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萊執政一周年，經濟改革取得成功了嗎

2024年12月10日，自稱為“無政府主義者”的米萊正式就任阿根廷總統一周年。米萊上任之始，主張使用一系列放松管制的“休克療法”，以幫助阿根廷度過經濟危機。米萊執政一年以來，其經濟改革是否取得了預期的成效？

改革措施落實情況如何

就任總統初期，米萊提出了“重建阿根廷經濟基礎”的必要性和緊急性法令，以及《阿根廷人自由的基礎和起點》綜合法案。其中，必要性和緊急性法令于2024年3月被參議院否決，但由于眾議院未否決該法令，根據阿根廷法律，該法令依然有效。綜合法案內容被大幅精簡，最終通過的法案僅包含238項措施，較之前的664項措施大幅精簡，并于6月獲得通過。另外，還通過了包括105項措施的財政改革方案。米萊主要以這兩項法案為依據推進改革，重點是削減政府開支、降低政府干預和全面放松市場管制。目前，米萊的改革措施落實的情況究竟如何？

在放松管制和市場自由化方面，根據卡托研究所的統計，2023年12月10日到2024年12月7日期間，米萊政府共發布672項監管改革（放松管制）措施，其中，有331項涉及取消原有管制，341項關于修改原有管制。米萊的放松管制措施涉及多個領域，包括住房、制藥、技術、非關稅壁壘、交通、旅游、能源、農業等領域。例如，當局放寬了租賃法，以增加租賃物業的供應；放松了航空市場的管制，與九個國家簽署了開放天空協議；開啟了私有化進程，最終有六家國有企業進入私有化進程，與最初計劃的41家相比，大幅縮減。

財政整頓是米萊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自上任以來，米萊政府以削減政府支出作為對抗通貨膨脹的重要措施。一是減少內閣部門和公務員雇傭數量。一年以來，阿根廷內閣部門從18個減少到8個，教育部、勞工部等部門被裁撤。政府解雇了34000名公職人員，并且在短期內不再雇傭新的員工。二是削減社會福利開支。民眾退休金和大學教育撥款被縮減，政府取消了對民眾在能源、電力和交通領域的補貼。三是暫停公共工程合同，暫停向省級政府的轉移支付。

米萊政府在綜合法案中提出了新的投資激勵制度，為林業、旅游業、基礎設施、采礦、技術、鋼鐵、能源、石油和天然氣領域超過2億美元的大型投資提供30年的稅收優惠和法律保障，旨在幫助阿根廷吸引國內外投資，促進相關領域的產品和服務出口，增加就業機會，促進國內經濟發展。具體而言，符合條件的項目可以獲得以下優惠：一是在四年內逐步放寬投資者外匯準入；二是稅收優惠，將所得稅稅率降低至25%，從第三年起免征出口關稅；三是保證30年的稅收、匯率政策穩定，提供有利的投資者爭端解決機制。自該法案2024年7月生效以來，阿根廷已經收到118億美元的投資申請。

米萊政府還提出了改革匯率和貨幣政策。一是縮小與非官方匯率的差距。2023年12月上任初期，米萊將比索兌美元匯率貶值54%，此后，一直以每月2%的速度實行貶值，以縮小與非官方匯率的差距。該舉措帶來了外匯穩定，目前官方匯率與非官方匯率差距低于10%。二是停止為財政赤字提供貨幣融資。自該項措施實施以來，2024年5月至11月底，阿根廷廣義貨幣供應量保持穩定。三是降低利率以減輕債務支付負擔。自2023年12月米萊就職以來，阿根廷央行多次降低貨幣政策利率，從2023年12月10日的133%下調到2024年12月13日的32%，共下調101個百分點。該項政策實施以來，大大降低了債務的支付負擔。

改革是否達到預期目標

在就任總統初期，米萊承諾將把抗擊通貨膨脹、改善財政狀況以提高政府政策空間作為首要任務。從目前來看，米萊的政策取得了顯著的成效。

第一，通貨膨脹水平和通脹預期均下降。米萊就任總統一年以來，阿根廷通貨膨脹水平和通脹預期均顯著下降。根據阿根廷央行數據，2023年12月到2024年11月，阿根廷月度通脹率從25.5%下降到2.4%。2024年11月數據顯示，阿根廷未來12個月通脹預期中位數從213%下降到29.4%，與2023年12月的213%相比，大幅降低。根據西班牙外換銀行（BBVA）的預測，2024年全年阿根廷通脹率將降低至120%。受價格管制政策、實際工資復蘇和匯率市場自由化等因素影響，預計2025年阿根廷通脹率將放緩至35%。

第二，財政實現盈余。自2024年1月以來，阿根廷新政府每月都可以實現財政盈余。根據BBVA數據，政府初級財政盈余占國內生產總值（GDP）比重逐月增加，到2024年10月，政府初級財政盈余占GDP比重為1.8%，總盈余占GDP比重為0.5%，扭轉了多年以來政府財政赤字的局面。預計2024年阿根廷能夠實現財政收支平衡，較之前大幅改善。

第三，國家風險降低，經濟自由度水平提高。由于經濟數據有所好轉，宏觀經濟相對穩定，阿根廷在國際市場上的風險指數大幅下降。以摩根大通編制的新興市場債務指數（EMBI）來衡量，阿根廷國家風險指數自2023年12月11日的1935點，下降到2024年12月13日的708點，為近五年來最低水平。另外，受益于改革成果，阿根廷經濟自由度排名在國際上有所上升。根據自由與進步基金會公布的數據，在176個國家中，阿根廷的經濟自由度排名從145位上升至84位。

背后的隱憂

盡管米萊政府執政一年來，經濟改革取得了初步成效，降低了通貨膨脹，但民眾也付出了高昂代價，經濟衰退、失業率攀升加重了普通民眾的生活負擔。根據蓋洛普公司發布的數據，有69%的阿根廷人認為現在不是找工作的好時機，35%的阿根廷人認為沒有足夠的錢購買食物，均居于經合組織（OECD）國家首位。盡管米萊當前仍保持48%的支持率，但從支持基礎來看，不同收入階層對米萊的支持率呈現明顯分化。在阿根廷最富有的20%人群中，米萊的支持率是59%；在最貧窮的20%人群中，米萊的支持率則為39%。目前看來，米萊的經濟改革仍然面臨嚴峻挑戰。

經濟復蘇存在不確定性。盡管米萊宣稱阿根廷經濟衰退已經結束，國家經濟開始增長，但截至2024年9月，阿根廷經濟增長同比下降3.1%；去除2023年農業干旱因素的影響，經濟活動累計下降5.5%。另外，從行業來看，經濟復蘇主要來自農林牧業、采礦業和漁業，同比分別增長38.9%，7.1%和8.2%；而建筑業、工業和商業仍處于衰退之中，分別同比下降19.5%、12.4%和10.8%，耐用品銷售等行業復蘇仍較為悲觀，對經濟增長、就業拉動的作用有限。BBVA預計，2024年阿根廷經濟衰退達到3.8%，也是二十國集團中唯一一個遭遇衰退的國家。盡管預計2025年阿根廷經濟增長將達到5.5%，但更多是在2024年倒退基礎上的恢復性增長，且仍存在不確定性。

普通民眾生活負擔加重。首先，改革導致失業率攀升。米萊的緊縮性政策產生兩方面效果，一是公共部門崗位減少，二是國內消費和投資減少導致社會對勞動力需求降低，這意味著失業人數增加。根據阿根廷工作風險監管局發布的數據，2023年11月至2024年8月，阿根廷有超過26.1萬個工作崗位流失。目前失業已經取代通貨膨脹成為阿根廷人最關心的問題，預計2024年阿根廷失業率將達到8.5%。其次，緊縮措施導致退休人員和養老金領取者部分收入被凍結，藥品補貼減少，加之對電力、天然氣等能源價格控制取消，居民生活成本大幅增加。2023年12月至2024年10月，居民燃氣消費支付增長了715%。第三，貧困率創下歷年最高水平。根據阿根廷國家統計局報告，2024年上半年，阿根廷貧困率為52.9%，遠高于2023年上半年40.1%的水平。緊縮政策導致阿根廷民眾生活質量大幅下降。截至2024年10月，阿根廷人均牛肉消費量較2023年同期下降11.2%，是28年以來的最低水平；乳制品人均消費量同比下降11.4%。

投資激勵制度對經濟的促進效果仍需進一步觀察。投資激勵制度有較為明確的行業限制，旨在促進石油和天然氣、采礦和農業部門的投資。然而，該制度對促進阿根廷產業發展、提高產業鏈附加值可能作用有限。根據阿根廷政治經濟學中心發布的報告，過去15年，上述產業并沒有直接創造大量就業崗位，僅創造了1.7萬個就業崗位，占總就業人數的6.1%。而阿根廷發展的動力主要來自制造業，制造業為阿根廷帶來了19%的就業崗位，貢獻了阿根廷GDP增加值的20%，但該激勵措施對促進制造業投資作用有限。

總之，從目前來看，米萊的改革取得了階段性成功，通脹得以抑制，財政取得盈余，但改革前路依然充滿挑戰。公眾對增長乏力、高失業率和貧困的容忍不會一直持續，阿根廷仍需要繼續推進深層次的結構性改革，以應對長期經濟挑戰。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