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已是戈壁深處了。敦煌莫高窟的735個石窟,一窟窟展開千年敘事,一窟窟展開冥想VR交互。在4.5萬平方米的壁畫中,我的閱讀不及萬千之一,而文字的觸摸又不及萬千之一。在時間博物館和蒼蒼意境中,我怦然在人間精微處。
天空,落下透明經聲
雨,在壁畫上淅瀝。
此時,天空的云層翻動,落下透明經聲。人們以耕耘在田野上謄抄經文。千年以降,從未漏寫一個光陰之詞。
……敦煌向東,約150公里處的鎖陽城遺址,既是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中心,又是中原移民的屯田體系,是城市樣本,也是耕種灌溉樣本、倉儲樣本。
思緒回走,在莫高窟第023窟壁畫上,收獲者挑著稔熟的谷物回家;耕耘者犁頭下的漣漪清晰而均勻;小憩者安靜地吃飯,認真咀嚼每一粒米香;力量拉滿的黃牛,眼神拉滿信念,哞聲里穿過一個干凈的雨天;路邊的小草,有選擇開花的,也有選擇不開花的。
田野那邊,云從山巒滾落,而草木依然清新。
世界一片嫩綠蔥蘢。我的情感也一片嫩綠蔥蘢。
低小的茅檐下,或有工匠正把這人間畫面收入眼簾,繪在叫“唐三彩”的陶瓷上,那么世俗的黃、綠、白,驀然升華于天地間,賦予我們博大而恬靜的生活。
我們的靈魂,在透明的經聲中淅瀝,洞穿我們贏弱的肉身,并縫補世間裂紋。
我們記憶,但從不販賣。
大地上的飛奔
1人相信,馬一定會跑出人的視界,跑出祁連山,跑出昆侖山,跑出河西走廊,跑出大地邊界。跑進時空奇點。
然后呢?然后,馬一定有一對翅膀,才會有飛奔的姿勢,才會從另一個世界飛回來。
天空和大地赭黃。一匹青藍色翼馬,飛在莫高窟第249窟。蹄音是青藍色的。翼風是青藍色的。云朵是青藍色的。
而即將消失的蹄音是黑色的,即將熄滅的翼風是黑色的,即將降落的云朵是黑色的。
翼馬鑿空。青藍色的風洞,即將碳化。
同一石窟里還飛奔著白描的牛、棗紅的鹿、琥珀的虎,飛奔著離弦的箭、脫手的標槍。飛奔著色彩的颶風。而所有的飛奔都在赭紅色獼猴的視界中……
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降生,風伯電母和飛天往布其間。
用鼻子深嗅大地的群豬是白描的。只有大地上的白描,才是從容的。只有白描才是步人生活的好方式。
世界失真了,只有飛奔在夯實真相。
未來,當認識到時間正在枯萎時,時間必將成為我們爭奪的稀缺資源。
2曾經,莫高窟是戈壁灘上的一段寂靜史。
時間走過來,一把握住更老的時間。傳說,人間天馬最早出現在敦煌。滾滾沙塵,是天馬在戈壁上的持續飛奔。多年后,那些嶙峋之石,依然屹立著它們嶙峋不屈的骨架。
驛使手持符節,蹄音倏忽而逝。世界通了,聯系更緊。從長安那片月色中出發,走過4000余里走過40余座大漢驛站才到敦煌。明月下,關山重重,而玉門關還遠在懸泉置之外。
東去長安的烏孫公主、龜茲王、各國質子、使者和商旅……他們在懸泉置的窗口仰望過大漠孤月,感受過月光撫摸戈壁的心跳。而懸泉置出土的35000余枚漢簡,記錄下大漠經久不息的蹄音,蒼涼而雄渾。
記錄下一個時代使命必達的自信和視界勘探。
證明著文明交融的地理邏輯。在懸泉置,政治、經濟、思想、文化、藝術、科技,都在日常生活層面上進行著大流動大切磋大碰撞大融合。戈壁風暴之后,天地間有更大的包容,有更大的澄明。
……時間蜿蜒。我仿佛看見深嵌在戈壁沙漠,堅定的石頭路標上,張騫正在鑿空西域。在敦煌的9個驛站間,馬踏黃沙,世界咫尺萬里。
風吹大漠月。一匹馬,先于風暴跑出戈壁。
旭日和夕陽,都是跑在天邊的馬蹄印。
而誰在戈壁灘上撿拾蹄音,丈量并還原歷史?
3一半敦煌石窟,開鑿于大唐。
此時,我站在莫高窟第431窟,站在三匹雄風面前,大地安靜,看不出季節變幻。等待著蹄音擂響大地,擊穿邊塞詩中的大唐風雪,抖落一身時間老銹,開啟一個民族的精神備忘錄。
馬背上馱著風云叱咤、昂揚奮發的時代。走在廣闊時代前列的人,在墓前拴著六匹浮雕駿馬,每一匹都從石頭里奔馳而出,應策追風。
奔騰,是時代的心電圖。
壁畫上,馬在時間中老去,又蛻去時間之殼。
彼時,六駿的背影里:有冉冉升起的敦煌月;有絲綢之路鑿穿的大漠風;有蕭蕭班馬牽著的浮云;有東漸的大乘佛法;有飲醉琵琶的戰士……
馬懂得戈壁的脾氣。馬在戈壁的節奏里聳動、奔騰。
餐飲戈壁風沙的蹄音,飽滿而亢奮。
馬背上的敦煌,雄健而瑰麗,蒼茫而慷慨。
馬背上的大唐,胸襟遼闊,激情遄飛,心智飽滿。
面對大戈壁,莫高窟的美學氣質如一匹駿馬,奔騰在Z日寸代的人群前。每一代人都將用自己的體認,探尋精神空間。
千年風動
時間洶涌而邈遠。
天空無云,云都翔集在敦煌莫高窟里。壁畫上,云有更為豐富的流動形態,成為千年飛天的霓裳羽衣。
而看不見的時間又有著怎樣的流動形態呢?
我的思緒遠飛:乳海攪動,浪花幻化成飛天女神阿帕莎拉,沿著南亞次大陸的瓦戈拉河,沿著古絲綢之路,飛在茫茫西域戈壁,飛在宕泉河,飛在敦煌洞天。
有著隱翅的時空旅者,帶著文化密碼,跨越瑰麗星空,一路天地安詳,弦樂鼓蕩,那么輕盈、飄逸、靈動、自然。
大漠無風日寸,風都收斂進了莫高窟。我聽見滿壁風動,并感受到風的顆粒度和被風頻仍打磨過的生動。
在莫高窟第057窟,飛天正散花人間;在第321窟,飛天正繞樹三匝……
云冉冉兮。風冉冉兮。
飛天,在時間姿勢里飛動千年。壁畫褪色,是飛天正在遠去嗎?我佇立,以短暫冥想觸摸到一種倏忽而至的清晰:在粗獷颯爽的時代風云中,壁畫以大地上可以描摹的形態,延展土地的安詳,延伸人間向往,讓心空抵達星空。
一代代人正在戈壁深處孜孜實踐著飛天夢想。
此時,敦煌綠洲的春色正好。從大漠的廣袤到壁畫的精微,有青春一次次觸摸到我的靈魂,棲居于我的靈魂。
突然想到,在一日千里的無人駕駛技術中,人類不應拋棄靈魂的駕駛權。
人間精微處
在這個世間,我們應該怎么安放自己?
擁抱不了戈壁,就擁抱敦煌。擁抱不了敦煌,就擁抱莫高窟。擁抱不了莫高窟,就擁抱在第420窟的人間精微。
壁畫上,有母親牽著女兒的手,從藍色的大海那邊走來。大海是我們遼闊的童年和故鄉。此時,她們跨過淙淙溪流,裙裾邊還響著流水的聲音。她們身子傾斜的方向,就是春天的方向,醒著人間的遼闊與純真。
母親的眼神投射在女兒身上,也投射在我的心神上。
她們窄袖長裙,削肩束腰。母親襲青藍,女兒襲白素,再無多余的繁縟。頭發也簡簡單單,母親的烏發從鬢角自然后梳,女兒的雙辮扎成小綹綹,一副天真爛漫之態。這就是最好的春天。
母女倆隨便說著些什么,都是春天的物事。
畫面那么小,眼前的世界也不大,但牽著手,她們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白狐和它的朋友們
世界無法言說的,就交給敦煌敘事。
騰躍在第285窟的白狐,閃電一樣穿過黑森林。它面前的青綠山水,總是濕漉漉的。
萬物感念,山水自有作息——青,睡著了;綠,還醒著。
層云間閃電熄滅,只有白狐的尾巴一直亮著。
山林需要一盞流動的燈。
原本螢火蟲一樣伏于草叢的白兔突然興奮起來,想要掐到一朵更大的花,于是,在豐茂的青山里追著流云跑。
遠方連綿不斷,闊葉林捂著闊葉一樣的耳朵。
縱跳的黃羊,擊打每一座山巒,它要找到雷神失落人間的銅鼓。很多沒有抓住風的種子,抓住了黃羊。于是,一陣黃風把種子刮去了山那邊。
坐在懸崖的獼猴,緊張地收回自己的腳。世界也跟著收縮回來。一支箭,趕著牦牛上山。高出山巔的牛角,像月牙。月牙隱隱有喘息的聲音。
被驚擾的野雉像另一支箭,射倒一叢矮灌和一叢低風。
風,口含仙芝。白鶴從風中下到人間,相遇眾生。
萬物交響
陶,盛著初民溫飽。遙遠而溫暖。
有一種生活方式,叫陶飲。飲水或樂。樂從陶塤出,聲韻幽遠而古雅。在莫高窟第220窟,我看見不鼓自鳴的陶塤,周遭云朵泛著紅暈——詮釋最好的“陶醉”。
又有輕鑼和弦阮自云中伴奏,天籟齊鳴,讓心神飛。
我還在莫高窟看見西魏的觱篥,載沉載浮于青云中,激越絲路上的廣漠蒼涼。還看見初唐的雞婁鼓、答臘鼓、洞簫、排簫、琵琶、葫蘆琴,它們浮于云浪之上。還看見盛唐的金鈸、箜篌,中唐的豎笛、嘴笛。
在莫高窟,有4500件樂器把音樂凝固在壁畫上,彩帶飄舞,不鼓自鳴,洞穿茫茫戈壁,浪漫千載。彼時的大唐國際交響樂,于今天依然在壁畫上流淌出源源不斷的音樂素養。
……蕩胸生層云。碧波藍天,不鼓自鳴。萬物交響,引導思情潮汐。
是的,豐富的顏色就是豐富的音色,時光翻越斑駁,遠超五音、七音,不斷啟迪心智。而心智的妙音需要不著于形的自我啟悟,需要對異空的感知力。
曠野語錄
時空明滅。曠野無垠,釋放出巨大的純潔安寧。
也釋放出巨大的凝重。地平線上,層云壓低天空。人長時間凝視云,云長時間凝視人,彼此一動不動。當人略略一轉身,云就瞬間變幻出另一個姿勢停在那里。
是心在動嗎?云有心嗎?云沒心嗎?
天邊有大水蜿蜒過來。地平線上的云是大水之源嗎?波浪于眼前突然涌起,反復折疊光。又反復打碎光,點亮朵朵浪花。
其實,每一朵浪花都有使命。
滾過森林的風吼,滾過云層的驚雷,都是上岸的濤聲。人是需要濤聲的,在夜深人靜時,聽一聽濤聲遠遠回來,撫摸我們失眠的浮躁。
曠野上,菩薩持柳,飛天散花。
在莫高窟浩瀚的壁畫敘事中,總有細節缺失和顏色褪變。原來,云也會蒼老,在壁畫上起皺、脫落。
波濤也會蒼老。但不要怕,心若曠野,遠去的都將歸來。
滑坡的巖石,零落成泥,長出青綠。曠野,重現青春和詩意。
莫高窟是戈壁的眼睛,視野比戈壁還大。我用目光撫摸河邊的鵝卵石,撫摸第172窟,一次次披閱滄海桑田。
一次次披閱曠野語錄。
誰在呼喊一株無名的小草
此前,我把自己擱淺在另一個版本里。
在莫高窟第321窟鋪天的花紋藻井中,我選擇在時間的鱗片上觀看一株細小的植物,綠葉紅花,以單純綻開快樂。在快樂面前,戈壁沙暴也將縮為一粒蒼白。
一千多年前,描繪小草的人一定熱愛生活。他以筆為鋤,把一株小草種在風雨里,同時開五瓣花、六瓣花、八瓣花、十二瓣花……一株快樂的小草,從不和人類一般見識。
大地廣博,有陽光和微風斜過身來,有露水蘊于莖脈。
有云朵自花中開出,有笛音自花中開出。有清晨自花中開出。有蜜蜂的翅語自花中開出。有云中閣起于花間,有飛天在葉上舞蹈。有偈子自花中開出。有盛大氣象和時代物候自花中開出。
敦煌莫高窟,是一次次選擇后找到的文化、信仰和美學的最佳融合處。我想,這株小草,也一定在做出無數次選擇后,才出現在莫高窟。再做出無數次選擇后,才在一個人的筆下從容生長……
一千多年前小花就這么開著。一千多年后,在時間的斑駁搖曳里,小花還是這么開著。
小花是小草會笑的眼睛。小草沒有名字,但一直聽見有聲音在輕輕呼喊。聽見一次,小草的眼睛就笑一次,掃描過往靈魂,拷問現實喧囂。
橫無際涯
星云浩瀚。每一個星球,都動如脫兔。
奔跑,是宇宙規律,也是思想法則,正在或即將洞穿我們思想的三體、四體……如果胸懷星系,我們就可以牽著星星散步。
在莫高窟第407窟和第205窟的“三兔藻井”面前,我知道打通動靜后的圓融,是事物的起點,也是終點,是仰望和向往,是涅槃,是生生不息。
在這里,每個石窟都是文化的子宮。
壁畫中,蔚藍橫無際涯,云海橫無際涯,感知橫無際涯。三兔連環奔跑橫無際涯。三兔共生三耳,而三生萬物——萬物運動于橫無際涯,其外是蓮花,是綿延的時空旅者……
我知道,3000多年前成都金沙遺址的“太陽神鳥”,2000多年前戰國和大漢的“三雁圖”“三魚圖”,還有在《大唐云居寺石經堂碑》上的“十烏并行,三兔齊飛”——它們并飛于橫無際涯,投射出文化的共生紀元。
任何時候都在出發,任何時候都在歸來。從莫高窟出發,在英倫三島的教堂、德國帕德博恩市的建筑、埃及和敘利亞的陶瓷碎片、伊朗的黃銅托盤、蒙古的銅幣、俄羅斯的器物裝飾上……“三耳兔”在絲綢之路上以奔跑的方式思考宇宙。
……時空蒼蒼,我們穿過橫無際涯,在絲綢之路上,共同仰望著敦煌明月。打開橫無際涯后,莫高窟又用一筆彩繪收攏橫無際涯,收攏宇宙呼吸。
在河邊
從莫高窟第323窟出發,從春天出發。而春天是一條河,煙雨蒙蒙。
一帆如弓。射遠青山。射遠一岸風雨和送行人的隱痛。弓帆洞開的遼闊,慢慢抵減人間的苦。
壁畫上三人成眾,共濟一舟,每個人都是壓艙石。歇在帆上的風也歇在發鬢邊,歇在波浪上,歇在弓帆、船槳、斗笠上。
風,染黑艄公面容。
風閱千重浪,總不如艄公一槳一槳翻閱得仔細,而閱讀最深的,是破浪的船頭。以船為犁,風如一頭牛.拉滿帆,深耕江湖。
水岸不遠,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彼岸。
上岸后,心中有風和良善的人,將走得更遠。人的心地,需要耗費一輩子用心耕耘,讓時間認識良善。
脫落的顏色,是風掉落的皺紋嗎?然后,時間在顏色的裂縫中發芽,風將重新年輕。
彼岸是另一條裂縫嗎?誰擺渡其中,并在裂縫中覺醒。
風過后,故事散了,風也散了。只有靈魂依然漫步河邊。
再浩大的春天,都將被一瓣落花收回。
春天的梯子
水云,梯子一樣往上走。
一筆青綠勾勒的春山,無處不是起筆。春風浩蕩,無處在,又無處不在。
藤蔓從山巔垂下梯子。霧嵐在不經意間爬上去了。草色爬上去了。鳥鳴跟著爬上去了……風應該是爬下來的。
瀑布是另一把梯子,水爬下來,聲音爬上去。
鴨黃、嫩綠、草綠、青綠、墨綠……無數階的綠,是音階,也是生命的梯子。鳥翅,把梯子搭向云端。
草花開在低處,簇擁在春山腳下。灌木的花向上爬,天真爛漫。果木的花次第往上走,蜜蜂爬著蜜的梯子。
太陽也在爬梯子,花朵一樣開在春山的門楣上。
在第217窟,在敦煌城,人們安靜地拾級而上,繞塔誦經,誦念春天。春天是一把梯子,讓新葉和花往上爬。讓生活往上爬。最后,陡峭的春天也爬了上去。
春山和城池,都在聆聽天空大阮。虔誠,才是心靈的真實。
日觀想
獨坐在第320窟崖邊,頭頂參天大樹,頓生山河浩蕩之心境。
觀落日奔騰,狀如懸鼓。
心在凈土,進入落日的呼吸中。每一個寧靜的細胞都聽見世界的微鼾。
一滴思想無聲滴落。
此時,落日以熔金般的流云表達鼓聲。那是一面古老的青銅鼓,銅、錫、鉛按比例進入節奏,訓練人間心態。然后,銅聲將點亮星光,錫聲將融人黑夜,而鉛聲將重新沉人大地。
天地寬廣。
誰喊出了起跑令?曠野上,有倏忽而至的野馬群。
誰規定了它們的流動方向?奔向落日。野馬群將在地平線下馱著落日奔跑,直至旭日初升。然后,馱著旭日繼續奔跑。
直至觀者寂坐于青綠風中,沉淀野性的純真。
直至青綠風歸于寂坐中。時間被青綠風呼吸并過濾。
我知道,驕傲的太陽,也有骨子里的謙卑。唯有謙卑,才可以承載我們靈魂的動蕩流量。
有另一個天空生成
橫絕孤天。
孤雁飛著孤寂。
我聽見雁鳴長空。在孤雁之前的云端里,有雁陣陳列。在廣袤的大地上,有翅羽振動,有目光仰望,有詩情萌動。
背負青天、俯瞰山河,雁必須降落人間,把廣闊的視界收回到一道波光上、一株葦花下、一群同伴間,并不厭其煩地給一株水草講述廣大之上的孤獨之美。
回到高空,可以自由。
回到大地,可以安詳。
而雁去雁來,又安放了多少向往、多少思念、多少秋去春回。它們先于人類認識大地和天空,先于人類地理大發現,但只是把發現的地理作為歸來之地。
歸來之美,高于占有。
世界,一步步走向敦煌。很多年后,敦煌又一步步走向世界。在第158窟壁畫上,一只銜著蓮花的孤雁正從天空歸來。白云劃過翅尖,劃過蓮花瓣。天羽過處,風中有微云生成。
在時間經緯里,有另一個天空生成。
風雨,穿過陣陣蝶浪
席地在第454窟,天蒼蒼,野茫茫。
陽光穿過柔軟的微風,依然清澈而堅定。
每一枚棋子,都點亮星星。我們所見的距離,幾厘米也是幾億光年啊。實際上,弈者點亮的是星相,造勢并推演未來。
風雨,起于棋盤之外……
弈者擺渡光陰。我把黑與白,讀成二進制算法。落子無悔,棋力就是算力。棋子是輸入給AI的關鍵詞嗎?一個星球的誕生,早已被運算好軌跡,終將成為黑洞,或被黑洞吞噬,也終將產生思想的黑火焰。
弈者,低眉于塵世,卻演算了一個黑洞的產生。
而我,更關注那個隱忍而堅定的旁觀者。觀棋不語,于他舉手的虛擲處,我讀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與此同時,被提掉的幾枚棋子,恰是某個星宿的流星。
誰葬在流逝的星光里?
想起蝴蝶效應。
每一顆落子都是蝴蝶張翕,棋盤上歇滿了美麗的蝴蝶。弈者的腦海,涌著蝶浪。
轉身。
在敦煌,我已是一個被蝶浪擁抱的人,并感受到星球一樣大的顆粒度。
該用怎樣的顆粒度,來編譯我們的情感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