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界定與展望

[摘" " 要] “中等發達國家水平”是發展中國家向發達國家過渡的階段性目標，也是獨具中國特色和政治智慧的術語表達。它不是人們通常認為的全世界所有國家人均GDP的中位數水平或發達國家人均GDP的中等水平。借鑒現代化的類型學劃分方法，高收入國家人均GDP平均值的50%可被視為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入門標準。如今中國整體已達到初等發達國家水平，欲實現2035年人均GDP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遠景目標，屆時人均GDP至少需要達到2.2萬美元。綜合考慮人口增長和匯率波動因素，未來十余年中國GDP年均增速應保持在4%～5%的區間。為此，需要在黨的領導下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加快培育和發展新質生產力，挖掘中國經濟發展潛力，推動經濟實現質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長。

[關鍵詞] 中等發達國家水平；高收入國家；人均GDP；全面深化改革；新質生產力

[中圖分類號] F061.3；F20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25）02-0031-11

一、問題的提出

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對廣大中國人民而言，已不是一個陌生概念。早在1987年4月，鄧小平首次提出“三步走”戰略目標時，便將其中的第三步目標設定為“中等發達的水平”[1] 226。同年10月，黨的十三大正式確立了“三步走”戰略部署，并將第三步明確表述為：“到下個世紀中葉，人均國民生產總值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人民生活比較富裕，基本實現現代化”[2] 16。此后，在一些重要場合，鄧小平也反復提及這一概念。當然，由于彼時距離21世紀中葉尚有60余年之久，而且黨的十三大“三步走”和黨的十五大新“三步走”中的前兩步戰略安排正在漸次展開，故作為第三步奮斗目標的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提法曾沉寂了一段時間。不過，在全面小康社會如期建成之后，“中等發達國家水平”這一久違的概念又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在2035年遠景目標展望當中，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將“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作為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重要標志之一[3] 6，并將實現這一目標的計劃時間比原先“三步走”的戰略設想提前了15年。在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進軍的重要時刻，黨的二十大報告也再次重申了這一重大的使命任務[4] 24。

縱觀中國式現代化的偉大征程，“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無疑是一個無法回避的重要概念，它是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遠景暢想，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術語的獨特創造。誠如有學者所言，它準確而生動地勾勒了中國社會階段性發展目標，豐富了國家發展程度的劃分層次，契合了概念群化的發展趨勢，是應當被珍視和充分利用的話語資源[5]。既然如此，那么，在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的背景下，如何才能用好“中等發達國家水平”這一自主性的話語資源？除了提高它在重要政策文件和會議場合的使用頻次之外，關鍵在于從理論上明確其一般標準、賦予其科學內涵。然而，自“中等發達國家水平”被提出30余年來，關于它的判斷標準，除了早期鄧小平提出人均4000美元的量化指標之外1，國內外政策界和學術界鮮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界定。如今，時過境遷，按匯率法計算，中國人均GDP已于2019年突破1萬美元，2023年達到1.27萬美元，是鄧小平當初所設想標準的三倍之多。即便考慮到通貨膨脹和匯率變動等復合因素，以不變價的人均4000美元作為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門檻標準似乎已不合時宜。鑒于此，圍繞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界定問題，本文嘗試給出一個相對精確的回答，并在此基礎上，對中國的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圖景做一個展望。

二、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認定標準

（一）中等發達國家及其界定

欲了解什么是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必先明確什么是中等發達國家。關于國家類型劃分的認知，人們最熟悉的莫過于國際機構和日常生活廣泛運用的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二分法。所謂發達國家通常指的是已經發展起來的國家，發展中國家則是發展水平還不高但正在發展中的國家或是根本沒有得到發展的國家[6]。因此，顧名思義，中等發達國家是經濟發展程度介于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國家，或是正在從發展中國家向發達國家過渡的國家。

關于中等發達國家的基本特征，早在20世紀80年代，羅馬尼亞學者恩·斯特內斯庫就有過如下定性描述：其一，國民經濟發展迅速，主要傾向是向發達國家過渡；其二，國內經濟發展具有發達國家經濟發展的某些特點，而且其中一些特點能夠起決定性作用；其三，從整體經濟發展水平而言，它既不能說是發達國家，也不能說是發展中國家。雖然已過去了近40年，但斯特內斯庫所描述的特征至今依然具有一定的適用性。相較于中等發達國家的概念界定和一般特征，更重要的或許還是關于它的認定標準，這是人們確定一個國家是否達到中等發達水平的客觀依據。對此，斯特內斯庫曾提出，按1980年的價格計算，人均產值介于3000～4000美元之間的國家可被認定是中等發達國家，當時的典型代表是西班牙、愛爾蘭、匈牙利、希臘、委內瑞拉等[7]。這一標準與當時鄧小平的估計大體吻合。

國內專門針對中等發達國家水平進行界定的文獻不多，有限的幾篇主要發表在21世紀初。綜合既有研究，關于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理解，大致可歸納為四種類型：一是中等的發達國家，亦即發達國家的中等水平；二是中等發達的國家，即世界所有國家的中等（中位數）水平；三是世界銀行國家分類的中等收入國家水平；四是世界所有國家的第二集團水平，即按照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將所有國家大致分為發達、比較發達、一般發達、不發達、落后五個集團，中等發達國家屬于比發達國家稍微遜色的第二梯隊國家。中國究竟適用于哪一種類型？當時學者們普遍認為前兩種都不太合適，其理由在于：第一種類型目標定得太高，不容易實現；第二種類型則目標定得太低，不符合黨中央的戰略意圖。關于后兩種類型，朱孔來認為第三種理解將現代化的標準僅局限于收入指標的單一維度，過于狹隘，因此，傾向于第四種理解[8]；王鳳杰認為第三種理解雖然存在瑕疵，但卻是比較符合基本國情和經濟發展的現實選擇，也是經過努力可以達到的目標[9]。具體到指標層面，兩位學者均認為世界銀行所界定的上中等收入水平區間的上限標準（亦即高收入水平區間的下限標準）是較為理想的判斷依據。

回想當時的情境，1997年中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GNP）為860美元，首次超過世界銀行所界定的下中等收入國家底線標準（人均GNP為786美元），正式步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不過，與當時的上中等收入國家上限要求（人均GNP為9655美元）比較，中國人均GNP僅相當于這一水平的8.9%，二者的差距是顯而易見的。因此，對于20世紀末剛步入下中等收入國家行列的中國而言，人均GDP能夠在2050年左右達到上中等收入水平的上限標準2[10] 187，屬實是一個值得向往的奮斗目標，它不僅具有一定的引領性，而且在理論上也具有切實的可行性。然而，中國的經濟增長大大超出了人們當初的預期，21世紀第一個十年，中國GDP年均增速高達10.6%，比世界平均水平（3%）高出7.6個百分點，在這一背景下，中國于2011年成功步入上中等收入國家行列；進入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中國GDP年均增速達到6.8%，比世界平均水平（2.4%）高出4.4個百分點3， 2021年中國人均GDP已經非常接近世界銀行所設定的上中等收入水平的上限標準，即將跨越所謂的“中等收入陷阱”，正式步入高收入國家行列4。這就意味著以上中等收入水平上限標準作為2035年邁入中等發達國家行列的標志，已不再適用。

（二）既有認定方案及其缺陷

既然如此，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新發展階段，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認定標準應該是多少？劉偉等在明確社會主義現代化階段性任務時曾指出，中等發達國家水平是中等發達程度或現代化水平，它不等價于發達國家人均GDP的平均值或中位數，其標準大約為2.5萬美元[11]。2021年張永軍在一份更詳細的認定方案（簡稱“張文”）中指出，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所確定的39個發達經濟體以及聯合國經濟與社會事務部《世界經濟形勢與展望》報告所確定的36個發達經濟體再度進行類型學劃分，分為人均GDP高于4萬美元的最發達經濟體（20個左右）和人均GDP介于1.2萬美元至4萬美元之間的發達經濟體（16個左右），然后以發達經濟體的中游水平作為中等發達水平。經過測算，張文認為可將2萬美元作為中等發達國家的入門標準[12]。類似地，黃群慧等、呂光明等學者也一致認為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并不是發達國家的中等水平，而是比最發達國家次一等的水平。其中，前者首先通過綜合聯合國、IMF、世界銀行、OECD等國際權威機構的多重標準篩選出36個發達國家，然后再分別以二分法或三分法進行分類，確定中等發達國家，最后將中等發達國家水平認定為人均GDP達到2.6萬美元左右[13]；后者則在世界銀行、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聯合國統計司、聯合國工業發展組織和IMF等五大機構國家發展分類的基礎上，根據出現頻次將全部發達經濟體劃分為高等發達國家、中等發達國家和初等發達國家，最后將中等發達國家水平認定為人均GDP達到2.5萬美元左右[14]。

上述方案通過對發達經濟體二次分類或三次分類的方法巧妙地化解了中等發達水平過高的問題，具有現實合理性和重要參考價值。但是，它們相對復雜的處理方式也存在一定缺陷，以張文為例：一是概念重疊容易引起歧義。IMF和聯合國語境下的發達經濟體包括了張文語境下的最發達經濟體和發達經濟體，兩個層級都被稱作發達經濟體，不過，前者指的是包括最發達經濟體在內的發達經濟體，后者指的是人均GDP低于最發達經濟體一個檔次的發達經濟體。那么，當談論“發達經濟體”時，如果不作特別解釋，人們無法確定這一概念具體指代何種情形；二是主觀判斷容易引發爭議。關于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確定，張文的方案主要分為兩步：第一步是確定發達經濟體的范圍，第二步是確定發達經濟體人均GDP的中游水平。然而，這兩步都留下了許多自由操作的空間。比如，在第一步中，如何動態確定最發達經濟體和發達經濟體之間的界限？是否應當將人均GDP低于1.2萬美元但又在聯合國或IMF發達經濟體名單的國家或地區排除在外5？在第二步中，發達經濟體的中游水平到底應該取中位數水平還是取算數平均數水平6？是應當根據聯合國發達經濟體名單還是根據IMF名單確定中等發達國家水平？以張文的計算，根據后者名單確定的人均GDP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幾乎比前者高出5000美元，這相當于中等發達國家水平（2萬美元）的25%。其他研究也或多或少存在相似的問題。

（三）認定標準的另一種選擇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借鑒《中國現代化報告》中對世界各國現代化水平的判斷標準，將高收入國家人均GDP平均值的50%作為進入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合意指標?！吨袊F代化報告》是長期跟蹤和全面評估世界以及中國現代化水平的權威研究成果，它在經濟、社會、政治、文化、環境和個人生活六個領域選取了100個具體指標建構了世界現代化指數，并根據該指數對所有國家分為發達國家、中等發達國家、初等發達國家和欠發達國家四種類型，其中，后三類國家被統稱為發展中國家。在它的分類標準中，中等發達國家是指國家現代化水平低于高收入國家平均水平的80%，但又達到或超過高收入國家平均水平的50%和世界平均水平的國家類型。在具體操作中，它又將中等發達國家分為中等發達水平Ⅰ型和中等發達水平Ⅱ型，前者指的是國家現代化水平高于高收入國家平均水平50%的情形，后者指的是國家現代化水平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的情形[15] 56-57。

由于2021年中國人均GDP已經超過世界平均水平7，故以中等發達水平Ⅱ型作為中等發達國家的入門標準已經沒有意義。因此，借鑒中等發達水平Ⅰ型的認定標準，人均GDP超過高收入國家平均水平的50%可被視作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標志。一方面，世界銀行每年均會公布高收入國家人均GDP的平均水平，所以，相比于其他指標，這一指標更清晰明了，更易于操作，也更可避免因主觀裁量所引發的誤解和爭議。另一方面，習近平在《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下文簡稱《建議》）的說明稿中提出：“從經濟發展能力和條件來看，我國經濟有希望、有潛力保持長期平穩發展，‘十四五’末達到現行的高收入國家標準、到2035年實現經濟總量或人均收入翻一番，是完全有可能的?！盵3] 71事實上，根據匯率法計算，2020年高收入國家人均GDP的平均水平為43950美元，其50%則為21975美元，正好約為中國人均GDP的2.1倍，這也基本符合黨中央的預期判斷與戰略意圖。

三、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中國圖景

（一）整體圖景

基于前文的認定標準，中國的發展水平呈現一幅怎樣的圖景？按照匯率法計算，從整體上看，當前中國人均GDP與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尚存一定差距，不過，與初等發達國家水平的入門標準非常接近8。從歷史維度觀察，改革開放至今，無論是以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入門標準還是以初等發達國家水平入門標準作為參照系，中國與兩者之間的差距都在急劇縮?。ㄈ鐖D1所示）。1978年，中國人均GDP分別僅相當于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和初等發達國家水平下限標準的4.1%和6.9%，處于典型的欠發達國家水平狀態；黨的十八大之后，中國人均GDP相當于二者下限標準的比重已經由2012年的29.9%和49.8%進一步提升至2020年的47.5%和79.1%。除此之外，考慮到2020年中國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占GDP的比重已分別達到37.8%和54.5%，它們在國民經濟結構中居于絕對的優勢地位，城鎮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也已經達到63.9%9，因此，可以認為當下中國已經初步具備初等發達國家的發展水平10。

雖然匯率法因其操作簡單、易于直觀理解的屬性成為當今世界人均GDP國際比較最流行的方法，但由于它無法反映全部商品和服務的綜合比價關系，故容易高估發達國家的真實人均GDP而低估發展中國家的真實人均GDP[16]?；谫徺I力平價理論形成的購買力平價指數對匯率法固有缺陷是一種很好的糾正，鑒于此，本文運用購買力平價法（2017年國際元）人均GDP數據對中國發展水平進行一個簡要描述。從圖2可以看出，1990年中國人均GDP還僅相當于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和初等發達國家水平下限標準的8.8%和14.7%；而到了2018年，中國人均GDP突破初等發達國家水平的最低門檻，開始進入初等發達國家行列；2020年，中國人均GDP為16316國際元，首次超過16178國際元的世界平均水平，已經提升至初等發達國家水平入門標準的1.13倍，大約為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入門標準的68%11，成為名副其實的初等發達國家。

（二）區域圖景

區域發展不平衡是中國的基本國情，這決定了中國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將是一個從局部實現再到整體實現的相對漫長過程。按照匯率法計算（見表1），2020年北京和上海的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分別高達23906美元和22584美元，已經提前進入中等發達國家水平，根據兩地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比重計算，這也意味著全國已有3.3%的人口進入中等發達國家階段；江蘇、福建、天津、浙江四省市的人均地區生產總值普遍位于14500美元至18000美元之間，正處于初等發達國家水平；占全國總人口比重約82.2%的廣大中西部地區以及部分東部地區省份人均地區生產總值位于13000美元以下12，尚未達到初等發達國家水平的下限標準，其中，人均地區生產總值最低的甘肅（5219美元）僅相當于初等發達國家水平下限標準的39.6%。

如果按照購買力平價法計算（見表1），除了北京、上海兩個直轄市之外，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省級行政區還有江蘇、福建、天津、浙江，這也就直接推動全國進入中等發達國家階段的人口達到2.5億以上，相當于全國總人口的17.8%；經過折算，廣東、重慶、湖北、山東、內蒙古、陜西、安徽、湖南的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均超過15000國際元，達到初等發達國家水平13，由此也意味著超過全國總人口一半（53.9%）的居民已經生活在初等發達國家及以上水平階段；其余以中西部省份為主體的地區則整體還處于欠發達國家水平，在這些地區生活居住的人口約為6.5億，占全國總人口的46.1%。

四、2035年我國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情景預測

（一）不同情景下的經濟增速要求

立足于2035年整體進入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目標定位，本文運用倒推法，對未來一段時期中國人均GDP的增速要求進行情景模擬，以期為國家在高質量發展大前提、大邏輯背景下守住經濟增長底線、實現量的合理增長提供參考依據。

根據情景模擬的動靜狀態之分以及人均GDP統計口徑的匯率法和購買力平價法差別，關于2035年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理論上可以形成四種不同門檻標準，從而對未來15年經濟增長速度也將形成四種不同要求（見表2）。首先，如果以2020年為基年進行靜態模擬分析，按照匯率法計算，2035年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入門標準為人均GDP21975美元，是2020年中國人均GDP的2.1倍，由此意味著將來中國人均GDP應保持5.1%的年均增長速度；按照購買力平價法（2017年國際元）計算，2035年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入門標準為人均23978國際元，是2020年中國人均GDP的1.5倍，由此意味著將來15年中國人均GDP的增長速度需要達到2.7%。其次，如果以高收入國家人均GDP平均值過去15年的平均增速線性外推14并進行動態模擬分析，那么，按照匯率法計算，2035年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入門標準預計為人均27166美元，是2020年中國人均GDP的2.6倍，這表明將來中國人均GDP年均增長速度應當不低于6.6%；按照購買力平價法計算，2035年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入門標準約為人均25995國際元，是2020年中國人均GDP的1.6倍，這要求中國未來15年人均GDP增速應當高于3.2%。從中可以看出，以動態情景和匯率法口徑模擬的人均GDP增速要求最高，而以靜態情景和購買力平價法口徑模擬的人均GDP增速要求最低，二者相差3.9個百分點。

（二）中國的適用情景及合理增速區間

面對四種不同標準和不同要求，中國到底應該采取哪一種？對此，有人或許認為，中等發達國家水平是動態變化的，高收入國家人均GDP平均值本身也在增長，所以，應采取動態模擬標準；再者，以2020年的中等發達國家水平作為2035年的奮斗目標，似乎不那么鼓舞人心。不過，如果深入把握習近平關于《建議》的說明，可以發現，2035年經濟總量或人均收入翻一番主要是以2020年現行標準為基礎的15[17]，由此意味著，靜態模擬標準更符合黨中央的戰略意圖。其背后的深刻考慮或許主要在于：一方面，一個國家在告別數量擴張型的高速增長階段之后，通常將進入質量提升型的中高速增長階段。而在這一階段，運用15年的時間實現人均GDP再翻一番，更符合現代經濟發展的客觀規律；另一方面，雖然高收入國家的人均GDP仍在繼續提升之中，但根據過往經驗，基本實現現代化還是有其相對固定的標準，一般為人均GDP達到2～3萬美元。

進一步地，關于統計口徑的選擇，購買力平價法雖然可以更好地反映人均GDP背后所實際代表的購買力水平，更有助于客觀地進行國際比較。然而，對中國而言，人均GDP年均2.7%的增長速度，顯然太低，無法發揮中等發達國家水平這一戰略目標的引領作用；除此之外，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更多的是歷史比較視野下對中國自身發展的時代要求，而不是基于國際比較的目的；況且相較于匯率法，購買力平價法情境下的增速要求更低，倘若按照匯率法計算都可以達成既定目標，那么，以購買力平價法計算，毫無疑問更能夠達成既定目標。所以，綜合來看，按照匯率法進行靜態模擬所計算出的人均GDP增長速度要求是更合意的指標。換言之，若要在2035年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未來15年人均GDP應保持5.1%左右的年均增長速度。

以上都是基于人均GDP的分析，如果換成人們更熟悉的GDP增長速度，那么，當前國情下的經濟增長速度要求可能還要低一些。究其原因在于，根據GDP增長率的分解公式，它等于人均GDP增長率與人口增長率之和。而既有研究表明，中國人口負增長將比人們所預期的更早到來，2021年是中國人口的峰值年，此后人口將進入負增長的歷史階段，而且未來極有可能呈加速趨勢。據測算，2035年中國總人口約為13.9億，相比于2020年將減少0.24億[18]，年均減速約為0.1%。除此之外，以現價美元為單位的國際比較，匯率也是一個重要變量，不過，由于它的決定因素非常復雜，也不是本文討論的重點，因此，前述分析均沒有考慮匯率變動的影響。事實上，自1994年匯率改革以來，人民幣相對于美元而言，整體處于上升通道16。如果人民幣依舊保持這種趨勢，即年均1%的升值幅度，那么，按照情景模擬的人均GDP增長速度要求，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將提前實現，或者逆向思考，它將降低對經濟增長大約1%的速度要求。

綜合考慮人口增長率變化和人民幣匯率波動的影響，為了在2035年實現人均GDP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遠景目標，未來十余年中國GDP年均增長速度保持在4%～5%的區間較為適宜。

五、結語

中國式現代化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漸進發展過程，分步驟地將長遠目標分解為階段性目標是推動這一過程不斷前進的重要方法論。中等發達國家水平曾經作為新中國成立100周年的長遠目標被提出，如今，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的突飛猛進，它又被作為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核心指標和階段性目標之一。與“小康社會”“中國夢”等重要提法一樣，“中等發達國家水平”也是獨具中國特色的話語表達，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術語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反映了中國式目標管理的獨特智慧。然而，關于這一概念的界定，政策界和學術界卻沒有相對統一的客觀標準。借鑒現代化的類型學劃分方法，并結合經濟發展規律，以高收入國家人均GDP平均值的50%作為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入門標準，是一個合意的指標。以2020年為基年，按照匯率法計算，這便意味著2035年中國人均GDP需要達到2.2萬美元左右，而要達成這一目標，預計未來十余年GDP平均增長速度需要保持在4%～5%的水平。

如今中國已經告別規模擴張型的高速增長階段，整體達到初等發達國家水平，并即將跨越世界銀行所定義的高收入國家門檻。在此基礎上，運用三個“五年規劃”的時間再提升一個發展位階，是完全有可能的。關于中國未來的經濟增長，有學者研究指出，如果全要素生產率、資本和勞動三個方面的增長動力得到有效釋放，2020-2035年中國實際GDP年均增長率將達到5.3%左右[19]。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課題組的預測則表明，2021～2035年中國經濟的潛在年均增速大致在4.33%～5.75%之間，平均約為4.94%[20]。還有學者在對比了日本、韓國等東亞經濟體的經濟發展表現之后預言，2010年之后中國經濟雖然總體上在減速，但這一減速過程沒有完全結束，預計到2035年，才會逐漸收斂至3%左右的水平[21]。不過，無論預測結果如何，目前中國都應當充分利用經濟增速換擋窗口期，并主動創造戰略機遇期。在牢牢把握高質量發展這一主題的前提下，根據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的戰略部署，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深入挖掘經濟增長潛力，不斷探索新質生產力的發展路徑和推進舉措[22]，推動經濟實現質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長，從而為2035年人均GDP如期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奠定堅實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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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利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