了焊工”。文旅項目成立后，他被第一批選拔學習冰雪雕刻技術，目前已是冰雪雕刻小組的帶頭人。

冰雪雕刻師是一個相對小眾的職業，旺盛的市場需求，帶來了相對可觀的經濟收益。“這個冰雪季，冰雪雕刻師的日薪一般在800元～1500元，水平高的甚至可以達到2000元～3000元不等。”黑龍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冰雪雕技藝傳承人張偉洪說，“如果是計件收費，那么1.5立方米左右的冰雪雕作品一般收費在上千元。”

冰雪雕刻師的工作需要高度的專業技能和經驗，屬于高技能職業，目前專業型人才的缺口非常明顯。“新來的冰雪雕刻師都有老師傅帶，普及安全知識、示范操作流程，安全性是很有保障的。但這行還是太辛苦了，年輕人不愿意做，帶的徒弟都留不住。”2019年以來，于佳的冰雪雕刻團隊每年都會招聘科班出身的新員工，但5年過去了，目前在崗的只有10多個人，還不到總體的10%。于佳表示，雖然冰雪雕刻師的收入不低，但工作條件艱苦，季節性強，很難留住人。科班畢業生更愿意選擇去游戲公司做建模、動畫等工作，環境舒適還穩定。招人不難，但留住高端人才很難，是阻礙冰雪雕刻行業持續向上發展的一個難題。

雖然木雕、石雕師等類似工種轉行為冰雪雕刻師相對簡單易學，練習一年即可上手操作，但若想將冰雪雕雕精、刻細往往需要更長時間的學習與沉淀。冰雪雕刻師需要有空間造型能力，要有對力學的感知，對溫度、濕度的判斷；在創作之前，為了使雕刻更順暢，冰雪雕刻師觀察冰塊的使用方向也尤為重要。這些技能都需要積累和沉淀。

“培養一個成熟的冰雪雕刻師，至少需要3年時間，對審美、設計、雕刻都有要求。”張偉洪說，“必須有一份熱愛，才能把技藝傳承下去。”

想要留住人才，就要讓更多人看到行業發展的前景，用科技和藝術加持，讓冰雕、雪雕有更多藝術形式，不斷激發從業者的激情和動力。

在哈爾濱土生土長的冰雪雕刻師孫海波眼中，20多年前做冰雕跟現在相比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從前冰雪雕刻師都是企業和民間自發形成的，有的是文藝部門的美工或從事繪畫雕塑的一些老手藝人。現在，冰雪雕刻師、冰建師都是市政園林處或各企業經過長期冰雪實踐積累了豐富經驗的職工，也有從事建筑行業的木瓦工等社會力量加入其中，整個行業的專業度和審美都在與時俱進。”與此同時，冰雪雕制作的材料、設計內容、使用工具都有不同程度地發展。

事實上，隨著冰雪經濟的需求持續擴大，行業也在賽事推動下吸納了部分美術工作者進入，各大專業院校雕刻專業的學院式人才也開始紛紛入局。例如2008年起，哈爾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成立冰雪雕塑專業方向，至今已培養近200名高素質冰雪藝術人才。2022年，哈爾濱師范大學與哈爾濱冰雪大世界簽署校企合作協議，并在冰雪大世界內建立了“冰雪藝術體驗營”。

冰雪雕刻師劉迪的冰雪雕刻學習是從哈爾濱市第二職業中學開始的。“1999年，我在哈爾濱市第二職業中學工藝美術專業學習，從那時候開始跟隨老師鄭金男學習冰雕、雪雕。”劉迪說，在紙上畫畫和在冰上雕刻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在實際制作冰燈雪雕之前，老師要對學生美術造型進行一定的訓練，起底稿、繪畫，再進行蠟雕練手，最后才能實際上冰雪雕刻。從零基礎的小白到完全獨立完成冰雪雕刻造型至少需要3年時間。

哈爾濱冰雪歷史基礎雄厚，冰雪技藝學習氛圍濃厚，開展冰雪方向的各個中高職院校比較多，學習群體廣泛，哈爾濱第二職業中學便是其中之一。“從20世紀80年代，我們就帶領學生參加哈爾濱中小學生冰雕比賽。一直到2013年，連續13年榮獲比賽一等獎。”哈爾濱市第二職業中學藝術專業部主任鄭金男說，“每年我們還帶領學生和老師參加冰雪大世界、太陽島雪博會的冰雪景觀雕塑作品的創作。”

冰雪雕如同海市蜃樓一般，短暫卻又十分美好。隨著科技的賦能、職業新生態的進一步優化，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正在加入冰雪雕刻的行業，搭乘冰雪經濟的紅利。

冰雪雕刻是一門需要傳承的藝術，只有讓更多的年輕人了解并愛上這門藝術，行業融入更多新鮮血液，冰雪文化才能生生不息、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