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機接口技術的倫理規范與跨文化治理探析

摘要：在腦機接口（BCI）技術快速發展的背景下，隱私泄露、數據安全、個體自主性等倫理問題逐漸顯現。本文從心靈哲學角度出發，遵循科技向“善”，構建跨文化治理框架，旨在確保技術發展與倫理的平衡。一方面，對不同文化的“善”進行考量，構建共同的價值體系；另一方面，在構建科技向“善”跨文化治理的前提下，提供BCI技術的倫理規范，推動行為模式的革新和進步。未來，BCI技術有望實現更深層次的人機融合，讓人類福祉達到最大化。

關鍵詞：腦機接口技術；腦機接口倫理；跨文化治理；科技向“善”

引言

近年來，隨著腦科學研究、仿腦技術以及人工智能的飛速進展，腦機接口（BCI）技術成為神經科學和醫療技術領域的前沿課題。BCI技術通過解碼大腦的神經信號，具有革命性地改善或恢復患者運動功能、感知能力甚至認知功能的潛力[1]。然而，正如歷史上每次新的醫療技術出現，都會面臨倫理和技術等諸多挑戰一樣，腦機接口技術的發展也伴隨著一系列倫理問題，如神經權問題、隱私安全信息被泄露、操控人腦的風險等，這些問題需要基于科技向“善”的視角進行跨文化治理，在追求科技創新的同時維護人的尊嚴和權利，讓技術進步真正成為增進人類福祉的力量。

1. 腦機接口技術的現狀

技術能力的提升是人類通過技術手段實現的一系列超越自然演化范疇的能力增強，即“技術增強”或“后天增強”[2]。BCI技術屬于后天的認知增強，通過解碼神經電活動，能夠將腦指令轉化為機器可識別信號，進而控制外部設備或軟件[3]。

BCI技術按照其信號獲取手段和接觸大腦的方式，主要分為非侵入式和侵入式。非侵入式的技術通常把設備放置在頭皮上，如腦電圖硬件，其優勢在于對人體無創，安全性較高，但受限于頭皮和頭骨的阻隔，所獲取的信號質量不如侵入式。而侵入式技術測量通過開顱手術將電極植入到目標腦區，獲取皮層腦電圖信號或大腦深處信號[4]。雖然存在一定風險，但脊髓損傷和閉鎖綜合征患者已通過BCI技術獲得了顯著改善。除此之外，對于中風和脊髓損傷等導致運動功能障礙的患者，BCI設備可以作為大腦與肌肉之間的橋梁，通過反復訓練，患者的大腦在一定程度上恢復受損的功能[5]。

2. 腦機接口技術引發的神經權利倫理問題

202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生物倫理委員會發布報告《神經技術倫理問題》，此報告旨在倡導確立一系列新的人權，即“神經權利”，由認知自由、精神隱私、精神完整性和心理連續性四項內在相關的權利構成，以避免神經技術發展帶來的風險[6]。

2.1 人類自主權與決策權的迷失

BCI是否會成為患者“身體模式”的一部分？BCI設備是一個工具還是我自己？這取決于如何理解我們的身體和心靈以及身心關系。

有關心靈哲學的探討從笛卡爾的身心二元的劃分開始，笛卡爾認為心靈（思維）和身體（物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實體，兩種不同的實體彼此獨立。笛卡爾強調，盡管身體可能受到物理世界的制約，但心靈擁有獨立性和自由意志，能夠自主地進行思考和決策。與此同時，人工智能與神經網絡的研究通過模擬認知功能（如學習、推理、語言處理），引發了關于心智能否被完全復制的哲學爭論。美國心靈哲學家約翰·塞爾（John Searle）為心靈現象賦予了四個關鍵特征：意識、意向性、感受性和隨附性。他的觀點深入探討了心靈與物理現象的關系，心智現象不僅是個體的內在體驗，同時也與外部世界、語言和現代技術緊密相連[7]。

心靈現象雖可以通過物質現象加以反映，但其本質并不能被簡化為物質現象，腦機接口技術的應用可能導致類似“缸中之腦”的情境，使生命和心靈的自主性隨之喪失。這就可能跨越自主權的界限，進而影響我們的決策權。

2.2 隱私泄露與神經數據安全的風險

BCI技術具備直接從人腦讀取信號并進行解碼的能力，由于大腦產生的數據極為敏感，一旦這些數據被泄露或不當使用，將嚴重威脅個人隱私。

大腦或神經數據可以提供對與個人身份相關的高度私密信息的訪問。例如，BCI技術具備識別和轉換人腦中的隱蔽語音的能力[8]。盡管人們可以通過行為控制來保護某些信息，但大腦數據的收集可以通過分析大腦活動，獲取到個人可能不愿意公開的信息。這些信息在未經個人明確同意的情況下被收集和使用，可能會侵犯個人隱私，破壞精神的完整性。除了信息獲取的問題，BCI技術的安全性也是隱私保護的一個重要方面。例如，面臨黑客攻擊的風險，由未經授權者控制BCI設備。一些研究者已經提出了關于潛在的惡意行為者包括政府機構和不道德雇主，濫用BCI技術侵犯個人隱私的問題。這些風險不僅限于信息的非法獲取，還包括有害的漏洞利用，這可能導致BCI設備的功能故障或被操縱，從而對用戶的身心健康造成傷害[9]。

2.3 心理連續完整性的破壞

為了更好地理解神經權利，我們通過一個具體案例探討BCI的移植如何侵犯患者的心理連續性和精神完整性權利。

患者R自愿參與神經視覺（Neuro Vista）公司的首次人體試驗，植入了一種可以預測和控制癲癇發作的BCI設備。BCI讓她的生活質量得到了顯著提升。然而，此公司在設備植入后不久破產，導致所有用戶必須進行移植手術。最初患者R強烈反對，但最終在設備缺乏技術支持的情況下，她不情愿地同意了移植。移植后，患者R經歷了巨大的心理傷害，她認為自己的一部分被奪走，這對她的自我概念和自我理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心理連續性權利是基于個人身份的心理連續性概念，旨在保護個人身份和精神生活的連續性不受未經同意的外部干預[10]。精神完整性權利的神經特異性是確保個體的心理狀態和大腦數據受到保護，避免遭受不合法和有害的干預或控制[11]。所以，如果BCI制造商破產并要求所有使用其設備的患者簽署同意書進行移植，若對患者造成了身心傷害，可認定為侵犯了精神完整權。因此，BCI技術的應用需要我們對現有的法律和倫理框架進行重新審視，以確保用戶的權利得到充分保護。

3. 基于科技向“善”的BCI技術跨文化治理路徑

倫理學家包爾生（Friedrich Paulsen）提出，促進人類幸福的行為可以被視為善行，而破壞人類幸福的行為則應被視為惡行[12]。腦機接口領域的先驅沃爾帕（Jonathan R. Wolpaw）強調，在討論腦機接口的倫理原則時，首要原則是行善，即“做有益的事，避免有害的行為”[13]。

3.1 不同國家對科技向“善”的態度

在中國，政府和社會高度重視科技向“善”，強調要讓科技成果惠及廣大人民群眾，并且提出《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議》，共同促進全球人工智能健康有序安全發展，為解決全球性的科技倫理問題貢獻中國智慧和方案。同樣，歐盟極其重視科技倫理和社會影響，強調通過嚴格的監管和法律來確?？萍枷颉吧啤薄Ｈ欢绹鴮萍枷颉吧啤钡膽B度存在爭議。一方面，一些科技公司意識到技術發展帶來的倫理問題采取自我約束措施；另一方面，部分科技巨頭在追求商業利益和技術領先時忽視了倫理。

3.2 腦機接口技術跨文化治理面臨的背景

不同文化在倫理、隱私觀念和社會價值觀上存在差異。在治理中，須協調各國法律與政策，尊重多元文化信仰。

3.2.1 倫理觀念的多元性

首先，在西方文化中，個人被視為獨立的、具有最高價值的個體。約翰·洛克（John Locke）主張個人具有自然權利，包括生命、自由和財產的權利。對于隱私問題，個人主義強調個體對自身大腦數據擁有絕對的控制權，將其視為不可侵犯的個人財產。而在一些東方文化中，偏好從集體利益的角度出發，如果BCI技術能夠提高企業的整體效益，那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接受此技術的應用。除此之外，在基督教的觀念中，大腦是靈魂與肉體相互作用的重要器官，受BCI技術的干預被視為對靈魂與肉體關系的不當干擾。

3.2.2 法律制度的多樣性

在數據保護方面，歐盟的《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要求數據處理者在收集、使用和存儲個人數據時必須遵循一系列嚴格的程序。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負責對腦機接口醫療器械的審批和監管。如果BCI技術被作為一種新型的神經康復設備，必須滿足FDA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標準[14]。中國國家科技倫理委員會編制的《腦機接口研究倫理指引》明確了開展腦機接口研究應具有社會價值[15]，尤其是對修復型BCI技術，強調通過技術的發展達到服務公眾，滿足其健康需求。

3.2.3 公眾認知的差異性

在科技發達、教育水平較高的文化中，公眾可能對BCI技術有更多的了解，而在非洲的一些地區，由于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低，教育水平限制了認知。例如，撒哈拉以南非洲的部分農村，當地教育基礎設施薄弱，對新興的BCI技術幾乎一無所知。除此之外，醫療資源匱乏同樣影響人們的認知。非洲很多地區醫療資源短缺，如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的部分地區，BCI技術難以被納入醫療體系考慮范圍。所以當涉及BCI技術倫理規范時，他們更關心的是這種技術如果引進，是否能以較低成本改善當地的醫療資源困境，而不是技術本身帶來的諸如隱私等倫理問題。

3.3 腦機接口技術的跨文化治理路徑

困境促使我們去探尋腦機接口技術跨文化治理的有效路徑，以便在多元文化的世界中實現技術的和諧發展與合理應用。

3.3.1 建立跨文化倫理共識

鑒于各國文化背景與經濟發展不一致，應尊重不同文化對BCI技術的接受度和應用方式的差異。應依據國際人權法和生物倫理原則，制定BCI技術的基本倫理框架。對于隱私保護，必須明確規定個人大腦數據的采集、使用和存儲應遵循嚴格的同意原則。在自主權方面，應強調個體在使用BCI技術過程中的自主決策權利，任何外部干預都必須在合法、合理且經過個體同意的情況下進行。其次，國際社會組織應推動國際跨文化交流平臺的建立，為不同文化背景的利益相關者提供協商和討論交流的機會。通過跨文化對話與協商，逐步建立起對BCI技術倫理規范的共識，減少由文化差異引起的對BCI技術研發的阻礙。

3.3.2 完善法律制度、加強倫理規范

由于各國存在文化背景差異，應當建立一個關于BCI技術倫理規范的跨文化協議，召集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的法律專家、政府代表、國際組織代表等協商治理相關事務，或通過雙邊和多邊協議促進各國法律的對接與協調[16]?？蓞⒄諄喬浐辖M織（APEC）制定的《APEC隱私框架》，協議強調了隱私保護的準則，促進亞太地區的跨境隱私保護。在BCI技術迅速發展且全球化合作日益密切的情況下，更應確保落后地區也能夠在完善的法律框架內進行BCI技術的協同治理監管。由于各國的文化政策不同，所以需在完善法律的基礎上確保技術的安全性，防止技術不符合規范和倫理的濫用。

3.3.3 加強主體間的溝通、提升公眾參與度

為防止技術操作不當及監管不到位等情況發生，需對精英專家開展全面培訓活動，建立專家、政府與公眾及消費者間的有效溝通渠道。此外，建立正式的反饋系統同樣重要。各地的居民、用戶、企業及相關組織可能會依據當地的具體情況提供多樣化的有價值反饋，可作為改進BCI技術的依據，從而提升技術的適應性、安全性和效果。

在提升公眾參與度方面，應對不同群體依據BCI中非侵入式與侵入式的相關知識進行普及。首先在非侵入BCI技術中，對于癱瘓患者，醫院邀請專業的技術人員，展示此技術如何幫助他們控制輪椅、假肢等輔助設備。針對老年群體，開展技術相關科普活動，如通過可穿戴設備監測大腦活動，提前預警可能的健康問題，如老年癡呆癥的早期跡象。其次是侵入式BCI技術的普及，對于神經系統疾病患者，在醫院等場所由專業的技術研究人員介紹侵入式BCI技術的原理，詳細說明此技術的手術過程、風險評估以及術后的康復和預期效果，讓患者和家屬有全面的了解。

結語

BCI技術是科技領域的一次重大突破，為人類與機器的交互提供了全新的方式，并在醫療方面有著突出貢獻，然而也引發了對人類大腦干預的多方面考量，對神經權、個體尊嚴、自主選擇權的影響、隱私保護與數據安全問題值得深思?；谶@些問題，筆者認為在遵守倫理規范的同時，須基于科技向“善”的視角，對BCI技術未來的發展進行合理的引導，并在全球范圍內進行跨文化的協同治理，共同探索BCI技術的發展，確保技術的安全可靠及可持續發展。將來，BCI技術能夠為人類帶來更高效的體驗，實現全球范圍內的最大效益，進而提升人類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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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龔戈萌，碩士研究生在讀，18160758909@163.com，研究方向：應用倫理、民族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