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魔盒的“尋呼機行動”

木馬計再現 電池倉內暗藏殺機供應鏈滲透 通信工具變身炸彈

真主黨號稱擁有10余萬武裝人員，分散在黎巴嫩全境和境外的敘利亞、伊朗等地，指揮協調高度依賴于現代通信手段。但為避免以色列的跟蹤定位及手機炸彈暗殺等現實威脅，近年來真主黨高層決定放棄手機，改用尋呼機等低科技含量的通信設備。

尋呼機是一種類似收音機的單向通信設備，只能被動接收信號，因此難以被定位，而尋呼臺則相當于廣播電臺，負責將含有接收人代碼的消息發送出去，其功率覆蓋范圍內的所有尋呼機都能收到，很適合集群發送指令，且具有較強的隱蔽性。此外，尋呼系統所使用的頻率低、波長長，穿透性、抗干擾性較好，所需設備也比較簡單，更適應中東地區的環境和條件。而連環爆炸案的策劃者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將為真主黨成員配發的尋呼機變成了致命的“貼身炸彈”。

事發之初，媒體對通信設備的爆炸原因有兩種猜測，一種認為是通過黑客軟件，對數千臺設備同時發起大規模攻擊，導致其鋰電池短路或過載；另一種則是在設備內提前安置爆炸物。通過對專業人士的采訪和對現場視頻及爆炸殘片的分析，很快否定了前一種可能。因為該種說法只是理論上可行，鋰電池燃燒溫度約590℃，而且在爆炸前要經歷冒煙、起火等過程，雖然成組電池爆燃時場面很大，但速度、威力都不及爆炸案中所出現的，同時正規設備都設有防止過充、過熱和短路的保護裝置，電池本身在充滿或虧電狀態下燃燒效果也完全不同，很難統一控制。大西洋理事會武器專家亞歷克斯·普利特薩斯表示：“我從未見過鋰電池像這樣爆炸，它看起來更像是小型爆炸裝置?！敝劣诒ǖ膶χv機線索更加明顯，日本國際通信協會會長榎野義樹表示，現場照片顯示對講機電池倉周圍損毀嚴重，很可能是其電池被改造并裝上了爆炸物。

通常而言，一個搖控爆炸裝置至少包括5個部分，即容器、電池、信號接收裝置、起爆裝置和炸藥。對于尋呼機、對講機來說，其本身已包含了前3個部分，只需加入起爆裝置和炸藥即可。特別是用尋呼機來制作爆炸裝置，本身并不新鮮，其原理多利用機身內的震動裝置或蜂鳴器來接通電路，但連環爆炸所涉及的裝置并沒有這么簡單。根據媒體披露的真主黨對部分未爆炸的尋呼機檢查的結果，發現尋呼機中被放入了一種少量但威力強大的炸藥，據稱電池周圍還預置了金屬彈丸，由于尋呼機攜行、使用時均靠近人體要害部位，少量的炸藥引爆后仍可能造成致命的沖擊、燒傷和震蕩效果，同時機殼、零件碎片和彈丸進一步增加了這個小型“炸彈”的殺傷力。

雖然沒有最后定論，但各種渠道的消息一致認定，尋呼機內放置的是一種名為泰安的猛炸藥（又譯為太安、太恩，系俄文TЭH的音譯，對應英文縮寫是PETN，舊譯膨梯兒），和黑索金、特屈兒、奧克托金同屬高級炸藥（常見的梯恩梯、硝銨則分別為中、低級炸藥）。泰安化學成分為季戊四醇四硝酸酯，由季戊四醇經硝酸處理制得，因此又屬于硝酸酯類炸藥。純凈的泰安是斜方晶型微小片狀結晶的聚集體，外觀為白色粉末，不吸濕，不溶于水，熔點為141.3℃，爆發點為210～220℃，爆炸溫度可高達3900℃，爆炸力極強。與黑索金相比，泰安的壓縮性更好，強力壓縮后密度可達1.77g/cm3，此時爆速為8600m/s，而黑索金只能達到1.7g/cm3，爆速為8350m/s；泰安在猛炸藥中對沖擊最為敏感，撞擊敏感度甚至高于黑索金，槍彈貫穿即爆炸，對熱則相對遲鈍，遇火燃燒，但在密閉容器中，即使數量少，也會由燃燒轉為爆炸；與此同時，泰安又是最安全的硝酸酯類炸藥，很難自然分解，且不與金屬發生反應，也不易揮發，難以被嗅探犬、離子遷移譜儀等偵測到。以上種種特點，使得泰安很適合用在需要增強爆炸威力且體積、質量受限的隱蔽場合，軍事上常常用作炮彈的傳爆藥和擴爆藥，工業上被作為第二藥柱用于裝填火/電雷管，或充當導爆索芯藥，同時經石蠟鈍感處理后，可用來裝填高射炮彈、穿甲彈等小口徑特種炮彈。但泰安的原料昂貴，加之生產工藝中必須有去酸程序，成本很高，因此雖然早在1893年就已經制成，但直到一戰結束后才開始對其軍事用途的研究。在二戰期間這種炸藥得到廣泛使用，特別是在德國生產的小口徑高射炮彈、穿甲彈中，幾乎完全取代了威力較小的梯恩梯，如MG 151/20 20mm機炮使用的標準高爆彈頭，就裝有18.6g泰安炸藥。二戰后泰安的最大生產和使用國則是蘇聯/俄羅斯。

爆炸的尋呼機中究竟裝有多少泰安？報道中的數據差別很大，從20g到1～2盎司 （28.35～56.7g）均有，但尋呼機通常長僅70～90mm、寬40～50mm、厚15～20mm，而且有電路板、顯示屏、電池等一系列內部組件，剩余空間內很難裝下較多炸藥。比較可信的質量是3～5g，如5g泰安經壓縮后其體積不到3cm3，完全能夠擠入有限空間內。這個分量的泰安爆炸后，足以造成雙目失明、手指斷裂或在腰腹間炸出孔洞的殺傷效果。此外，為避免在常規檢查或安檢掃瞄時被發現，這些炸藥還必須經過偽裝，比如做成常見電子元件或輔材的形狀，像電容、絕緣片、內部支撐結構等，也可能與起爆裝置一道集成在鋰電池中，這種電池平時能正常充放電，直到接到引爆指令為止。

真主黨方面的消息稱，這些尋呼機在爆炸前，均收到了一條看似來自真主黨領導層的消息，蜂鳴器接續響起，但數秒后整個機身便轟然炸開。實現引爆過程的原理其實十分簡單，方法也多種多樣。比如事先對電路板進行改造，讓主芯片在接收信號時一旦檢測到某個特定數據，便讓一個引腳立即或延遲幾秒鐘輸出高電平，后者再驅動一個電子開關，讓電池中預設的貼片電阻短路，促使電池迅速過熱直至達到起爆藥或裝藥本身的引爆點。這組特定數據既可以通過內應或黑客手段入侵真主黨的尋呼中心，偽裝成正常信息發送，也可以利用尋呼機加密技術相對簡單的特點，直接架設一處“偽基站”——用專門的發射設備以指定頻率發送信號，只要讓尋呼機接收到這個特定數據即可。引爆對講機的原理大同小異，由于后者是點對點通信，一般不需要通信基站，發送指令就更加簡單，只要在當地架設一臺大功率的信號發射設備，對講機接收到這一指令后，便可以觸發其內部經過改造的電路，順利引發爆炸。

10月中旬，路透社的一篇長篇報道則給出了更為詳細的解釋。該報道引用了來自黎巴嫩的信息來源，稱爆炸物正是藏匿在尋呼機的鋰電池中。后者采用一種出人意料的特殊構造，策劃者將6g左右的泰安炸藥做成長方形薄片，側面附有一長條易燃成分作為引爆裝置，然后夾在兩片電池中間，再包上一層黑色塑料，最后封裝在鋰電池外殼中，整個結構類似一塊“三明治”。由于沒有任何金屬零部件，即便使用X光掃瞄，也很難發現這塊電池被人動過手腳。而一旦引爆電路接通，炸藥一側的易燃成分就起到類似雷管的作用，將6g炸藥引爆。唯一的問題是，由于炸藥擠占了空間，這塊“加料”電池雖然質量也是35g，但容量只有正常的1/4左右，遠達不到產品說明書聲稱的“續航85天”要求。

無論采用哪種結構和方式，成功引爆的前提都是通信設備本身經過改造，被裝入爆炸物及控制電路。黎巴嫩安全部門起初猜測，發生爆炸的這批尋呼機在運抵交付真主黨之前，曾遭到以色列情報機構的攔截，并借機在其內部做了手腳。真主黨自己的調查認為，這批尋呼機運抵后曾在港口停留以等待清關，在此期間，以色列可能趁機偷偷安裝了炸藥。

按照AR-924尋呼機說明書上的介紹，該機型使用的鋰電池為內置方式，通過Type-C接口充電，加之該機型防塵防水標準達到IP67級，即使在1m深水中浸30min 也不會漏水，所以其外殼采用超聲波精密焊接技術、不可拆卸，如果是在運輸中途被偷梁換柱、集體改裝，需要在短時間內對數千個尋呼機進行無損拆卸并重新密封，還要不留下任何痕跡，需要專業團隊和大量人員，操作難度和成本太大。即使關口前移，通過第三方向制造商事先提供預裝有爆炸物的電池，但無法同時改動電路板，而且工廠通常對電池有嚴格的檢測程序，很難瞞過制造商。如果換作直接將類似金阿波羅這樣的制造商拉下水，則很難做到嚴格保密，而且整個行動的可控性變差，背離了策劃者的初衷。

那么這些設備從制造出廠到最終下發到真主黨成員手中，到底在哪個環節上“失守”？布魯塞爾的軍事和安全分析專家埃利賈·馬尼耶認為，以色列情報機構最有可能在供應鏈環節下手，提前“對生產層面進行滲透”，通過自己信賴的制造商，在生產時就植入遠程引爆裝置和炸藥。至于出售尋呼機的第三方，大概率是以色列為這次襲擊而特意布設的“影子”企業。

馬尼耶的說法得到了媒體的進一步佐證。美國阿克西奧斯新聞網站報道，尋呼機連環爆炸是以色列情報與特勤局即摩薩德一手制造的一起現代“特洛伊木馬”行動，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在事件發生前兩天所主持的內閣高級成員和安全部門主管會議上批準了這次行動?！都~約時報》報道，連環爆炸事件是一樁策劃已久的襲擊，摩薩德為此專門開辦了數家空殼公司，從頭到尾一條龍操作，掩護這些尋呼機的生產以及銷售活動。根據從若干知情的美國和以色列國防及情報官員處私下獲得的消息，這次行動十分復雜且耗時。早在若干年前以色列就啟動了前期準備工作，先是成立一家假冒的國際通信器材代理分銷商，即涉事的BAC公司，開始代理臺灣金阿波羅公司的尋呼機產品，隨后向后者提出要求，要求自行貼牌生產尋呼機，并獲得了同意。BAC公司確實接受過一些普通客戶的訂單，但真正的目標只有黎巴嫩真主黨。

在獲得真主黨尋求大批尋呼機供貨的消息后，這家由摩薩德控制的公司設法尋找渠道，通過提供高額回扣等辦法，最終獲得了總數多達5000臺的大單，然后在歐洲或以色列本國尋找廠家，“特制”了植入爆炸裝置的尋呼機，除了貼有金阿波羅商標的AP-924型之外，還至少生產了其他3個品牌和款式的改裝尋呼機。據說早在2022年夏季這些假冒產品就開始少量進入黎巴嫩，在真主黨高層要求批量使用尋呼機后，生產量迅速增加，2024年早些時候，最后3000臺尋呼機交付給買家。真主黨將這些設備下發給分布在各地的重要成員，其中一些還被送給伊朗和敘利亞的盟友。由于事先考慮周全，各環節滴水不漏，真主黨幾個月來對尋呼機內藏“玄機”毫無察覺。而摩薩德則選定時機，通過群發含有特定數據的偽裝消息，同時引爆這數千臺尋呼機，于是有了本文開頭的震撼一幕。（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