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的年夜飯

那一年，我剛從軍校畢業，被分配到嶺南某部任排長。臨近除夕，部隊駐地突降多年未遇的暴雪，樹木、房舍、電網等被壓折壓倒壓斷的消息不時傳來。暴雪過后，又逢冰凍低溫，一時間，城鄉村鎮停電、少糧、道路不通，群眾生產生活受到重創，能否安然過年，令人揪心。

接到駐地政府請求緊急搶險救援的電話后，根據上級指示，部隊立即開赴受災嚴重的某山區，搬運電力設備器材，配合電力部門搶修高壓輸電線網，確保春節期間城鄉村鎮能恢復正常供電。受領任務后，我率全排戰士肩扛、手抬、身背，循著當地村民指引的山間羊腸小道，向林密、雪厚、坡陡的深山挺進。

視線穿過皚皚白雪覆蓋的蒼莽群山，往日挺立的高壓輸電鐵塔和幾株巨樹依稀可見，但它們在暴雪冰凍重壓下耷拉著腦袋。隱約能夠辨認的山路，因雪融結冰特別濕滑，一不小心就會摔倒，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都需互相提醒。一路寒氣逼人，凍得我們雙頰通紅，清水鼻涕直流。路上不時遇到折斷倒伏的斷木枯樹，不得不繞行通過。鐵塔看似近在眼前，但在大山的阻隔下卻要行走很遠。

大家深一腳淺一腳，在冰天雪地里閃轉騰挪半天，終于來到鐵塔前。這時衣衫早已汗透，鞋襪也被雪水浸濕，經山間的凜冽北風一吹，立馬感到寒冷刺骨、牙齒打戰。但我們滿是欣喜，畢竟順利地將設備器材搬運到了目的地。顧不上休息片刻，我趕緊招呼大家下山，一來怕大家凍感冒，二來還要繼續搬運。

在冰天雪地里，我們連續干了三天，圓滿完成了搬運、搶險任務。這時，已是除夕的下午四點。冬季山里天黑得早，駐足山腰，看著山下的村鎮房舍由近及遠，漸次亮起了久違的燈火。帶著圓滿完成任務的喜悅，想到連隊晚上準備的豐盛年夜飯，我們全然忘卻了疲憊和寒冷，在天邊最后一絲余暉里，哼著歌兒下山去。

“解放軍叔叔，奶奶讓我和弟弟請你們到家里吃年夜飯！”就在我們快要到達臨時集結地時，一個六七歲的女孩牽著一個三四歲的男孩，攔住了我們。

定睛一看，原來是住在村頭的蘭奶奶家的孫女和孫子。蘭奶奶的兒子兒媳在廣東務工，因暴雪冰凍、道路不通，沒能趕回來過年。我們這幾天搬運設備器材上山，每趟都路過蘭奶奶家門口，得知她獨自帶著兩個孫輩留守在家，種幾分薄田，養幾只雞鴨，生活著實不易。于是，我發動大家，利用休息時間幫蘭奶奶砍些柴草、打掃小院，還送去了米面油奶、學習用品等。一來二去，也和這小姐弟倆熟絡了。

“非常感謝！請告訴奶奶，你們的心意我們領了，我們就不去你們家了。”面對突如其來的邀請，我們甚為驚喜，但考慮到渾身上下都是泥水，而且還得一個小時車程才能趕回部隊，就婉言謝絕。

“叔叔，奶奶一大早就忙著準備飯菜了，我和弟弟也在這等老半天了！”有點失望的小女孩，邊說邊用手擦拭著泛紅的眼睛。一旁流著鼻涕的小弟弟拽起了我的手，“叔叔！去我家過年吧！”架不住小姐弟倆的盛情相邀，我和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到蘭奶奶家吃了年夜飯再走。小姐弟倆這才破涕為笑，歡快地跑在前面帶路。

“你們解放軍這幾天幫我們通電，不顧暴雪寒冷，一身泥一身水，還給我家做了那么多事！我這個老婆子很感動！來，邊烤火邊吃飯吧！”簡陋的房舍內，火塘里的柴火熊熊燃燒，照得每個人的臉龐都紅撲撲的，矮桌上擺滿了飯菜：一鍋蘑菇枸杞燉雞湯，一大碗香蔥炒雞蛋，一大碗醋血鴨，一大碗筍干炒臘肉，都是家養山采的；還有一大鍋煮湯圓，當地人過年習俗是吃湯圓，用自家地里產的糯米和芝麻做的。

雖說都是就地取材的尋常飯菜，沒有什么花樣擺盤和珍饈佳肴，但每一道菜都是蘭奶奶精心烹制的。我們知道，這是她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飯菜，平常是舍不得吃的，頓時感動得鼻子酸酸的。開飯前，我們帶著小姐弟倆貼春聯、放鞭炮，然后圍著火塘唱歌吃飯。飯菜的香甜與祝福的話語融合在一起，每個人心頭都暖暖的，農家小院彌漫著過年的喜慶和熱鬧……

天色已晚，我們依依不舍地告別蘭奶奶和小姐弟倆，乘車返回部隊。臨別時，我們掏出身上僅有的八百多元錢，悄悄塞到小姐弟倆的枕頭下。祝福蘭奶奶一家新年萬事順意，日子越來越好，小姐弟倆茁壯成長！

又是一年除夕到，人間至味是團圓。距離那次搶險救災過去了十多年，但那頓特別而又溫馨的年夜飯，始終留在記憶深處，回味悠長。