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珍： 感動無數(shù)人的白衣女英雄

“王蘭”的形象，不是創(chuàng)作者憑空臆想出來的，而是從真實生活中提煉、升華出來的，真實地反映了生活，又藝術地反映了生活。

在電影《上甘嶺》中，當美麗的女衛(wèi)生員王蘭唱著《我的祖國》出現(xiàn)在銀幕上時，她感動了億萬觀眾。但許多人并不知道，“王蘭”的原型王清珍，在這部影片紅遍大江南北后，卻“隱匿”于平凡生活中半個世紀。

秦基偉將軍曾在回憶錄中記述了這位抗美援朝女兵的事跡：“有一個女戰(zhàn)士使我印象至深，她叫王清珍，只有17歲，她在五圣山后面的坑道病房護理20多個重傷員，這個姑娘為了解除戰(zhàn)友的痛苦，幫助傷員排尿，情操之高尚，令人肅然起敬。”1954年，作家林杉創(chuàng)作完《上甘嶺》劇本后，在劇本最后的頁碼上注明：衛(wèi)生員王清珍就是王蘭的原型。

為“躲婚”走進革命隊伍

1936年，王清珍出生在貴州省威寧縣，父親王基庚在鐵路工程局修鐵路，母親失業(yè)在家。解放前夕，云貴一帶匪患嚴重，國民黨殘部與土匪惡霸相互勾結，為害一方，百姓深受其害。

1949年11月，解放軍二野第五兵團及三兵團奉命向云貴進軍，于12月16日解放威寧縣城。解放軍官兵體恤民情，向老百姓發(fā)放救濟糧，王清珍家也領到了救命的糧食，生活得到了改善。

1950年4月上旬，部隊奉命撤離威寧，移駐畢節(jié)，土匪趁機潛回縣城胡作非為。由于邊遠閉塞，加上地主、土匪盤剝、搶劫，老百姓生活非常困苦，有的為了生計，不得不把女兒送到土豪鄉(xiāng)紳家里當童養(yǎng)媳；甚至還有土匪惡霸登門“搶親”。當時有人纏著王基庚，非娶王清珍為妻不可，并放出話來，這事不容商量。解放軍部隊的再次到來，改變了王清珍的命運。

1950年9月中旬，15軍第45師奉命圍剿盤踞在威寧地區(qū)的匪特，與敵人在縣城外激戰(zhàn)一夜。第二天早上，王清珍打開大門，發(fā)現(xiàn)解放軍已經(jīng)進城，他們就睡在道路兩邊。他們守紀律，不擾民，對老百姓好。后來，45師宣傳隊住到了王清珍家里，里面有幾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她們天天忙著排練節(jié)目，準備為部隊進行慰問演出，并邀請王清珍去觀看。

演出那天，部隊先請“殺敵英雄”王學智作報告。淮海戰(zhàn)役中，王學智與兩位戰(zhàn)友在敵包圍圈內轉戰(zhàn)3天，不僅捉了6個俘虜，還把傷員帶了回來，光榮立功。王學智的英雄事跡讓王清珍深受震撼，人民解放軍的良好形象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底。從此，她積極為宣傳隊做事，并主動到45師后勤部醫(yī)院幫忙照看傷病員。

不久，部隊準備入朝作戰(zhàn)。王基庚擔心解放軍一走，那人又要來搶女兒為妻。為躲掉這門所謂“婚事”，他決定送女兒參軍。

第二天一早，王基庚拉著王清珍趕到45師后勤部醫(yī)院，要送她參軍。部隊領導說王清珍太小了，王基庚一聽急了，說：“我的閨女你們不帶走，就要被人搶去做小老婆了！”部隊領導聞聽此言，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遂決定收下王清珍，分配她在師后勤部醫(yī)院當衛(wèi)生員。不久，王清珍跟隨部隊開赴抗美援朝前線。

17歲少女替異性戰(zhàn)友排尿

1951年初，衛(wèi)生員王清珍跟隨第三批入朝的志愿軍某部官兵大步踏上了友好鄰邦朝鮮的領土：“過了橋那邊是另一個世界：城市成了一片廢墟，四處都是燃燒的房屋和殘垣斷壁，硝煙彌漫，妻離子散的人們在痛苦中呻吟。當時王清珍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打敗美帝國主義，為朝鮮人民報仇！”

戰(zhàn)斗打響后，王清珍每次都要求上前線。槍林彈雨擋不住她，饑寒交迫攔不住她。她說，只要一想到戰(zhàn)友們還在浴血奮戰(zhàn)、朝鮮人民還在受苦，身上就有股使不完的勁。醫(yī)療用品不足，衛(wèi)生員們就從烈士和敵人的尸體上收集急救包；繃帶不夠用，就去撿敵人投照明彈的降落傘，把它撕成條做繃帶；藥棉用完了，就從棉衣里抽出棉絮煮沸后做藥棉。

當時，王清珍一個人要負責3個坑道并排躺著的20余個重傷員。她每天除了給傷員清洗、包扎傷口外，還承擔起許多特殊任務。一次，醫(yī)院來了一批傷員。他們過河時，河水結了冰，腳全凍壞了。王清珍和姐妹們就幫傷員把鞋襪脫下來，先用溫水泡，然后將他們的腳放在自己的懷里捂，捂熱一個再換一個。一位姓李的重傷員全身裹著繃帶只露出鼻子和嘴巴，喉部也被灼傷，失去了吃飯的能力，王清珍咬牙將飯、菜嚼爛，口對口地喂了起來……

一天夜里，王清珍正在巡回查護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洞口傳來輕緩而又沉重的呻吟聲，她加快了腳步來到病床前，借著暗淡的煤油燈光，王清珍看到呻吟的傷員就是當天下午剛從火線上抬下來的一位姓曹的排長，曹排長的臉色很不好，頭上冒著細細的汗珠……

“同志，哪地方痛？”“我，我要……”，曹排長欲言又止。王清珍明白了許多：“是不是要解手？大解還是小解？”曹排長低聲地回答：“小解。”當王清珍把罐頭盒拿來，想幫曹排長脫褲子的時候，他吃力地用手推了推說：“這事就讓我自個兒來吧！”王清珍習慣性地轉過身來，走到洞口。

“哎喲！”，忽然傳來曹排長的一聲呻吟，王清珍聞聲迅速回頭一看，只見曹排長手一軟，空罐頭盒“叮當”掉到地上。她急步趕到床前，心痛地說：“同志，我們死都不在乎，還在乎這點事干什么？還是我?guī)湍惆桑　痹捳Z之中，飽含著戰(zhàn)爭年代革命戰(zhàn)友發(fā)自內心的關切之情。

洞里的傷員也不知什么時候都醒了，紛紛勸導曹排長，“曹排長，你身體傷勢太重，還是讓她幫忙吧！”“曹排長，你剛來不知道，我們好幾個人都是靠她幫忙解大小便”……在眾人的勸說下，曹排長同意地點了點頭，可年輕的曹排長不好意思說自己尿不出來，王清珍以為剛才只是他翻身引起傷口疼痛，于是慢慢地替排長解開褲子，小心謹慎地將罐頭盒接了上去。

曹排長再一次使勁，還是沒有尿出來，傷口的劇烈疼痛使他禁不住又叫了一聲：“哎喲！”王清珍這才明白了排長的情況。原來，排長因腹部中彈，泌尿系統(tǒng)受到重傷，已不能自己控制排便。她一摸排長的小腹，圓鼓鼓的，顯然已經(jīng)脹了很長時間，必須立即導尿，否則，就可能導致尿中毒甚至膀胱脹裂的生命危險。王清珍迅速從值班室里找來了導尿管，涂上潤滑油。因膀胱的極度脹疼而無法自制的曹排長也不再推讓，咬著牙一聲不吭地配合王清珍的救護。讓人大失所望的是；導尿管塞進去了，尿液還是排不出來。

情況越來越嚴重，曹排長喘著粗氣，頭上的汗珠更多了，面孔也因痛苦開始變形，眼角還流出了淚水。鋼鐵般的戰(zhàn)士被子彈打穿腸肚、被炮彈炸掉胳膊時都很少哼叫，此刻卻因不能排尿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見此情景，洞里的其他傷員急得連連嘆息，王清珍更是心急如焚、身如刀割，一時想不出任何法子。不知哪位傷員滿懷歉意地說：“要是我們哪個能夠動一動就好了，用口吸也不能看著曹排長被尿活活地憋死！”

“用口吸”王清珍頓時心里一亮，可馬上又遲疑了，自己畢竟還只是個17歲的少女啊！怎能……盡管在血與火的洗禮之中，王清珍已經(jīng)作出了和平環(huán)境里的同齡人不能作出的犧牲，可是，對一個年輕的女衛(wèi)生員來說，用口替異性排尿卻是從來沒有做過也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即便是在時時都有死亡發(fā)生的戰(zhàn)火硝煙中，也不可能把一個17歲少女靈魂深處的羞澀之感完全地洗去，她怎能不遲疑？怎能不猶豫？

然而看到曹排長被脹痛折磨得變形的臉龐，王清珍又怎能看著死神把自己的戰(zhàn)友從身邊拉走，遲疑僅在一剎那間，她不顧一切地俯下身，含著導尿管，使勁一吸，一口、二口……尿液終于流進了罐頭盒里。

親手整理黃繼光遺體

攻打上甘嶺的戰(zhàn)斗是1952年10月14日開始的。攻打上甘嶺的主力部隊是我軍45師的134團和135團。黃繼光當時是135團二營六連的通信員。當時，敵我處于激烈的爭奪階段，雙方進行著拉鋸戰(zhàn)，即使我方恢復了一些表面陣地，若在20分鐘內筑不好工事敵人還會反撲過來。在這樣的戰(zhàn)斗態(tài)勢下，運送前方烈士遺體十分困難，黃繼光犧牲三四天后，抓住戰(zhàn)斗中間的間歇機會，收容所的3個女衛(wèi)生員王清珍、官義芝、何成君和不知名的男戰(zhàn)士，一起把黃繼光的遺體抬到收容所坑道旁邊的幾棵小松樹林子里來。

黃繼光烈士的遺體看上去像是從冷庫里搬出來似的，兩手仍高舉著，保持趴在地堡上的姿勢；左肩挎著挎包，右肩挎著彈孔斑斑的水壺和手電筒；胸腔已被子彈打爛，彈孔似蜂窩般，肉被帶了出來，形成一個很大的血洞；由于血干的時間過長，加上天氣寒冷，血衣緊緊粘在身上無法脫掉。于是，衛(wèi)生員們先將烈士臉上的血跡洗干凈，再用溫水把血衣浸軟，使衣服離開皮膚，王清珍再用剪刀一塊塊剪下來。一位戰(zhàn)地軍事記者聽說是黃繼光的遺體，便讓衛(wèi)生員王清珍、官義芝、何成君、張向珍四人把遺體扶起來拍照。后來，這位記者在上甘嶺戰(zhàn)役中也犧牲了。

在給黃繼光遺體穿新軍服時，他那高高舉起的雙臂僵硬得怎么整也整不下來，怎么辦？4個女衛(wèi)生員和3個男同志一合計，便用鐵絲吊著四五個小汽油桶燒水，用燙熱的毛巾敷到第3天，整個遺體都軟和了，四肢也能扭動了，他們才給黃繼光穿上嶄新的中國人民志愿軍軍服，然后安葬好烈士的遺體。

那些天，王清珍和戰(zhàn)友們一樣都被黃繼光的英雄精神所深深鼓舞，她決心做一個英雄那樣的人！坑道的生活異常艱難，不僅缺水缺藥，而且空氣渾濁。為了給傷員們解悶，王清珍唱起了陜北民歌：“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一曲唱完了，傷員們把頭伸過來：“好妹妹，再唱一曲吧！”王清珍大大方方地說聲“好咧”，又唱起了“解放區(qū)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qū)的人民好喜歡……”甜甜的歌聲載著傷員們的心飛向朝思暮想的祖國。

王清珍的出色表現(xiàn)，受到志愿軍官兵的廣泛贊揚。她榮立了二等功，被授予二級戰(zhàn)士榮譽勛章，并在國旗前照了相。

1958年，當王清珍第一次在北京老家看到電影《上甘嶺》時，深深地被“王蘭”感動了，仿佛又回到了狼煙四起的朝鮮戰(zhàn)場。她下決心要找到扮演“王蘭”的劉玉茹。然而她并不知道，演員劉玉茹此時也在為尋找她而費盡周折。兩年前，剛從東北魯迅文藝學院畢業(yè)的劉玉茹在拍《上甘嶺》時，就為王清珍的事跡流過眼淚，她也一直在尋找著這位賦予她創(chuàng)作激情的英雄。然而好事多磨，幾十年過去了，兩人卻始終不能如愿。

1996年6月的一天，王清珍家里的電話響了。劉玉茹終于在地方電視臺的幫助下，撥通了王清珍的電話。兩位年逾花甲的老人第一次聽到了對方的聲音，追昔撫今，不禁老淚縱橫。是“王蘭”這個名字，把兩顆素不相識的心緊緊地連結在一起，也正是這個名字，讓無數(shù)在朝鮮戰(zhàn)場上的女兵留在了人們的記憶中，代代相傳。

2010年9月，劉玉茹終于實現(xiàn)了夙愿。74歲的她與75的王清珍，如愿見面了。然而場面并沒有我們想象中那般熱烈。時光過去了整整55年，它沖淡了一切，包括那個時代和那個時代曾燃燒過的火一樣的熱情。

1992年以來，王清珍同另外2名上甘嶺英雄，深入到孝感的學校、工廠、農(nóng)村，作了百余場報告，聽眾達數(shù)十萬人。她還被孝感市區(qū)內的10余所學校聘為校外輔導員，用親身經(jīng)歷教育新一代什么是“上甘嶺”精神。

“王蘭”的形象，不是創(chuàng)作者憑空臆想出來的，而是從真實生活中提煉、升華出來的，真實地反映了生活，又藝術地反映了生活。應該說，“王蘭”的形象，是對所有參加上甘嶺戰(zhàn)役的醫(yī)務工作者的藝術概括。

2023年10月27日，王清珍在湖北孝感逝世，享年8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